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要了二十斤银霜炭,四个炭盆子,三个手炉,还有两个博山炉一个宣德炉。说是二太太您的吩咐。”
“三姑娘吩咐厨房每餐必送四素一汤,汤要热的,不能凉。”
“三姑娘让三日内赶制至少一身冬衣出来。还订了狐狸毛披风,貂毛袖笼,貂毛大氅各两件。”
“三姑娘要了冬日的妆花缎面棉被并夹绸帷帐两幅,炕上榻上灰鼠毛毡各两套。”
“三姑娘……”
应氏不耐烦她们一一再说下去,一面让云裳将她头面卸下去,一面挥着手道:“行了,知道了,你们都应了?”
众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低下头,细声道:“应了。”
应氏甩手便将端在手中的哥窑白瓷南瓜纹茶盏砸了出去,碎瓷片并茶水茶叶泼洒一地,她犹不解恨,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咬着一口牙道:“我不在一日,便翻了天了!谁许你们应的!”
众婆子慌得忙跪下,领头的库房管事马嬷嬷欠身道:“三姑娘说,是二太太您应下的,让她只管开口要,奴婢们这才……”
应氏才想起自己早间说过的那句话:要炭要火还是要饭,自个儿找婆子去。
心头更是窝起一团火,这孽障小小年纪,竟然学会捡根鸡毛当令箭了!
马嬷嬷看着她起伏的胸膛,小心翼翼道:“要不,明儿个咱们再去把东西搬回来?”
应氏气得脑仁生疼,跺着脚道:“怎么搬?上姑娘屋里抢东西去?”
一回身,气鼓鼓坐到圈椅上,脑中却思量着:这丫头怎的这般胆肥了,难道真是安二许了她什么?要给她撑腰了?
口中仍半点不服气道:“都退下吧,就当家中遭贼了,以后若没我吩咐,谁也不能许她半钱东西!”
她鼓着气辗转半宿,方才睡着。
第二日一大早,应氏正端坐炕上,闭着眼由云裳揉着酸疼的太阳穴,花容来报,三姑娘又来请安了。
这一次,应氏不再让她等了,趿上鞋就往偏厅气冲冲赶去。
一进门就气汹汹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灵芝早料到她这副模样,仍好整以暇道:“给母亲请安。母亲忙碌,无暇分身照顾女儿,女儿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
应氏一声冷哼:“你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休想!我当家一天,你便乖乖听话一天,否则,将你配到田庄庄户上去!”
灵芝眼神转冷,漠漠看着她:“母亲的意思,是想按照祖母的吩咐,将我接到琅玉院,亲自照顾我么?”
应氏顿时哑口,后脊生出一丝寒意,瓮着声音道:“你都听到了?”
灵芝不回答,自顾自端起身旁茶盏,轻啜一口。
应氏往前一步:“你还听见了什么?”
灵芝轻轻放下茶盏,抬着眼看着面前的应氏,她好像还从没这样近距离看过她,大眼下有小片的青色,皮肤略松弛,显出了眼袋的轮廓。
嘴角两旁的法令纹像浅浅的括号,更显出几分苦相。
“母亲还说了什么?”
应氏盯着她,像盯着鬼一般。
心中迅速盘算,这丫头是来真的,当真是自己把她逼急了?
若闹大了,让安二和母亲插手进来,真让她住到琅玉院来,可如何是好?
还不如就在自己手里把她压下去,反正,将来她的出路,都握在自己手里。
母亲说得对,她能吃多少用多少,都从她嫁妆里扣就行了。
想到此,脸色渐渐和缓下来,还努力挤出一丝笑,却不知那干涩的笑落在灵芝眼中,愈加可怖。
“没什么,本来就打算给你好好添置点东西的,不想你这么着急。”
灵芝听出了她话中的退让之意,知道祖母的威势还在,趁机道:“多谢母亲,母亲日夜操劳,晚庭的事情,就不麻烦母亲了。”
说着,站起身来告辞:“若母亲太过忙碌,灵芝以后不来请安便是。”
应氏长舒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好打发,听说她不来,心中已是万幸,想来,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花点银子,少受点气,多值!
只没想到灵芝的要求比她想象的繁琐得多。
只一天功夫,门槛又快被婆子踏破。
“三姑娘要花木圃的人今日将晚庭院子打扫出来。”
“应了!”
“三姑娘要了四个花架四个钧窑花瓶,一个博古架。”
“应了!”
“三姑娘要了两盒胭脂一瓶玫瑰露一瓶蔷薇露,一盒螺子黛,一盒青雀头黛。”
“应了!”
“三姑娘要……”
应氏终于受不了,这一点点琐碎得要命,是故意折磨她的吧!
气冲冲冲着一地丫鬟婆子吼道:“以后三姑娘的事情,再不许来烦我!她要什么随她要去,要翻天都行!记住了吗?”
灵芝听到小令转述的这句话时,拿着刚送来的玫瑰露,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第十九章 相去甚远
到了约定出门的那一日,廷雅亲自到晚庭来接她。
她先是诧异地看了一圈晚庭陈设,几日不见,处处焕然一新,再不是那个破旧不堪的简陋院子。
看来安家终究还是肯照顾这个嫡女的。
随即又忧心忡忡地看着灵芝:“我刚见过二舅母,她似乎不知道你要出门,我也不敢提。”
灵芝早已收拾妥当,轻轻松松挽着廷雅的胳膊就往外走:“她当然不知道。”
边走边朝廷雅挤挤眼:“她也不会知道。”
二人带着小令秋歌,径直来到垂花门。
守门的王婆子见了礼,拦着跟着廷雅继续往外走的灵芝:“三姑娘,前边儿就不是内宅了,还请留步。”
灵芝淡淡看着她:“我当然知道,我今日要和姑小姐出门,太太没告诉你么?”
说完,不再搭理她,继续往前走去。
王婆子不敢再拦,又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三姑娘这两日的动静她也有所耳闻,闹得内院快翻天了。
不过,以太太的性子,怎么可能放三姑娘自己出门?
要知道,闺阁女子,无事不得出内宅,更何况三姑娘已快十一岁,是个可以说聘的大姑娘了。这独自出门,万一冲撞到陌生男子,安家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想着,叫来一个小丫鬟道:“快去太太屋里说一声,三姑娘出门去了!”
那小丫鬟一路小跑,来到琅玉院,刚进前院,就看见花容,忙道:“花容姐姐,三姑娘……”
话还未完,就被花容一把唬了回去:“小点声吧!”
又指指屋里:“若让太太听见再提三姑娘,小心拖了你出去打板子!太太昨儿个都发话了,三姑娘的事儿再别来烦她,随她折腾去吧。”
小丫鬟忙闭了嘴,点着头退了出去。
回到垂花门处,跟王婆子交代:“花容姐姐说,太太说,随她去。”
王婆子虽狐疑,却也只好压下了心思。
那边厢,灵芝与廷雅,已上了早侯在二门处的云霜的马车。
车内宽敞温暖,烧着热热的炭炉子,座上是一层厚绒软绵的灰鼠毛毡,座上案几还有一个被固定住的乳钉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融融浓香扑鼻,更暖入心脾。
云霜打量着灵芝,因还在王氏孝中,她挽着丫髻,只簪一柄铜钗,素色贡棉褙子,配着藕荷色马面裙,整个人便如褙子对襟处绣着的那株绿叶蓝瓣的空谷幽兰,清新淡雅。
灵芝则嗅了嗅,仔细道:“檀香与零陵香相和为君,虽冬日要温香暖人才好,但这两味和到一起,有些过热,若加上薄荷调中,既能少些温性,又能疏散暖香,会更为清幽。”
云霜惊诧地看着她:“你学和香啦?”
灵芝摇摇头:“现在还只看过一些香理香源。”
云霜与廷雅对视一眼,本还对灵芝上次所说靠制香挣银子半信半疑,此时却不由多了几分希望。
廷雅问道:“那咱们今日顺道去香铺看看去?”
云霜早已安排好,兴高采烈道:“去正阳大街,汇丰钱庄的总号便在那里,刚好它旁边是福寿斋,那是京城最大的香铺,然后上一品香,请你俩吃全羊宴去。”
正阳门大街坐落在皇城以南,正阳门以外前门以里,横贯东西,是京师最繁华鼎盛的街道之一。
在大街上,能看见正阳门上威严的三层箭楼,再远处,透过屋宇间隙,漏出一角高高翘起的琉璃宝脊彩绘飞檐,明黄的琉璃瓦闪着皇室独有的庄严光彩,蹲在飞檐上的一列走兽在蓝天上留下一团团墨色轮廓,更显皇城的神秘巍峨。
汇丰钱庄就坐落在正阳门大街的北面正中,五扇黑漆金边铜门大开,分别浮雕着五蝠捧福禄寿喜财五福的精致铜纹,五对两指粗的麒麟兽首镀金门环,果真财大气粗,气势非凡!
进得厅内,一列五厅并排开来,中间三厅内设柜台,以琉璃罩并铁栅栏与前厅隔开,只留了小窗对话交易。
边上两厅则是陈列台,摆满了各种金器玉饰、古玩奇巧,诸如西施用过的扇子,汉武帝把玩过的玉圭,唐高祖佩过的玉玦,杨玉环浴过的披帛等等。
灵芝和廷雅还是首次来,四处打量,看得目瞪口呆。
迎面过来一个小二,面貌端正,笑容和煦,十分讨喜。虽只着蓝布直裰,腰上却配着青羊玉佩,看上去也价值不菲。
只一个迎客小二就这般模样,灵芝不由咂了咂舌。
“三位姑娘,是要存货还是取货?”
灵芝有些不解,看向云霜。
钱庄怎的还存货取货?
云霜毫不客气对小二道:“我们初次来,你们钱庄都能做些什么?”
小二并不因三人是小姑娘,又是初来,就轻落怠慢,依旧满面笑容耐心道:“小的羊哥儿,姑娘们有事只管询咱。咱们汇丰可存银、取银,和一般钱庄无二,另外,若手头无现银,存货当银亦可,存起来的货,若存死货,那就归咱们汇丰,不得再取回去,若存活货,便还能以银取回。”
“这不就是和当铺一样?”云霜插嘴道。
“正是。”小二指着大厅两侧:“这些个死货,都是可以买卖的,姑娘们若有喜欢的,也可挑几件去。”
“除此之外,还可买股卖股。”
灵芝一听上了心:“这是什么意思?”
小二边说边领着三人来到靠墙一溜方桌旁,桌与桌之间都以彩绘琉璃屏风相隔,有茶倌过来上了茶,小二方详细道:“三位姑娘边用茶,边听羊哥儿细说。”
“股的意思,便是汇丰起头做买卖,愿者入股,按利分红。比如大米,若米价涨,您若想卖股,则按当时市价得利钱,若米价跌,您要卖股,仍按当时市价扣除损失再拿回余钱。再比如洋货,出一船货,挣了钱,您再按股分利,若是赔了,也得按股算本。这价涨价跌,挣钱赔钱,谁也说不好,所以挣多挣少,全靠您自个儿选。”
灵芝与廷雅听得头晕脑胀,云霜却津津有味,睁大眼追问道:“都有些什么生意可买股?”
羊哥儿道:“那可就多了,米粮铺子、绸缎庄子、金银楼、酒楼饭馆、茶舍香铺、文房书斋。”
灵芝睁大了眼,这会儿她听懂了,原来这就是应氏所说钱生钱的法子!
她心扑通扑通直跳,若换了别人,这是靠运气的事情,但对她这个重活一世的人,那真是太简单了!
其他生意倒不好说,可米粮一类的,都是看年景。
哪年旱哪年涝,虽她前世出不了内宅,这些大事细细想还是能想起的。按这样去专买米粮股,岂不是净赢?
云霜这会儿也颇感兴趣,啧啧道:“真会玩儿,谁想出这么厉害的法子,这不是拿大伙儿的银子自己做生意发家么?”
廷雅则暗地嘀咕:“这么多生意,谁知道哪门能赔哪门能赚,说白了还靠一个赌字。”
起身便想拉着云霜与灵芝走。
灵芝却已经问道:“我想买股,怎么买?”
羊哥儿从案几上拿出一份文本范本,递过去道:“入股者,千两银子起,看您想买什么?能买的铺子都在这后页列着,剩余多少股,一股多少利……”
话还未说完,灵芝和云霜对看一眼,都懊恼下去。
千两银子起!
☆、第二十章 天价翡翠
灵芝算了算,自己手中到头也就三十两银子……
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遂起身抱歉对羊哥儿道:“多谢小哥,不过我们没那么多银子买股,打扰了。”
羊哥儿也不恼,依旧满脸笑:“姑娘客气,此时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汇丰还等着您以后照顾呢。这边还有许多小物,若姑娘们有看上的,不妨挑几个把玩。”
说完,让她们自己逛着,上一边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廷雅叹道:“真真周到,做不成生意照旧说一堆好话。”
云霜拿起一面精巧镶宝铜镜打量着道:“看见了吧,这就是大气!怪道汇丰能做得这么火,唉,可惜咱们没银子,若是能凑出千两,也要跟着去赚一把。”
廷雅还想劝她打消这心思,一回头,见灵芝闷闷跟在身后,知她心头明白,这条财路行不通,灰心了。
便拉着云霜道:“算了,走吧,咱们去福寿斋看香去。”
这一拉却没拉动,回头一看,云霜俯身盯着一块白翡,眼睛都快粘上去了。
她反手晃着廷雅衣袖唤道:“你俩快来,看看这块翡翠!”
灵芝与廷雅上前一看,见是块放在长案旁高几上的一块白底青翡翠。这种翠底白如雪,丝丝绿色在白色的底子上鲜艳夺目,白绿分明,很是漂亮,不过在翡翠中只能算中品,算不得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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