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话苍梧没有直说,但是宣瑾昱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小妻子的小心思。美人在前,只怕蔻儿当时就冲昏了头脑,翻墙也要去偷窥美人吧。
宣瑾昱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凉凉扫了蔻儿一眼。
蔻儿似有所感,微微缩了缩脖子。
就知道,宣瑾昱绝对不会信得。
仿佛发现了自己的话给蔻儿带来了一股子绝望,苍梧顿了顿,挽救般道:“那时与方施主一样的尚有许多小施主,不过是顽皮。”
眼前的和尚有些不太熟练的帮忙挽救着,宣瑾昱也不打算在他的面前展现自己的小气一面,轻笑着揭过。
三人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坐着,杯中的茶饮了一半,宣瑾昱放下茶杯后,问道:“某听内子说起,大师是在襄城,不知为何在此?”
苍梧道:“小僧师兄是此间方丈,这三个月小僧在此处挂单。”
“原来如此。”宣瑾昱想了想,笑着道,“听闻金瀚光寺求签十分灵验,不知道是否如此?”
苍梧的目光扫过安静坐在旁边的蔻儿,默默垂下视线,轻声道:“若是求子签,二位大可不必在意。一切顺其自然,等到了时候就是。”
蔻儿脸上有些讪讪的。若是陌生人面前,宣瑾昱问这个也就罢了,偏偏眼前的苍梧是她相识多年的,提什么求子签,令她有些臊得慌。
“那就借大师吉言了。”宣瑾昱没有蔻儿的害羞,大大方方笑道。
蔻儿怕宣瑾昱又说出什么来,急忙忙对苍梧道:“大师,许久不见了,不知道大师这几年可好?”
苍梧看着蔻儿,微微颔首:“一切都好。方施主可好?”
“好,”蔻儿见打断了宣瑾昱的话,眼睛余光看见宣瑾昱抱着茶杯旁听着,没有要打断的意思,松了一口气,笑眯眯道,“自我归京,除了一些小事之外,遇上的都是好事。”
“那就好,”苍梧轻轻笑了笑,“方施主命格很好,一切小祟都不用在意。”
“嗯!”蔻儿笑着道,“说来我回来时,还想着若是能见到大师,给大师带了礼物呢。”
“哦?”苍梧眼中有些惊讶,片刻后,浮起了一丝柔软,“那贫僧就多谢方施主了。”
蔻儿看着眼前苍梧与当年一如既往的容貌,心中微微一动,压下去了多年的坏毛病又浮了起来,笑眯眯道:“既然大师要谢,不妨就多笑笑吧,大师笑起来可真真是好看。”
苍梧微微一愣,而后果真露出了一个笑容,很浅,却犹如尘封在匣中的珠宝擦去尘埃后的光耀,令人目不转睛。
蔻儿正在惊叹多年不见后的苍梧不变的容颜与魅力,忽然听见了耳旁响起了一个凉凉的声音:“大师果然与内子所说一样,生得当真好相貌。”
蔻儿听见了宣瑾昱的声音,犹如被冷水从头泼到脚,整个人都冻住了。她不禁后悔了起来,怎么没有管住自己,当着宣瑾昱的面……就调戏了苍梧!
她眼中满满都是绝望,看向苍梧时,却听见俊美的和尚带着一丝淡定回复着宣瑾昱:“美与丑不过一皮囊尔。普度众生并不需要靠脸,就好像施主治国,也不需要靠脸一样。”
第一百四十四章
蔻儿一愣, 猛地抬起头看向苍梧。
刚刚她不过是怀疑苍梧知道了些什么,那么现在苍梧这个话, 是明明白白表现了出来, 他很清楚宣瑾昱的身份。
宣瑾昱也微微挑眉,状似有些惊讶。
和尚的禅房中只有宣瑾昱夫妻二人和苍梧大师, 外头远远地似乎有些热闹的喧哗声传来, 只是距离太远,已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房间中一片安静。
秘密出行并无宣扬在外的路程,旁的人该是不知的, 秘密也无处泄露。更何况眼前的是一个和尚, 甚至可以说是初次见面的全然陌生的和尚, 他的身份被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口道破,着实令人有些吃惊。
坐在宣瑾昱对面的和尚面色淡淡,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话一样, 他端起了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 放下茶杯对着宣瑾昱道:“小僧别无所长,不过会看面相罢了。”
他的视线移到了蔻儿身上,带着一丝怀念般道:“几年前小僧见到方施主, 就看见她的面相不俗,犹如凤鸣凰合。从那时小僧就知道,方施主的姻缘,系在天家。”
蔻儿眨了眨眼, 努力回忆着当初第一次见到苍梧大师时的样子。
她那个时候,初初到了襄城不久,还沉浸在母亲辞世的悲哀中,外祖母带着她前往寺庙给母亲立牌上香。她那时候听不懂襄城话,身边的人讲着地方味道特别重的方言,人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年纪小小的蔻儿只觉着难以接受,趁着外祖母与主持说话的时候,悄悄沿着房子的边沿溜走了。
她那时候不过七岁,人小,又是刚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面孔,一个人迈着小小的步伐走啊走,顺着心意转来转去,不多时就偏离了正道,远远儿把正殿抛在身后,走到了一个偏僻而安静的小院落。
她记得她推门的时候,两扇竹排门正巧被从里面推开,她人小体轻,一个没有留神就摔了一个屁股墩,哎哟叫了一声的时候,她嘟着嘴抬起头,想要看清是谁撞了她。
推开门的是一个在她眼中很高大的僧人,穿着一声灰白的僧袍,动作保持着推门而出时的那一瞬间,他低着头,面带讶异看着坐在地上的蔻儿,眼中似乎闪过什么情绪,她那时候太小,却什么也看不见。
僧人扶起了她,用雅言与她说话,蔻儿难得听见雅言,顿时天然对这个僧人有了一丝好感,加上心中的委屈,攥着僧人的衣角,抽抽搭搭说着她的茫然。
那僧人没有出去,把她带进了自己的院子中,耐心的听她说话,给她泡茶,又让小沙弥拿来了枣子糕,哄着她。
蔻儿一边哭一边在僧人的照顾下吃着喝着诉说着,最后是吃饱喝足了,还是因为说得太多人累了,她很快就趴在小几上睡了,等她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外祖母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当时接纳了她的僧人是主持的师叔,一个靠得住的长辈。
因为当初初识时的那一丝好感,后来蔻儿去了寺庙中上香时,也曾经想要去找他,只是寺庙中并不允许她轻易前往后头,她只有作罢,把这份感激藏在了心里。
只是等她稍大了一些,眼中能够分别美丑的时候,耳中听到了不少关于清惰寺绝色和尚的传言,她也蠢蠢欲动,想要去找这个绝色的和尚画进画中。
只是她想方设法偷溜进去那个所谓的绝色和尚的禅房时,眼前见到的低眉垂眸的僧人微微抬起眼眸,眉眼之间流露着一股她初初懂得的绝色。蔻儿却有些惊讶,眼中的僧人与记忆中模糊的那一幕几乎重叠,只是僧人的形象不再是之前停留在记忆中那个和蔼又沉稳的长辈,而变成了一个完全可以入画的美人。
那个时候起,蔻儿就动了小心思,完全忘了当初七岁时初见的模样,而竭力制造与苍梧见面的机会,使尽了手段也要把不同状态下的僧人看上一眼好入画。
这就导致了她被苍梧记了下来。一个经常跑来和小沙弥躲迷藏,爬上爬下到了他面前只为了看一眼的小丫头,让这个僧人都无奈了。
说起来,苍梧对她会有些松动,默认般准许了她在他附近转来转去,难道是和他会看面相有关?
蔻儿到底涉世不深,有什么怀疑,眼中脸上多少就能带出来一些,宣瑾昱看得出来,苍梧也看得出来。
灰白僧袍的僧人看见了蔻儿的表情,淡淡道:“方施主,贫僧是人不是妖,见一面是不能推算人的命格的。方施主的面相在贫僧眼中清晰可见的时候,是贫僧给方施主赠言的时候。”
蔻儿有些尴尬:“这样哦……”
原来面相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啊,那当初在京郊的时候,蒲心道长的师父为何就看了她一眼就给蒲心说她有缘。
蔻儿不懂道家佛家的,她也不在意这种事情,只是又被苍梧提醒了,想起了当初苍梧说的话,含着笑道:“大师当初说不要去求签算命的,也是因为这个?”
“自然,”苍梧颔首,“此等面相命格,多少会在求签算命中流露一二。难保不会遇上别有居心的人,对此加以利用。而且也能保证方施主以及施主家人的平常心,不至于被一道卦象蒙蔽了眼睛,做出什么有孛的事情来。”
蔻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苍梧话头一转,回到了刚刚的话题上:“所以方施主介绍这位是您的夫君的时候,贫僧就知道了这位的身份。”
然后他又说道:“其实就算施主不介绍,贫僧也能窥得一二,毕竟人间天子到底与旁人诸多不同。”
蔻儿道:“难怪如此!”
她这样就放下了心来。
宣瑾昱静静听了许多,这会儿才带着一抹笑道:“大师果然是得道高僧,对面相都研究通彻,年纪轻轻能有此成就,着实不凡。”
却不料苍梧顿了顿,一脸坦然道:“施主过誉了,小僧并非年纪轻轻。”
听到这话,蔻儿也连忙对宣瑾昱说道:“苍梧大师年纪很大了!我小的时候他就这样没有变过……啊,我表姐们小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说着说着蔻儿也有些不肯定了,这话是她从表姐们闲谈中得知的,时间长了也怕自己记错了,忍不住扭头看僧人,有些不确定道:“对么?”
“对。”苍梧颔首,“风家的诸多施主,贫僧都曾见过他们幼时。”
蔻儿感慨:“大师,您真的是长生不老么,这么多年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苍梧莞尔:“并非长生不老,不过是长得慢了些罢了。”
“可是这样一来,大师岂不是能够看见许多人的从小到大?”蔻儿想起什么似的笑吟吟对苍梧道,“我家的几个表姐表哥,小的时候似乎也曾经来扒过大师的窗子。”
提起这个,苍梧一脸淡定:“的确有过。”
说起喜好美色这一点,蔻儿大约是被自己家的表哥表姐妹培养出来的,特别是她那个年纪,又是模仿能力最强的时候,自然而然学会了表哥表姐们的那一套,对美人心存喜爱。
她许多施展在苍梧大师院子里的耍赖手段,有一半几乎都是从表哥表姐们那里学来的。苍梧自然早就熟知了这些手段,眼中就算能看见参天银杏树上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也能面不改色坐在蒲团上诵经。
蔻儿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宣瑾昱看着她,她就笑着说:“如今回忆下,真的觉着大师脾气真好,那么多人常常去扒窗子,也亏得大师不生气。”
宣瑾昱笑而不语。
苍梧顿了顿,道:“施主们年幼好奇心重,并无什么。”
“可是大师的脾气也太好了些,毕竟那会子我们年幼不懂事,做了许多让大师您为难的事情吧。”蔻儿想起了当初做的蠢事,有些尴尬道,“我还记得当初与薰儿一起翻您窗子,翻进去的时候正巧踩在了您肩膀上……”
说着,蔻儿自己都有些害羞了,她捂着脸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苦主。
偷偷溜进寺庙也就罢了,还翻人家窗子,翻窗子也就罢了,正巧落在了主人家面前,脚还踩在了坐在窗根下打坐的苍梧肩膀上。
当时蔻儿脚踩上去后,整个人都傻眼了,和苍梧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干笑着收回了脚,一把拽着薰儿手脚并用爬了回窗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在蔻儿的提醒下,苍梧似乎也想起来了这些陈旧的过往,嘴角眼梢都带了一丝柔软,他温声道:“贫僧还记得方施主跑的太急,出去就跌了一跤。”
蔻儿捂着脸:“那是因为太害羞了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苍梧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听着这话,苍梧也不禁被蔻儿勾起了过往的记忆,他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方施主曾经还钻过狗洞。”
蔻儿感觉自己耳朵都要羞红了,她哀嚎般道:“……还被卡住了。”
那会儿她换了一身男装就和小伙伴们出来胡闹,被卡狗洞这种丢人的事情,在当时她看来毫无问题,被僧人救出来后还嘻嘻哈哈,互相挤眉弄眼。
她那会儿对清惰寺太熟悉了,哪个树上有鸟窝,那个狗洞什么时候被堵上的,一清二楚,都是源于一次次的实践。
如今想来,她那个时候还真是胆子大。
蔻儿脸颊有些发烫,如今的她都快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还要在熟人面前回忆这种少不更事时候做过的傻事,太令人害羞了。
这样的她与平常不太一样,落在宣瑾昱眼中,却不是那么的美好。
而苍梧则被蔻儿带起了一些回忆,难得主动提起了当初发生的一些琐碎的事情。蔻儿惊讶的发现,苍梧居然许多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比她的印象都还要深。
蔻儿忍不住道:“大师记性也真的很好,我都记不太清了。”
明明两个人中,她才是年轻的那一个,这种记忆的事情本该是她更要有优势才是,结果她的记忆多少都有些模糊,反而是苍梧记得比她清楚。
苍梧淡淡道:“不过是因为那时候方施主年幼,忘性比记性大罢了。”
“也是。”蔻儿很快就接受了苍梧的这个说话,笑眯眯道,“难怪了我会记不太清。”
毕竟是旧人,这会儿又聊了起来,蔻儿与苍梧很快把话题放到了过往的小事上去,两个人一个说一个提醒,气氛融洽,蔻儿的欢笑不断,说的眉舞色飞,完全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宣瑾昱捧着茶杯静静侧眸看着眉开眼笑的蔻儿,又看了眼对面面容温柔的灰袍和尚,默不作声,安静在一旁等着。
等到蔻儿说累了,苍梧起身去给他们添茶水的时候,宣瑾昱摩挲着茶杯,眼睛看着一脸笑容的蔻儿,口中却对着苍梧道:“大师前来金瀚光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还只是挂单?”
苍梧提来了滚水的壶,小心翼翼给三人的杯中添上了水后,放下水壶坐了回来,对着宣瑾昱微微颔首:“小僧只是挂单。”
蔻儿正疑惑宣瑾昱为何有此一问,就听见宣瑾昱很和气的继续说道:“哦,既然只是挂单,那想必大师在金瀚光寺应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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