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咬紧了牙,喉头发涩,“也就是说,另有其人,将篆香的秘密透露给他?“
许绎点点头。
宋珩握紧了拳头:”我亲自问他,有朝一日,我定要亲自问他!”
午后,宋珩与灵芝分头回府。
灵芝有些担心,婚期将近,这一别,他们就不便在婚前再见面,也不知他会不会吃不好睡不着。
宋珩察觉到她的担忧,将她轻轻拥在怀中,只说了句:“等我。”
灵芝点头,她能做的,便是不让他操心其他事情,她仰头看向宋珩,坚定道:“你放心,安府这边,我能处理。”
燕王府内,荷月煮了茶汤端着来到宋珩书房门口。
“荷月姐姐。”大双守在门边,见她来了笑着打招呼。
“爷怎么了?”荷月看了看紧闭的书房门,“晚膳也没用。”
大双叹一口气,“爷没说。”
“爷不是和四姑娘出去了吗?”
大双点点头,“是呀,四姑娘刚到的时候爷还高高兴兴的,回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荷月往门边走过去,“我给爷熬了清心茶汤。”
大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阻止她。
荷月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小双来开了门。
荷月朝他笑笑,往里看去。
宋珩坐在书案前,面前摆着一盘篆香,愣愣出神。
荷月走过去,将茶汤放在他面前,柔声道:“爷,用点茉香茶吧,这是清心养胃的,春季用正好。”
宋珩眉头轻皱,点点头,并不言语。
荷月还没见过这样的宋珩,平日里神采飞扬的五官黯淡下来,有些低落,有些漠然,隐隐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很想伸手将他蹙起的眉纹抹平,终究只叹一口气,轻声道:“爷若有什么心事,不如说出来,或许我们能替您分担。”
宋珩抬起眉看她一眼,眼神有些疲惫,摇摇头,“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荷月试探着往他身边靠近一些,声音温婉,“要不奴婢给您揉揉太阳穴?”
宋珩下意识身子往侧一躲,勉力挤出一丝笑来,“不用,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想了想又道:“你若是闲不住,帮我盯着那几个布置主院的婆子,让她们在五日内将庭院整理好。”
主院,是燕王府最中间的院落,宋珩一直没住在那处,宣德帝赐婚之后,他才打算布置出来作为婚房。
荷月低低敛了眉,“是,不知王妃喜欢什么花木?”
宋珩想到灵芝,坚硬如冷铁的心稍微软下来一角,眼神顿时温柔起来,“她最喜欢玉簪和素馨,不过先紧着热闹喜庆的摆,等她来了,她会再按自己喜欢的布置。”
荷月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不再多问,见他分明是想让自己走,朝他福了一福,退出门去。
待她走了,宋珩思绪又回到宣德帝上头,他抬起头朝小双道:“龙灯的事情,你上小叶子那儿问问,看查得如何了,我们尽快对周家动手。”
荷月出得门来,大双凑上来悄声问:“爷还是不开心吗?”
荷月点点头,朝大双无奈一笑。
“难道是与四姑娘有关?”她试探着问大双。
大双皱着眉头,“或许吧,只有四姑娘的事儿才能让爷发愁。”
荷月不再多问,笑着和她告别,往自己住的扶云院走去。
扶云院紧挨着群芳苑,前头是一块不大不小的花园,离月沿着石竹夹道走过去的时候,旁边花园内正好传来几个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就是那新来的?”
“是,独自住一个院子,新宠呢。”
“长得是不错。”
“哼,再得宠又如何,还不是和咱们一样没个名分。”
“别说名分了,还不如一个平常丫头呢,丫头还能在王爷跟前端个茶送个水的,咱们除了在这里呆着,还能做什么?”
……
荷月脸上浮现一丝冷笑,装作没听见,挺直了背,走回院子。
☆、第291章 请君入坑
没几日便是三月初二,日头渐渐暖和起来,安府里处处花红柳绿,梁间燕子成双成对,衔泥筑巢。
这日一大早,宗人府的人便来了,奉命清点并誊写“奁妆录”存档,这是亲王嫁娶的必备礼仪之一。
严氏在上次被宋珩半软半硬地逼迫着按下那文书手印之后,假模假样又添了些嫁妆,凑齐一百二十担,各式家具物件,大到拔步床、五斗柜,小到水仙花盆、香炉灰抜一应俱全,看着倒也富贵堂皇。
她再不想为灵芝的事儿烦心,称病在院内歇息,连松雪堂大门都懒怠出,让安二领着宗人府的人上万芳阁后堂大院清点嫁妆入册。
这会儿正盘腿坐在榻上,碧荷拿着秀芝派人送来一对灰鼠皮美人拳,轻轻给她敲着背。这美人拳里头半份棉花半份决明子,比寻常的棉缎更有分量,敲在肩背上力道刚刚好。舒坦得她闭上眼,浑身轻松。
忽门帘子外想起云裳急急的声音,“老夫人,老夫人,二老爷请您立时去万芳阁一趟。”
严氏睁开眼,心口“突”地跳了一下。
灵芝的嫁妆已经添得她肉疼了,难道又生了其他什么幺蛾子?
宗人府,宗人府的人还不是和那燕王一个鼻孔出气的?
她看向刘嬷嬷,刘嬷嬷也茫然摇摇头。
严氏又想起一事,问道:“那礼单,确实还在吧?”
刘嬷嬷忙点头,“昨晚又去确认过,好好的在匣子里呢。”
严氏在事后曾反复想,总觉得宋珩不会那么傻,若是不知道礼单上到底有多少东西,又怎么知道她给的嫁妆对不对数呢?
想到这一点后,她就让刘嬷嬷去确认过礼单在不在。
当然是在的。
宋珩拿走礼单册子当晚就送了回来,再由跟着刘嬷嬷去取礼单的小双原封不动放回去,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严氏深吸一口气下炕来,稍稍整理了仪容,拄着龙头拐,慢悠悠往万芳阁而去。
宗人府对燕王大婚很是重视,只誊录嫁妆一事,就派来了一个姓范的三品府丞,以及两个书办。
严氏到的时候,范府丞正悠悠哉哉坐在太师红木椅上喝着茶,安二则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旁边坐立难安。
安二见到严氏,像见到救星,立时站起身迎上来。
“安老夫人!”范府丞圆脸眯眯眼,笑嘻嘻站起身来。
严氏疑惑地扫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安二,与范府丞见过礼,坐到他对面的太师椅上,“范大人这边可还顺利?那嫁妆我们也誊写了册子,大人尽管清点了照写便是。”
范府丞依旧笑眯眯的表情,淡淡道:“那册子和嫁妆本人已亲自看过,不过。”
他话锋一转,那细缝眼里透出来的亮光让严氏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不过这些,和之前安府确认的嫁妆单子可对不上啊?”
严氏缩回正要去端茶杯的手,扶住了椅把,“什么嫁妆单子?”
安府何尝提起给过嫁妆单子?
范府丞看了眼安二,安二哆哆嗦嗦指了指案几上一份薄薄的文书。
严氏眉拧成了麻花,一伸手,“拿过来我看看!”
还不等她说完,其中一个书办已将那文书送过来。
严氏颤巍巍捏着文书伸长胳膊,半眯起眼看清了上头的字,脸色“唰”地瞬间比那文书纸还白!
这正是当日宋珩逼她按压下手印的文书,清清楚楚白底黑字,还有她的手印印在上头。
不同的是,当日明明写的是“香家所送礼单的一半”,如今却变成了“后附礼单的一半”!
后附礼单是什么东西?!
她上下嘴唇碰来碰去,另一只手“砰”地松开龙头拐,两手抓着那文书,往后看去。
太不对劲了!
当日明明是一张纸,今日这纸后头还有好几张装订成册的宣纸!
安二见势不妙,凑近些站到严氏身边,掏出绢帕抹了抹额上的汗。
严氏待看清那后头宣纸上的小字,眼前一花,手一软,身子往侧倒去。
“娘!娘!”安二忙扶住她,急急拍她后背替她顺气。
严氏巴不得此时真晕过去才好,可偏偏心里头痛得要命,脑子还清醒无比。
那是香家给的礼单!
那后头附着的,全是当初他们收下香家财物和宫里贺礼时,一样一样抄上去的礼单,除了赏给应氏的首饰另造了册,其他的全在上头!
珠宝、书画、田庄、铺子……
这怎么可能!宋珩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还有这文书,一定有问题,她当日按手印的明明不是这样!
造假!他们这是明摆着造假!
她翻来覆去的看,可也不明白宋珩到底耍了什么把戏,那纸张上头一丝涂抹造假的痕迹都没有!
她这次是彻彻底底被坑了,心里那个痛啊,这些个东西要真分一半走,不是活生生拿刀子剐她的心吗?
严氏脸色煞白,倚在安二胸膛上,半耷拉着脑袋,胸口起起伏伏,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颤着嗓子问道:“这是,这是哪里来的?”
范府丞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似乎看不见严氏的狼狈,好整以暇答:“燕王殿下说,是您亲自给他的。他还称赞安府真是豪气,给女儿的陪嫁算得上京城首屈一指,都已经上报给皇上了!”
“娘,这,这可……”
安二的声音抖得似筛糠,他怎么也想不通那礼单是如何去的燕王手头,且还有严氏的手印儿!
严氏只觉像在做梦,她比安二更想不通,她当初按手印的可不是眼前这要命的文书!
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不承认?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鲜红手印看得明明白白。
她就是满身是嘴都说不清啊!
范府丞已经喝完第二杯茶,墙角案几上一盘篆香都已燃尽,见那母子俩还一副天塌的模样瞅着那文书像要哭出来,也有些不耐烦了。
他手指敲敲桌子,看看外头天儿,“我说,安老夫人,安院使,这都快晌午了,你们倒是给个答复啊。这礼单子上取一半,是按物件儿取呢,还是折算成银子,再把不全的嫁妆添上?你们倒是给个办法。”
☆、第292章 剐心割肉 (为晴空墨色+1更)
严氏听他一字一句,像在索命一般,心疼完了肝疼,肝疼完了腰疼,哪儿哪儿都疼。
待他说完,头上眉勒缠布早已湿透,想让刘嬷嬷拿帕子来,才想起刘嬷嬷留在门外。
她伸手自个儿松了松眉勒,心口痛得喘不上气儿,似刹那老了好多年,颤巍巍努力想挽回:“大人,这,这礼单,恐怕还得再议议……”
范府丞不待她说完,将茶盖往碗上一放,“老夫人,这可都已经在宗人府留底了,咱们也都报上去了,您这,怕是议不了了。”
他看看严氏白了青,青了又白的脸,笑着淡淡加了一句,“您要是还想再添点,就在送王妃出嫁的时候做添妆添上就好。”
补的一把好刀!
上报!
严氏一口牙都嵌到嘴皮子里,她还有退路吗?还能反悔吗?
做了一辈子生意,和银钱打了一辈子交道,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窝囊过!
思来想去,终于放弃了最后一口挣扎的气儿,闭了眼,抓紧安二的手,狠狠一点头,“按,物件!”
范府丞笑着点点头,“也好,省得咱们再慢慢折算,现成的东西收拾好就行,田庄铺子地契也好说。我们还得回头慢慢誊写单子,为不误了大事儿,两日后我们再来,您看如何?”
严氏恨得想咬舌,指甲都掐到安二肉里,把个安二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出声。
她闭了闭眼,这哪是商量,分明就是下最后通牒!
送走了宗人府的人,严氏无力半瘫在椅上,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安二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白养了,白养了!竟又要把那么多银子白白送出去!我可还指着回新安郡养老的!”
他察觉没动静,转头一看,严氏老泪纵横,糊了一脸。
慌得安二忙给她递帕子,“娘,没事儿,咱们不是还有一半嘛,也不少,再说这几年咱们香坊生意越来越好,安家不怕让她咬一口。”
严氏除了舍不得那钱财,更难过的是这种憋屈的感受,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个孤女被牢牢攥在她手掌心里。
一个长得好看又带财的养女,能有多么大的用处啊!
可没想到这个手掌心里任她搓圆捏扁的人,竟然有一天会爬到她头上,狠狠给了她一刀,还要把那些得到的好处让她吐回去。
这实在是太憋屈太窝囊了!
严氏咬着牙,接过刘嬷嬷递来的帕子,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好,她不仁,我不义,既然嫁妆都赔出去了,我还怕什么?我要她出嫁那日,就是身败名裂之时!”
出门找叶鸿打听消息的小双很快回了燕王府,一问,才知道宋珩又去了主院,他会心一笑,这位爷最近很爱往主院跑,天天在里头呆着。
宋珩正在院内四下转悠。
这座主院位于王府正殿之后,此前一直空置,三进的院落,面阔五间,前厅后屋,前后以游廊相连,青砖墙,红漆廊柱,歇山顶翘飞檐。
前院是光亮亮的白石地砖,墙角一棵高大的柿子树,门槛处石雕牡丹富贵。后院种满花木,中间搭了葡萄架,下头一架秋千,角落处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树下一方石桌石凳。
院后头是一大片梅林,紧挨着芝兰斋。
新房里一水儿的海南黄花梨家俱,是叶鸿亲自采买而来,清雅大气,带着淡淡香息,灵芝应该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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