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初来看她礼仪的嬷嬷说的。一开始她不懂,现在明白了,却又生出了新的疑虑。来人说是亭太妃的人,但是这件事,明晃晃的是在打亭太妃的脸,而看目前端端坐在上头平静接受少女们跪拜的亭太妃,就知道她不是个不在意大礼的人,也或许说,她很享受这种被人朝拜的感觉。
所以当初前来宜明苑的嬷嬷,到底是不是亭太妃的人?
她眼神幽幽,陷入了沉思。
三位太妃高坐在上,对着下头少女们评头论足,是去是留几乎都在她们三人闲谈中定论,拿着名谱的宫娥不断划去一个个少女的名字。
初选已经过半,在蔻儿前头的一排秀女被点了名正要齐步而上,这时出了问题,一个叫金湾的少女脚下一踮一踮,步子明显慢了,直接把五个少女的队形打乱,极不整齐。
上面喝茶谈笑的几位太妃目光都落在了金湾身上,把这个少女急得出了一额头的汗,她立即跪倒在地,口中道:“禀太妃,我脚受了伤,实在是走不快。”
尖下巴的罗太妃率先道:“受了伤也该走得稳些,这可是你该学的礼仪。”
“受点伤就这般,不是个大气的。”苏太妃不甘落后,紧接而上。
两个太妃三言两句把金湾说的泫然欲泣,惶恐不安。
这时候,作为主持初选的亭太妃放下茶杯,用可惜的语气道:“无论如何,金氏你礼仪是不过关的,罢了,除名送回吧。”
亭太妃的话音一落,旁边立即有人勾了金湾的名字,她的大选就此终止了。
金湾不敢相信,她抽泣着道:“太妃!我只是脚上有伤,并不是礼仪不合啊太妃!”
只是三位太妃已经下了定论,任她再哭也是无用,旁边有嬷嬷很快扶起她把人搀到一边,立刻就张罗着给她收拾行李与之前落选的少女一起送走。
蔻儿在后面透过几个少女的肩膀看得真切,几位太妃在面对脚上有伤的少女时脸上的表情,是带了几分戏虐的,面对大选失败哭哭啼啼的少女完全无动于衷。
她垂下了眸。
哭闹的金湾被送走了,其他的四个少女重新整理了下再次叩拜,这一次,四个少女都过了。
很快又是一组少女过了,再一组就是蔻儿了。
她想了很多,一方面是对这几位太妃有了淡淡的厌恶之情,一方面是被金湾提醒了下,失礼就能被送走,三位太妃都是斩钉截铁毫无回转,或许她也能借此机会,直接离了这处处是坑的宫中。
唱名的宫娥叫到了蔻儿的名字,她缓缓步出,与其他几位少女并排而行时,跛着脚一踮一踮,速度极慢,完全打乱了其他几个少女的步伐。
那几个少女都不知道是该停下来等她还是该继续走,两处为难都把目光投向了几位太妃。
刚刚因为跛脚剔除了一个金湾,太妃们这么严厉,岂不是说也能顺便把方令蔻剔除?
一时间,其他的少女们都浮出了这个念头,双目炯炯盯着几位太妃。
却不料一看见蔻儿跛脚而行,苏太妃立马咋呼了起来,站起身来急忙道:“还不快去扶着方姑娘!”
“方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脚上有哪里不舒服?”罗太妃直接提着裙就要下台阶来,一脸的紧张,“要不要紧?”
亭太妃稍微稳得住,还坐着,只是背已经挺直了,连声吩咐:“快去给方姑娘瞧瞧怎么了,来人,拿杌子去给方姑娘。”
蔻儿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想刚刚的金湾姑娘一样被顺顺当当的除名,却不料三位太妃就像是火烧眉毛样的急了起来,顿时觉着自己仿佛做了一件蠢事。
“禀太妃,我出门急,踢到脚趾了,走不太好。”蔻儿用了个听起来很正常的借口说道。
她这个比起金湾的言辞来说还要不靠谱,不光是个失礼,如果严肃些,就能说她娇气。
哪里想到亭太妃立即道:“要不要紧,快去个宫女给方姑娘揉揉脚!”
蔻儿:“……无妨。”
她大约知道自己是不能借着金湾的同样这样的事情被剔除了。
旁边有少女埋在人群中小声嘟囔了句:“刚刚金姑娘怎么不见这样对待?”
“嘘,她是方令蔻,早就入了太妃眼的!”
少女们很快按下那个女子,赶紧闭了嘴。
少女们的小声嘀咕完全没有被上头的人听见,三位太妃都神情紧张看着蔻儿,不住问要不要人先来给她揉揉脚。
蔻儿想了想道:“金姑娘刚刚一样脚上有伤,太妃秉公处理了去,我不敢特殊,还请太妃一样秉公处理。”
不管怎么样,再挣扎一下也是好的。
亭太妃眼神一闪,笑呵呵道:“方姑娘言之有理。我刚刚又想了一想,金姑娘虽然有些失礼之处,但是毕竟脚上添了伤,这孩子也是运气不好,不如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重选一次。”
“方姑娘脚上既然有伤就别站着了。”苏太妃立即挤了过来满脸笑意道,“不如你先回去歇着,养好了脚再说。”
亭太妃立即叫了宫娥抬来了肩轿,扶着蔻儿的手笑道:“旁的都不用担心,方姑娘只管回去好生歇着就是。”
几个宫娥抬着肩轿而来,诚惶诚恐扶了蔻儿坐上,京香跟在后面,在初选尚未结束的时候她就这样明晃晃大的被送回了厢房。
蔻儿有些说不上来的憋气,又有些疑惑,她的办法不是说不奏效,只能说三位太妃对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热切,热切的有些小心了。甚至为了让她名正言顺留下改判了金湾的判定。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三位太妃对她一个尚未定选的官家女子如此客气有加?
回到厢房,蔻儿躺在榻上,后头几个太妃立刻派人送来了药材,并且还让人给蔻儿说了,初选尽管放心,她已经过了,只安心养着就是。
京香送走了几个宫女嬷嬷后,连忙过来要脱了蔻儿的鞋子看看,蔻儿拦住了:“不用,我没有事。”
“姑娘无事?”京香一愣,看蔻儿的脸上的确没有任何痛楚之类,她只一想就猜测道,“姑娘是躲给太妃们行跪拜礼?”
京香不提蔻儿差点都忘了这一茬,她轻笑着摇头:“不是。”
更多的却是不能给京香说了。京香是陛下派来的人,她在人家面前说不想要进宫,这不是打陛下的脸么?到目前为止,这位未曾蒙面的陛下一直都做得很好,她觉着新帝是个不错的人,不打算用这样尴尬的方式去让人家脸上无光。
蔻儿不说,京香只能用猜的,揣摩着姑娘平时的态度配合着来猜,又小心翼翼盯了姑娘半天,看着她混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大概浮起了一个猜测。
虽然这个猜测可能不太靠谱,也是个不怎么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京香想了想,还是在入夜后服侍着蔻儿睡下,去了前宫的勤政殿。
初选的事情宣瑾昱是知道的,他等着外头送进来消息,之前就知道蔻儿在初选时表现出了脚上有伤的行为,有些担心,借着太妃送药正大光明添了不少药材进去,只是到底没有亲眼去看上一看,有些空落落的。
京香到时,他连忙招手问:“方姑娘怎么了,脚上伤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姑娘无碍,姑娘脚上并无伤。”
京香知道陛下着急这个,立即先回答了。
宣瑾昱立即想到了许多,他眼神一沉,问:“那几个太妃……谁给她设套了?”
蔻儿在宫外肆意潇洒,只是初初进宫,谁都不能惹,有什么只能忍气吞声,尽量避开,如果有人给她设了什么看得出来的套,她假借有伤回避也是想得到的。
“禀陛下,几位太妃暂无过分事情,姑娘装伤于此无关。”京香回答道。
“哦?”宣瑾昱这就不太理解了,“那方姑娘是为何?”
无人给她气受,平白无故装伤,蔻儿不是这样胡闹的人。
里头应该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京香迟疑了,把这个猜测想了半天,最后犹犹豫豫道:“奴婢只是猜测,姑娘她……”
“好似不愿入宫。”
“不愿入宫?”宣瑾昱微微一愣,慢慢才反应过来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问道,“这是你的猜测,还是方姑娘亲口说的?”
“是奴婢的猜测。”京香道,“姑娘她入了宫以来,不像别的秀女忐忑不安急着打听宫中事宜,没有对亭太妃曲意逢迎,没有任何对宫中好奇的,每日只打发着时间,看起来对于大选……并未有什么心思。”
宣瑾昱听着,又想起来了当初蔻儿想要找表兄假定婚逃避大选一事,他有些犹豫,蔻儿她难道真的不喜欢宫中,已经不喜欢到连他都不要了么?他这张脸的魅力在蔻儿眼中还抵不过对宫中的恐惧?
可是他之前明明已经让方令贺给带过话了,一切无忧,她怎么还会如此排斥呢?
宣瑾昱摩挲着下巴,看了眼沙漏,已是月上柳梢,他毫不客气吩咐道:“宣方侍郎入宫!”
他既然没心思睡,那总要找个陪罚的一起煎熬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方令贺:我招人惹谁了我!(╯‵□′)╯︵┻━┻
第二十八章
夜半时分宫中急召, 方令贺睡下没一会儿就被叫醒,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急急匆匆穿了衣服就走, 秋夜微寒,骑马太冷, 套了个马车一路在宵禁后的大道畅通无阻疾驰, 金吾卫巡防营中郎将亲自陪送到宫门,早早等在偏门的黄门备着肩轿, 方令贺一下马车就上了肩轿,几个宫人一路小跑抬着方令贺前往勤政殿。
方令贺坐在肩轿中不断苦思冥想, 究竟是苏相国之前写的奏本有问题, 还是从地方上收上来的官员考核有误?又或者今年分派下去治灾的饷银被贪?林林总总, 近些日子的朝中大事统统在他脑子里过了个边,无论陛下问他哪一件事,他都能做到对答如流。
候在殿外的方令贺得到传唤, 整理了下衣袖,拱手而入, 一眼就看见正坐在案桌前蹙着眉一脸阴沉的陛下,心里一个咯噔,跪拜下去:“陛下深夜传召, 不知是……”何等要事,居然让陛下面色如此沉重。
不等他把话说完,宣瑾昱就问道:“方侍郎,当初朕让你传的话, 你可传给方姑娘了?”
方令贺:“……”嗯?不是朝中大事,是问他妹妹?
他心里落差一下子拉开了十丈远,心里不是个滋味。
辅佐一个英明神武的君主是任何一个渴望做出一番业绩的臣子的期颐,他们不会接受任何让专注在政事上的帝王分心的事情,特别是关于后宫宫妃这种家私,因宫妃影响大事,可以说是一个帝王的失职。
他从几年前一派赤诚选择了式微的九皇子,兢兢业业辅佐在侧,一路与九皇子肝胆相照直至登基,看着这位皇子殿下几年中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君主,无论何时何地都以国家大事为主,几乎没有私我,从来都勤于政事,醉心国家。
然后这位英明神武的君主陛下在夜半时分召唤重臣只是为了问一问一个待选秀女的细枝末节小事?
方令贺抹了把脸,作为臣子,他对于让帝王分心的女子没有好感。作为哥哥,他却看眼前的陛下格外顺眼,痴心政事的陛下能在百忙之中专注自己妹妹的一些小事,这起码是把蔻儿放在了心上。作为兄长,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兄长方令贺瞬间打趴下了重臣方令贺,他的愧疚只在短短一瞬就烟消云散。立即毫无心理负担道:“禀陛下,您让臣传的话,臣已经告诉给了妹妹。”
宣瑾昱得到这个答案紧锁的眉头并未放开,他更疑惑了。
既然他的承诺方令贺已经带到,为何蔻儿还会避让如此?
宣瑾昱不解,面对自己的大舅哥就不耻下问道:“方姑娘可有对方侍郎提起过朕,说过什么没有?”
方令贺仔细回忆了下,在蔻儿尚未入宫待选时,他每每去了与妹妹说话,从来没有聊起过宣公子这个人,自然摇头道:“回陛下,舍妹在家中从未提起过您。”
“……”宣瑾昱心里有些不太是滋味。
画都画了一箱子,听阿馋说起她手上也带了他亲自雕刻的珠串,明明就该是明面上的事儿了,怎么她嘴巴就像是蚌壳一样一个字都不往外吐呢?她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他怎么就闹不明白呢?
心里不太痛快的宣瑾昱看着方令贺的眼神也不太妙了:“……方侍郎,朕的话你是怎么给方姑娘转达的,她当时说了什么?”
方令贺想了想,当时怎么说的他都忘了,估摸就是按着陛下的意思说的,就毫不心虚道:“臣依照陛下的话转述,无所出入。至于舍妹……她并未说什么。”
当时他说完那番话,蔻儿表情有些微妙,但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让他也不是很清楚妹妹在想什么。
不应该啊,宣瑾昱手指一曲,敲击着桌案,一点点去推想。
过了片刻,他手指一顿,抬头阴沉沉看着方令贺:“方侍郎,朕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陛下请说!”方令贺拱手的同时心中就猜测,大约和他家妹妹有关。
“你去帮朕问一问方姑娘,她为何躲着朕。”宣瑾昱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居然想要躲避大选出宫去,朕哪里惹着了她么。”
辅佐了多年的陛下难得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方令贺正要拍拍胸脯拦下差事,突然一愣,冷汗就从额角渗出,心虚成一团。
等等,蔻儿还躲着陛下,到底是不是因为……她还不知道陛下就是宣公子?
那陛下是不是没有向蔻儿说过自己的身份,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蔻儿不知道他是宣公子?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问道:“陛下,不知陛下是否向舍妹坦诚过自己的身份?”
宣瑾昱一愣,片刻后一双眸中盛满了幽深,满脸沉甸甸的阴沉,慢慢问道:“方侍郎,你刚刚说什么?”
方令贺一看陛下这个表情就知道事情出在哪里了,苦笑着道:“回禀陛下,如果您没有告诉舍妹您的身份,那么……蔻儿可能至今都不知道,陛下就是宣公子。”
“你难道就从没有告诉过她?”宣瑾昱简直想不通了,嫡亲的兄妹,方令贺怎么也该早早就把他的身份告诉了蔻儿才是,怎么会到了现在来问他,他有没有主动坦白过?他困在深宫,上哪里去向蔻儿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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