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却没太懂:“他父亲是谁?”
廷雅和云霜都朝她看过来,同时讶异道:“你不知道?”
灵芝茫然摇摇头。
云霜捶着胸口作痛心疾首状:“看来以后真得多带你出来转转!”
廷雅放下筷子,细细解释道:“倒不是他的生父,是他的养父,乃大周朝文武双全第一人许绎许玉轮!
当年先皇亲赞:文能提笔起檄,武能上马定邦。十七岁钦点探花郎,却不入清流,领兵西征,五战五胜,大败当时的番国,驻守边关六年,将盘踞甘陕的番人赶至阴山以北,也就是现在的西番。
后来先皇担心他军功过大,西征兵变成许家军,又召了他回翰林院,弃武从文。所有人都惋惜,一代猛将就要这么泯灭下去,谁知,他又上书九大国策,改兵制,推新政,深得先太子喜欢。可惜……”
“有才又怎样?无德便是小人!”云霜气愤填膺地打断廷雅,她不似廷雅一般谨守食不言的规矩,舞着筷子乱晃:
“人人都知道先太子如何信任他,当年力抗先皇先皇后,一力推新政。结果,先太子落难逃到雄安之时,就是这个许绎,借亲信之名,砍下先太子头颅,送到京城邀功!不过,也是老天有眼,他许家一门也死光了。所以才养了许振这个养子。”
她喝一口茶,犹不解恨,将茶盏往桌上狠狠一扣,压低嗓门道:“你们看,是不是老鼠生儿就打洞?许绎背叛先太子,来先皇跟前邀功,见先皇没了,怕宣德帝清算先太子那笔账,又让许振背叛先皇,来宣德帝跟前邀功!打的一手好算盘,他自个儿是告老辞官了,可许振受了重要,不是照样功名富贵样样有么?拿主家的血铺自己的官路,奸戾小人,哼,所以啊,就算他权倾天下,我程云霜照样不服!”
灵芝点点头,她总算听明白了。
周史载:嘉泰六年秋,文景帝体弱多病,后钟氏实揽朝权。太子询不服,起兵夺宫,直神武门外遇伏,兵败,逃至雄安城外,被亲信反,砍其头颅献于圣上。后大喜,悬其头于午门三日。史称“嘉泰政变”。
原来这个反水的亲信,便是许绎!
灵芝轻叹一口气:“自古人心难测,那这个许振这般狠厉,也不为怪了。”
廷雅也微微叹道:“可这京中,从来不少趋炎附势之人,就这许振,追着她的闺阁女子不知凡几。”
她压低了声音,欠着身子道:“听说景荣公主,都十分爱慕于他。”
云霜立时睁大了眼,她是最喜欢打听奇闻逸事的,立马接道:“真的吗?难道许振要尚公主?”
灵芝则没那么惊诧,景荣公主喜欢许振,她前世入宫的时候便知道了。
宫内人人皆知,神女有情,可惜襄王无意。为这件事,宣德帝竟狠心将自己最疼爱的这个长女软禁在云霄宫中。
不过后来她去了楼鄯,许振有没有娶亲,景荣有没有梦想成真,她都不得而知了。
这一世,虽然她的人生有了些微的变化,但从姨娘殒命来看,似乎大部分,还是按着前世的命运进行。
那自己呢?等着自己的宿命会是什么?
正说着,黄鱼儿进来向云霜道:“姑娘,少爷问你有何事,他现在返家去,你要不要同去。”
三人这才惊觉,已是未时。
灵芝忙起身道:“我该回去了,恐出来太久惹人闲话,传到母亲那里就糟了。”
云霜便向黄鱼儿道:“你让哥哥给我们结完账就先回吧,我还要送安家姑娘回家。”
三人出得楼来,正要上马车,灵芝转头一瞟,见旁边大街角上跪着一人,头低垂着,黑发上插着草叶,面前一张白布,黑黢黢几行大字,最上头书:卖身为婢。
大周朝奴婢买卖甚为自由,街上也常有卖身葬父或卖身治病的,但通常都有婆子带着,这般独自一人的,还不多见。
因此周围经过的人,都停下来看一看,但看两眼,又摇摇头走了开去。
云霜廷雅见灵芝发愣,也随着她视线看过去。
“咦?”云霜首先道:“这卖身的还挺挑剔。”
那白布上写着:
不伺男主;
不伺妇人。
廷雅也看见了,奇道:“这不伺候男子,不伺候妇人,就只能伺候闺阁女子了,我们倒是可以收她。”
灵芝却整个人似木偶般,楞半晌,挪着僵硬的身子,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往那人跟前移去。
是槿姝吗?好像是槿姝!
她走到那白布跟前,跪地的女子见面前有双露出小小尖角的翘头履停下,抬起头往上看去。
灵芝浑身一震。
微乱的鬓发下,一张干净瓜子脸,清秀可人,眉间一颗朱砂痣,眼神英气勃勃,掩不住的豪气飞扬。
是她!是槿姝啊!
☆、第二十三章 木槿英姝
上一世,她在闺阁中时,只有过两个丫鬟,一个是小令,另一个,便是槿姝。
不过上一世的槿姝,不是这时候出现的。
是在年后,她随祖母上潭柘寺进香,半道上遇见槿姝也是这么跪于路旁。
祖母将她买了下来,她主动要求伺候灵芝,祖母就随她跟了自己。
她后来不知多感激祖母,幸亏她让槿姝来到自己身边。
槿姝不是普通女子,她是有武艺傍身的。
虽名为婢,但她气度自在,遇事遇人又颇有见地,与其说是婢,灵芝更将她看作好友同伴。后来多次陷入危险境地,也全靠槿姝护着她。
可惜在去楼鄯前那场皇宫刺杀中,槿姝没了。
听说是为救自己而死,可怜她到最后,都没见着槿姝一面。
没想到,今日出门,竟能遇见她!
灵芝又是激动又是无措,僵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立即让槿姝跟自己走,可她没钱!
廷雅与云霜看出了灵芝的异样,廷雅轻晃着她衣袖道:“你喜欢这个丫头吗?”
灵芝努力抑制着自己,不要一声“槿姝”喊出口。
猛的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多少钱可以买你。”
槿姝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番,伸出两根手指头。
灵芝心头松口气,决心先找廷雅借钱,回头再还她。
这槿姝果然和前世一般,最是省言吝语,不爱多话。
“二十两?”云霜惊道:“人牙子那里买个丫环可只要十两。”
廷雅瞪了她一眼:“花八百两买块翠的人还为十两银跟人还价?”
云霜立马灰溜溜倚到灵芝身后,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廷雅立即掏出荷包:“你叫什么?我买了,你跟这位姑娘去吧。”
她指了指灵芝,掏出二十两银子递到槿姝面前。
灵芝感激地看向廷雅。
槿姝看了看那二十两银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槿姝,不过。”
廷雅皱了皱眉,以为她要坐地起价。
槿姝捡起廷雅手中一小块碎银,简洁道:“二两。”
“啊?”一旁的云霜下巴都要惊跌下来。
廷雅也纳罕不已。
灵芝却再忍不住,和她一样吗?槿姝也这般认定自己!
她蹲下身,伸出双手扶起槿姝,尽量压抑着情感道:“槿姝姐姐!那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槿姝却一愣,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且这漂亮小女孩的声音里,似包含了无限深情,却也立马干脆答道:“自然,槿姝定当尽心照顾姑娘。”
廷雅却觉不妥,哪有二两银子就将自己卖了的!
这女子不仅相貌生得好,更难得气质带着几分洒脱清高,半分不像穷苦人家出身。
这样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又定下恰恰好的条件,又恰恰好碰到自己三人。
她越想越不对劲,拉了灵芝到一旁悄声劝道:“怕是个有来历的,要不算了,回头我挑一个能干忠心的,送你那儿去。”
灵芝不知该跟她如何解释,自己与槿姝已有一世的主仆缘分,只好道:“雅姐姐不要担心,我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图的,必是我与她有缘。”
廷雅见她如此喜欢槿姝,不忍再劝,想了想道:“那你回头将她身世来处问个明白,再告诉我,我找人去查查,看有没有问题。”
当下验看了身份文书等凭证,简单问了问槿姝家中情况,问三句她答一句,好不容易才知道了个大概。
果然和前世一样,槿姝只道是江南道杭州府人,家中只剩自己人,本想到京中投亲,不料遍寻不得,银钱也花完了,只好先寻个安稳人家呆着。
灵芝又拉着槿姝单独问了几句,小令秋歌便带了她往后一辆马车去,三人又刚要离开,却见程逸风从一品香大门出来。
他今年十七,已是青年模样,蜂腰猿背,肩膊格外宽阔,肤色偏褐,五官明朗,男儿气概十足。
他见到三人,含笑走来,先向灵芝与廷雅打过招呼,再向云霜道:“怎的还没送三姑娘家去?”
云霜比他矮了一个头,仰着脸凑到他跟前,堆起一脸笑,乖巧着道:“现在就走,哥哥来此办事么?”
程逸风见她模样,不由笑起来,往她发髻上揉一揉:“你又闯祸了?见了一个朋友,要不,我送你们回去吧。”
云霜一偏头躲过,撅着嘴道:“哪有闯祸,我们自己走就好。”
说完推他道:“哥哥大忙人,快些回去歇着吧!”
程逸风又朝灵芝与廷雅笑笑,告辞而去。
与此同时,三楼临街的一扇花棂窗前,闪过一个人影,那人愣愣地看着街上,挠着头自言自语:“真是她?不可能啊,那灾星怎么会出府来呢?”
三人上了车,灵芝方问云霜道:“你哥哥,和叶鸿认识吗?”
“叶鸿?”云霜呆了一呆,才恍然大悟道:“你说那个登徒子啊!我哥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灵芝咬着唇,在心中反复思量几遍,才道:“你哥哥刚才见的人,该是叶鸿。”
廷雅与云霜同时看向她:“啊?”
灵芝解释:“他刚刚身上的味道,有一丝那个叶鸿所佩的香球味道。那是沉水与龙涎为君配出的香,非常名贵,味道也相当独特。”
能以香辨人,廷雅云霜都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二人对于灵芝的话,是百信不疑的。
云霜呆呆看着她,伸手刮了她翘挺的鼻子一下,夸张道:“天爷,你这是长了个狗鼻子吧!”
她对哥哥见过叶鸿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是和许振那个小人混在一起就好。
哥哥在京中交游广阔,明春又要加开恩科,不少想投奔门路的举子都会结交到他这个程阁老长子这里来。
廷雅知道灵芝对香灵敏,但没想到仅仅见过一面的人,她也能分辨出对方身上的香料,也惊叹道:“要是外祖母真答应你学和香就好了!”
灵芝摸着自个儿鼻子哭笑不得,又对廷雅道:“刚刚问了槿姝,她本家姓莫,是杭州府太清山的武林世家。你可要去查查?”
其实她并未问槿姝,只是将自己前世知道的消息告诉廷雅,好让她查了安心。
这一别,又不知哪日才能相见,让人传话也不方便,不如现在就告诉了她。
廷雅果然郑重道:“你放心,必定会找个仔细的人查清楚。你自个儿也小心点。”
灵芝笑笑没说话,槿姝的到来,她不用小心,反而要放心。
真好,上天终是待她不薄,还有这许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陪伴着她。
☆、第二十四章 玫瑰澡豆
廷雅亲自陪灵芝进了安府,又径直带了槿姝去严氏跟前。
在外祖母身边一番撒娇之后,便说槿姝是自己的丫鬟,却有算命的说她八字刚硬,得找个八字更硬的主子才克得住,干脆就让槿姝照顾灵芝去。
安府对外所称三姑娘不养在母亲身边的理由,一向是此女八字太硬。
严氏也知道两个小孩感情好,什么八字刚硬,那不过是找些说法。
不过一个婢女,她也不好驳了这个自己一向最疼爱的外孙女的面儿。
便应了下来,让人将槿姝带到晚庭去,并按一等丫鬟规例。
灵芝自是欢喜万分,当下让小令将西厢房打扫出来,与槿姝细细聊了一阵,心中激动慢慢平复,方让她歇息去了。
小令将木桶盛满热水,灵芝褪去衣衫,单薄身子几乎还未发育,但身姿聘婷,已见雏形。
脖颈修长,双肩平直,细腰只得一拧,皮肤比上佳的羊脂白玉还要晶莹几分,迈着修长笔直的一双腿,小心翼翼坐到浴桶中。
自她在应氏处闹过这两次,这洗澡水都更暖了几分。
所以这世间,许多恶人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她闭上眼,氤氲在腾腾而升的热气中,额头渐渐渗出几颗汗珠,沾湿水的乌黑发梢,粘成几缕垂在脸颊,更衬得五官秀妍清丽,似一朵雨后初开的栀子花。
拿着澡豆与澡巾进来的小令看得有些呆了,姑娘这样子,怕是偷偷下凡洗澡被董永一见倾心的七仙女也不过如此罢!
这一呆,手中捧着的盛澡豆的浮雕折枝花纹白瓷盒一倾,浸泡在玫瑰露中的澡豆“哗啦啦”洒了一半。
“啊!姑娘!糟了糟了!奴婢真是笨!”小令一面将瓷盒小心翼翼放到木桶旁高几上,一面要去打扫洒一地的玫瑰澡豆。
“等一下!”灵芝睁开眼来。
小令吓坏了,虽然姑娘从不会凶她,但这可是头一次送来晚庭的玫瑰澡豆!
是安家特贡宫中的方子,这一盒子,可值百金!
“你先不要碰。”灵芝又闭上眼,微微抬起鼻子,仔细辨别着弥漫在室内的香气:“是玫瑰澡豆吧!”
小令听话地站到一边,乖乖回道:“是,今儿个晚上库房吴嬷嬷特意送来的,说是姑娘昨儿个要的。”
灵芝抬手道:“把剩下的给我端过来,小心一点,不要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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