连几声惨叫都还未来得及发出,一把尖刀已划过他们喉头,血溅长空,那几个高大的狄族人面目扭曲,不可思议地张大着嘴,在一股钻心的撕裂之痛中,堪堪倒地,轰然扬起滚滚尘埃,死不瞑目。
“啊——”旁边树丛里,闻人姝捂住嘴巴,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失声尖叫,她旁边的付远之也同样震住了,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就连素来喜欢舞刀弄枪的孙左扬,都呆站着半天没回过神来。
实在,实在是太可怕了。
方才那番出手如猛兽一般,当真是太快,太狠,太过残酷果决!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强烈冲击,毕竟他们都还只是宫学子弟,谁也不曾真正地杀过人,可刚刚转眼之间,骆秋迟就面不改色地结果了几条人命,这……这到底是该有怎样的心性才能办到?
付远之捏紧双拳,看着地上几具残破的尸首,太阳穴不住跳动着,他双眸阴骘,内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当事人浑不在意,随手将脸上溅到的鲜血一抹,弯腰去搀扶地上的二人:“小姬,小禾苗,你们没事吧?”
身后的闻人隽紧跟而来,扑通往地上一跪,将惊魂未定的赵清禾一把搂住:“清禾,清禾,你还好吧?可吓坏我了!”
“阿隽!”
付远之长睫动了动,树丛里的几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前。
孙左扬尤其迫切,他声声喊着“清禾师妹”,刚想奔上去查看她有没有受伤时,赵清禾已经扭过头,颤抖着抓住姬文景的手:“姬师兄,你,你怎么样?”
她将他身上看了又看,生怕他哪里伤到一分般,一双眸中已有泪光闪烁:“你方才为什么要挡在我身上?若是那刀真的落下,可,可怎么办……”
“没怎么办。”姬文景将赵清禾的手捏了捏,安抚道:“我想挡便挡了,大不了舍命一条,生死由命,福祸在天,你别哭,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搀扶着赵清禾站起,转头看向一身染血的骆秋迟,想起方才那惊险一幕,心头暖热一片,感动难言,却只是伸手往骆秋迟胸口上一锤:“野蛮人,欠你一条命了,多谢了!”
骆秋迟顺势抓住姬文景的手,夸张地揉了揉,笑嘻嘻道:“别别别,我的大美人,可别折煞我了,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你在树林里遇到危险了,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不让你这大美人受到一点伤害,你可……”
话还未说完,姬文景已被肉麻得一哆嗦,嫌恶地甩开骆秋迟的手:“滚滚滚,狗改不了吃屎!”
一旁的付远之悄悄停在闻人隽身边,压低了声道:“阿隽,你还好吧?”
闻人隽对上他关切的双眸,抿了抿唇,到底轻声开口道:“嗯,我没事,老……骆师弟在前头的林子里杀了一个狄族人,夺了他的武器,还盘问了一些东西,只可惜他一句都不肯说,还趁我们不备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这么烈性,果然是狼窝里长大的异族。”付远之微皱了眉头,若有所思:“我猜,这件事情跟杭如雪有关,或者说,跟青州那几次大小动乱的首领,狄族的十二皇子,跋月寒有关。”
“跋月寒?”
不知不觉,两人对话引来所有人的注意,付远之也不再压低声音,目视着众人点点头,扬声道:“我与杭如雪将军有过几次书信往来,他自从剿匪后就一直驻守在青州,与那跋月寒交过几次手,跋月寒均未讨到一丝好,次次都铩羽而归,心中早就积怨已久,再加上他们狄族内部有些矛盾……”
“矛盾?”孙梦吟听得有些糊涂:“他们自己人未必还搞内斗不成?”
“正是如此。”付远之定声答道,一双眸沉静如水:“那狄族王年事已高,膝下有十九个孩子,其中大皇子与十二皇子最受器重,是未来争夺王位的有力对手,两边都将对方看作敌人,明里暗里斗了许多年,这本是他们内部之事,与大梁无关,但正是他们各自所站的立场,直接影响了狄族与大梁的关系……”
“立场?什么立场?”孙梦吟依旧听得懵懂,孙左扬将她拉了拉,“脑子笨就不要插话了,听阿远继续说吧。”
付远之顿了顿,负手而立道:“对大梁的态度上,大皇子主和,十二皇子主战,这两派观点在狄族内部都各有拥护,导致狄族王也左右为难,一时无法做出决断。”
“而自从杭如雪去了青州,对狄族接连打击,我猜这十二皇子跋月寒一定坐不住了,他连连吃瘪,大皇子怎么会放过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呢?一定在狄族王面前对他极尽贬损,那跋月寒听闻是个冲动性子,虽凶悍善战,却不怎么沉得住气,在这种情况下,你们猜猜他会怎么做?”
“我知道我知道!”孙梦吟眼睛一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他一定想扳回一城,让杭如雪吃个大大的亏,所以这次才派人混进了演练的树林,他就是这场阴谋的主使者,对不对!”
孙左扬按住激动的孙梦吟,没好气道:“别咋咋呼呼了,这谁都能猜到,你就安分点吧!”
“只说对了一半。”付远之淡淡道,孙左扬一愣,扭过头来:“怎么,阿远,不,不是这样吗?”
付远之摇摇头,沉声道:“若我没猜错,主使者的确是跋月寒,但目的不仅仅是对付杭如雪,他真正的目的是……”
“逼战。”
一直安静在旁细听,没有吭声的骆秋迟,忽然抱肩上前,目视着付远之吐出了几个字:“跋月寒想逼战。”
付远之望着他,眉目沉静,骆秋迟笑了笑,声音懒散道:“既然狄族王一直下不了决心,那少不得要有人逼他一把了,跋月寒凶悍冲动,见局势不利于自己,索性破釜沉舟,寻了杭如雪演练的这个好时机,刻意制造事端,挑起两国战火,用这种方法逼狄族王横下心来,没有退路,只能与大梁开战。”
“而一旦开战,跋月寒代表的主战派也必定会上位,这等于变相在逼狄族王将大权交到他们手上,届时大皇子再无竞争力,当直接出局,下一任继承者,除了十二皇子跋月寒,不作二人想。”
一番话点得明明白白,众人如醍醐灌顶般,在林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付远之眸色复杂,许久,才与骆秋迟四目相对,缓缓道:“没错,跋月寒今日之举,正是想逼战。”
他一字一句:“不仅是逼狄族王,也是在逼咱们的当今陛下。”
“陛下尚文不尚武,最不喜打仗,凡事能压则压,以谈和为主。过去狄族一直在青州扰民,抢些东西,杀些百姓,陛下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今日,这帮恶狼在皇城附近的树林里,杀了宫学的贵胄子弟,纵然他再想将事情压下去,朝堂上的那些世家贵族能罢休吗?”
付远之微微抬首,不自觉加重了语气:“到时大梁与狄族的这场大战,避无可避,狼烟定然会起,而我们,如果今日丧命在这片树林里,便是做了这场大战的导|火索,做了跋月寒上位的垫脚石,做了最无谓的牺牲者!”
最后几句在林中乍然响起,听得人心头一震,闻人姝更是脸色大变,捂住嘴险些又要哭出来。
冷汗自孙左扬额上渗出,他爹是兵部尚书,与狄族的一些牵扯纠葛他也有所耳闻,当下却仍抱着一丝侥幸:“不,不会这么严重吧?那帮狄族人还真敢对皇亲贵胄下手?”
付远之负手而立,眸中是深深的沉思,他没有多去解释,只言简意赅地说了句:“不是皇亲贵胄,他们还不会动手,因为毫无价值。”
霎时间,孙左扬头上的汗流得更多了:“这跋月寒疯了不成?”
所有人中,唯独骆秋迟忽然一笑,悠悠开口:“付远之,如果你不是生在高门相府,你大概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军师。”
他们相隔极近,付远之长睫颤了颤,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骆秋迟,良久,压低了声:“纵然我愿为军师,前路却由不得我,比起辅佐他人,将命运拱手让出,我宁愿孤身前往,做自己手中的刀,踩自己脚下的路,军师是我,号令之人亦是我。”
他声音极低沉,除了骆秋迟,几乎无人能听清。
这几句话中别有深意,也带着一股疏狂野心,直接点明道,纵然他愿意臣服,他的家族也不会允许他臣服,更何况他本就天纵英才,为何要屈居人下,为别人去做军师?他就是他自己的军师,他要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哪怕一路披荆斩棘,也无所畏惧。
他付远之,永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四野风起,骆秋迟衣袂飞扬,深深望着付远之,终是一笑:“那样你会很辛苦。”
付远之目光冰凉,薄唇轻启:“营营世间,谁人不苦?”
骆秋迟没有说话,久久的,摇头而笑:“你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摊摊手,神情洒脱不羁:“随便你吧,日后莫后悔就行。”
两个聪明人间的对话,无需赘述太多,各自心领神会,却让周围人云里雾里,跟听哑谜似的。
孙左扬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在说……”
骆秋迟一转身,伸脚将地上一把短刀勾起,懒洋洋道:“行了,大家快把地上的武器捡起来,分一分吧,这林子里不知混进了多少狄族人,若是不想做那短命的导|火索,就跟着我杀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放手一搏
☆、第六十四章:放手一搏
林中地形复杂,杭如雪又做了诸多布置,付远之的好记性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他与骆秋迟一左一右,一个带路,一个御敌,配合间竟是默契非常。
付远之一边拨开树枝,一边状似不经心地解释道,自己在进入林中,开始大逃亡的时候,就迅速记住了进出路线,演练途中也都做下记号,所以此刻才能在前面带路。
他一向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众人对此也没有任何怀疑,只觉他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还能临危不乱地记住路线,心细如尘地一一做下记号,着实非常人可比。
闻人隽跟在队伍中,嘴唇动了动,到底低下头,一言不发。
孙左扬背着一把长刀,感慨道:“还好大部分人早就出局,被送回主营去了,此刻还留在林子里头的,恐怕就我们几人了。”
“是啊,亏我们还那么拼命留下来,原以为能拿个好分数,结果反而到大霉,真是气死人了……”孙梦吟手持一把弓|弩,嘴里埋怨着,满心懊恼不已。
说来啼笑皆非,这跋月寒千算万算,大概没有算到,宫学子弟会如此不中用,根本没能撑下来,还没等他的人马尽数混入林中,替代原本的演练士兵,大部分就纷纷出了局,结果反而侥幸捡回一条命。
留得越久,反倒越是危险重重,要跟那群狄族恶狼周旋交锋,真是有种荒诞的宿命感。
一行人想到这一点,均感滑稽,扯了扯嘴角,却又都笑不出来。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剩我们几个也没什么,难道要多些人送死才好吗?”姬文景抬了抬眸,淡淡开口。
他大抵是众人中对生死看得最淡的,一向也视富贵名利为浮云,人生空空一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无欲,所以无惧。
孙梦吟却不乐意了,阴阳怪气地哼了声:“你姬世子是大境界,立地就能成佛,我们这群凡夫俗子怎么比得上?你不怕死,那见到狄族人你第一个冲上去呗!给我们留点生的机会好不好……”
“若能护住想护住的人,冲上去以身相挡又何妨?只可惜,你又不是我在意的人,为你去送死,除非我脑子被驴踢了吧,做人还是不要太过自作多情,你说呢?”
“姬文景,你!”孙梦吟被毫不客气地当面一怼,恼羞成怒。
赵清禾却跟在姬文景旁边,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心头触动难言:“姬师兄……”
她想起方才他挡在她身上那一幕,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热,姬文景知道她所想,什么也没说,只将一物悄悄塞入她手心。
赵清禾定睛望去,竟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珠子,她指尖动了动,“这,这是什么?”
“珊瑚珠。”姬文景轻声道:“我娘留给我的,你拿着便是,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你再将它还给我吧,倘若不幸……”
长睫微颤,俊美的脸庞在长阳下笼了层光,目视着赵清禾,逐字逐句道:“便带着它上路吧,这样我们不会走散的,黄泉路上,你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赵清禾心头一震,手中的珊瑚珠瞬间重如千钧,她呼吸紊乱,眸光闪烁,唇角翕动着正要说什么时,前方的骆秋迟已经一抬手,语气肃然:“嘘,林子里有狄族人!”
几棵茂密的大树下,聚集了黑压压一片的狄族人,个个兽皮加身,弓|弩负背,手中还握着森然骇人的刀剑,遥遥望去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
此处已接近树林尽头,距杭如雪的主营不算远了,只要出了这一片就能离开林子,与大部队汇合了,可跋月寒显然也不是傻的,提前就派了一批人牢牢守在此处,阵势骇人,大有一副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逮一群,等着宫学子弟自投罗网的架势。
“我的天,这里得有多少狄族人啊,看起来恐怕是有……”
树丛里,一行人蹲在其间,小心翼翼地隐藏身形,孙左扬遥望那骇人的阵势,忍不住就开口道。
旁边的付远之眉心紧锁,想也未想道:“七十五个,东面二十二个,中间二十六个,西面二十三个,马边还有四个。”
他不愧心算超群,只一眼望去,便迅速报出了方位与对应的人数,这下孙左扬愈发惊了:“这,这恶狼也太多了,跋月寒当真是要赶尽杀绝吗!”
蹲在最中间的闻人姝吓得一哆嗦,娇美的脸上又落下泪来:“怎么办,怎么办啊,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嘘!”闻人隽赶紧将她嘴唇一掩:“四姐,不要出声!”
骆秋迟凝眸望着树下情势,手一点点握紧,沉声道:“狼的确太多了,硬碰是下下策……付远之,还有别的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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