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有多少演练的士兵没回来?”
“加上河边埋伏的一队水下兵,总共还有五队演练兵未归主营。”
“五队?”杭如雪脸色微变,有些不可思议道:“八个学生,五队士兵,双方未免也太过悬殊,怎么可能周旋如此之久,林子里究竟什么情况?”
“杭将军无需多虑,这也并非全无可能的事情。”一个年老的声音陡然响起,陈院首唇含笑意地从主营中走出,面带得色:“没回来的那几个,正是我们宫学最优秀的弟子,他们一定在林中与演练士兵交战正酣,能坚持到此时此刻,他们委实不易,也代表了宫学真正的实力……”
这场演练大部分宫学子弟一早就被送回主营,陈院首与诸多院傅面上都挂不住,好不容易有几个心爱弟子能争口气,坚持到现在,撑住宫学的脸面,陈院首自然是倍感欣慰的。
然而杭如雪却依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不,不会是这么简单,一定有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他遥望树林,喃喃自语:“若真是交战正酣,一定会有士兵死伤出局,陆续返营,不可能到现在都还是五队士兵,更何况留下的还只有八个学生,两方数目之差实在不正常……”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远方飞尘滚滚,马旁的亲兵眼前一亮,忽地兴奋一指:
“将军快看,有人回来了!”
林中飞鸟扑翅,血腥味弥漫半空,残存的数十个狄族人慢慢逼近,将两道紧紧相靠的身影包围在了圈中。
四野风声肃杀,骆秋迟握刀的一只手鲜血淋漓,呼吸灼热间,双眸扫过周遭,将闻人隽又往身边拉近了些。
霹雳丸早没了,陷阱也使完了,一人一刀拼尽全力,也狠狠杀了大半狄族人,血战至此,犹如孤岛沦陷,林中一时竟颇有番弹尽粮绝的悲凉意味。
骆秋迟忽地笑了笑,声音低哑:“小猴子,干掉这么多头狼,老子也算不亏了吧?”
一滴血珠坠下他长长的睫毛,衣袂随风飞扬,他手中的刀刃都裂了几个豁口,一切似乎都被逼至了绝境般,闻人隽身子一颤,忽地抓住他胳膊,猛然摇头道:“不,老大,你不要放弃,再等等,援兵一定马上就到……”
“谁说我要放弃了?”骆秋迟低笑了声,大手将脸上的血一抹,眸中陡然又迸射出精光:“我说了要带你杀出去,就一定会做到,等不到援兵,老子就是自己的援兵!”
“小猴子,抱紧我了!”
他话音才落,已将闻人隽往怀中一扯,踏风掠上前,长刀迎面砍下,一个狄族人的半边脑袋飞了出去,尖声四起——
这股冲天匪气凶悍无比,长刀扫过之处血影连连,似地狱之花凛冽绽放,快到让人几乎都看不清楚,剩下的狄族人无不肝胆俱寒!
闻人隽两只胳膊紧抱住骆秋迟,只觉猎猎大风擦过耳畔,鼻尖都是血腥的味道,她咬住唇,将眼睛用力闭上,一颗心狂跳不止。
刀剑相击,飞沙走石,林中一人一刀,血战惨烈。
像过了一生那么久,又像短得只有一瞬间,闻人隽意识恍惚,几乎都感受不到外界的存在了。
直到一只血淋淋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粗重的呼吸喷薄而来:“小猴子,我的血好像又将你衣裳弄脏了,你说怎么办?”
她心头一颤,霍然睁开眼,只看见一张染血的笑脸,身后已是遍地横尸,草木尽斩,她眼眶一涩:“老大!”
骆秋迟脚步发虚,身子一个不稳,再也无力支撑,一只膝盖踉跄跪了下去,手中刀重重插入了血土之中。
“老大,老大!”闻人隽脸色大变,赶紧伸手去搀扶,整个人急得泪光闪烁:“你没事吧?你伤得严重吗?快让我看看……”
骆秋迟呼吸灼热,闭上了眼眸,摇摇头:“没事,只是有点累。”
风中满是血腥之味,尸横遍地,林中一片死寂。
他深吸口气,嗓音略带嘶哑:“快扶我起来,我们快点走吧,这里很危……”
话还未完,身后骏马嘶鸣,人未至,声先到——
“杀了我一群士兵,还想走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跋月寒
☆、第六十六章:跋月寒
骆秋迟握刀的手一紧,霍然扭头,闻人隽也是神情一变,抬眸望去。
一大片狄族人鱼贯而出,黑压压的好不骇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住,当先一人排众而出,跨坐马上,正是那个冷笑之人。
他轮廓深邃,眼眸淡蓝,面目带着一股异域的俊美,昂首坐在马上,以生硬的大梁话道:“我倒是没想到,你们宫学深藏不露,竟还有这等人物……”
闻人隽心头一跳,脑中第一反应便冒出三个字:“跋月寒!”
但那张脸却又莫名熟悉,似乎在哪见过一般,她还来不及回想时,那人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转换了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是,是你们?!”
英俊深邃的面容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入闻人隽眼眸中,随着这一声响起,她耳边像有惊雷乍鸣,有什么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叫她彻底记起!
她想起来了,他是那个在青州花神节上,被骆秋迟扭断了一根手指的“断袖变态”!
双眸遽紧间,她猛然看向马上那人的手,果然,他一只手戴着黑皮手套,欲盖弥彰般,显然是遮掩一份不想暴露于众的残缺!
难怪当日在青州,骆秋迟就曾说过,她第一次下山就撞大运,不仅遇上一个狄族人,还是个狄族王室,因为所用的刀上有标识,现如今看来,何止是王室,还是狄族王最器重的两个儿子之一,手握兵权,野心滔天的十二皇子!
“真是冤家路窄啊……”
长空下,骆秋迟摇头笑了声,撑着长刀,慢慢站了起来。
从扭头的一瞬间起,他便已认出了眼前之人。
说来实属天意,在青州为匪,做统领十八座匪寨的东夷山君时,他就与跋月寒的人马交过大大小小数次手,但却一直没有亲眼见过跋月寒本人,只听说了他的种种事迹,知晓此人凶悍善战,在狄族举足轻重,却冲动易怒,是个不足为惧的莽夫性子,便一直未将此人多放在心上。
但委实难以料到的是,宿命竟然一早就将他们牵扯在了一起,他们不仅碰过面,之间甚至还有一份“断指之仇”,而今时今日,竟又在这样一种境况下相逢,怎能不叹一句冤家路窄?
一时间,骆秋迟竟颇为哭笑不得,有一种“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逃也逃不过的荒诞宿命感。
果然,马上的跋月寒也同样有此感受,他咬牙阴冷着道:“青州的少年郎,好久不见,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啊,没想到今日又见面了,实在是太妙了……”
他大梁话说得并不流畅,听起来颠三倒四,语调怪异,有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但骆秋迟与闻人隽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们扭头彼此对视,同时露出了苦笑。
跋月寒扫过骆秋迟身后的一地死尸,冷冷扬起唇角,一边缓缓摩挲起自己戴着黑皮手套的手,一边森然道:“书生,你还是这么能打,竟然一个人杀掉了我这么多兵士……”
他目光在骆秋迟身上转了圈,话锋一转,似笑非笑:“模样也还是这么……俊俏。”
骆秋迟身子一哆嗦,胸中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他难以置信,什么鬼,这是什么鬼!
奶奶的,他差点忘了,这十二皇子是个断袖!
闻人隽倒是反应快,勾着脑袋刚想往骆秋迟身后藏,却被跋月寒一声叫住,他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别躲了,小书童,你们两个就算化成灰我都不会忘记。”
那张英俊的面容映照在阳光下,缓缓摩挲着自己的黑皮手套,唇边的笑意忽然无比舒心起来,像是寻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他微眯了淡蓝色的眼眸道:
“原来你们是竹岫书院的学生,难怪我翻遍青州也没能再找到你们,不过真是很不凑巧,你们又落到了我的手里。”
“原本我想直接杀了你们宫学的弟子,将人头挂到杭如雪的帐前,向他示威,对大梁下战书,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他笑意愈深,一双蓝色眼睛阴骘无比,像是要将林中央的两人活吞了般:“我要把你们带回去,让你们做我的男宠,每天侍奉我,在我身下喘息呻|吟,像条狗一样,被我操弄得……”
“别,别说了!”闻人隽一激灵,捂住耳朵,涨红着脸实在听不下去了。
骆秋迟深吸口气,仰头一声长叹:“老天,不用玩得这么大吧?”
那跋月寒似乎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嘴里还在森冷笑着:“你们说,脖子上想带什么样的狗链子?背上想刻什么样的花纹?还有……”
“那啥,等等!”骆秋迟忽然一抬手,跋月寒被骤然打断,皱眉盯住骆秋迟,闻人隽也奇怪地放下了双手,扭过头看着骆秋迟。
骆秋迟站在长空下,意味深长地一笑,对着跋月寒的蓝色眼眸,逐字逐句道:“你不觉得杭如雪长得也很好看吗?”
轰隆一声,闻人隽耳边像有一道惊雷响起,她双眸霍然瞪大,难以置信,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然而骆秋迟还在说着,且语气越来越真切,站在跋月寒面前,像个掏心掏肺的老鸨:“真的,你见过杭如雪吧,他生得很清秀,很俊俏吧?而且年纪小,肯定是个雏,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啊,多有征服欲……”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闻人隽快被那道雷炸飞到半空去了!
她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拉骆秋迟,颤抖着声音道:“老大,你,你疯了吗……”
杭如雪是刨了你家祖坟吗,你这样会不会太不厚道了!
骆秋迟却目不转睛,依旧真诚地望着跋月寒,只从齿缝里对闻人隽挤出几句:“傻啊你,拖时间会不会,拖得越久越好!不然你要跟这死变态回去戴狗链子吗?”
闻人隽瞬间明白过来,忙将嘴巴一闭,看着骆秋迟继续在跋月寒面前胡言乱语道:“怎么样,杭如雪很不错吧,你若是中意的话,我们可以帮你去做内应,把那杭将军迷晕了,趁着月黑风高给你扛出来,到时羊肉进了嘴边,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狗链子也好,刻花纹也罢,你想怎么样就……”
简直是越说越离谱,连跋月寒都听不下去了:“够了,狡猾的书生,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他将腰间一柄金轮双刃慢慢抽出,表情骇人:“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你们吗?别做梦了!我告诉你,今天你们是插翅也难飞了,乖乖跟我回去吧!”
这一声吓得闻人隽心惊肉跳,她张张嘴,下意识就想喊一句:“皇子大人,我是女的!”
旁边的骆秋迟看出她意图,忙将她一拉,低声咬牙道:“傻啊,男的还有生路可寻,女的必死无疑,你是嫌命长吗?”
闻人隽一激灵,顿悟过来,耳边又传来骆秋迟的叮嘱:“给我把牙关咬紧了,挺胸抬头,死也要撑出一副男人样!”
她肩头忍不住颤动起来,骆秋迟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不然,就等着被这群狄族人先奸后杀吧,跋月寒不喜欢女人,他们可是最爱不过!”
林中风起,闻人隽不寒而栗,看着四周将他们团团包围,一点点逼近的狄族人,心神愈发慌乱:“老,老大,怎么办啊?”
骆秋迟紧紧攥住她的手,慢慢往后退,一句脏话忍不住脱口而出:“狗|日的,杭如雪前世是乌龟变的吗?再不来老子就要变兔相公了!”
他咬咬牙:“没辙了,只能……”
手一抬,又是一声高喝响彻林间:“等等!”
跋月寒却不再上当,冷笑发令:“别想再耍花样了,给我活捉了他们!”
“手下败将!”骆秋迟又是一声高呼,马上的跋月寒脸色陡变,骆秋迟笑眯眯地直视着他,声音更加响亮,一字一句道:“你这个手下败将,断指之痛还记得吗?”
跋月寒呼吸一窒,戴着黑皮手套的手紧紧一握,似乎又回到那夜月下,他被狠狠扭断一指,那股锥心刺骨的痛。
这是他心中不能提及的伤疤,偏眼前的骆秋迟单手叉腰,笑意狷狂,另一只手冲他勾了勾,一副不依不饶的嚣张气焰:“可怜的手下败将,今日你还敢再与我一战吗?我双手就在这里,等着你来砍呢!”
跋月寒身边一位长者与他并列驾马,瞧模样像是“军师”一类的人物,他显然也听得懂大梁话,将被轻易惹怒的跋月寒一拉,以狄族语低声道:“十二,别上了这小子的当,他在激你,让你跟他单打独斗,好拖延时间,我们不要理会他,应当速战速决才是!”
跋月寒强自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对那长者点了点头,语气尊敬道:“是,哈克索,一切都听你……”
他话音未落,骆秋迟已经又叫嚣地蹦出两个字:“铁勒!”
这一下,不仅跋月寒变了脸色,连四周的狄族人都纷纷露出异样的神情——
只因“铁勒”二字乃狄族话,在狄族是极难听的骂人言语,意思是“蠢蛋”、“懦夫”!
当下林中,骆秋迟嚣张地叉着腰,对着跋月寒晃了晃自己完整的手指,又接连骂了几声:“铁勒,铁勒,铁勒!”
跋月寒呼吸急促,戴着黑皮手套的手颤抖起来,他旁边的长者看出他再难以忍耐,忙低声制止:“十二,别冲动!”
可惜声音被骆秋迟响亮的嗤笑盖了过去,他一声喊得比一声高,狄族话跟大梁话混在一起,当着跋月寒手下的面,将他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最后几乎连他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跋月寒整个人都快气疯了,猛地抓起腰间那柄金轮双刃,杀气腾腾地指向骆秋迟:“混帐东西,我今天要把你的十根手指都砍下来,全部碾成肉泥,拿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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