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眯起眼,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展开在周腾芳面前抖了抖:“我只需要将这个东西送出去就行,难道国公爷就认为,我们在外头没人接应?”
周腾芳愣了楞,他只想着他能与周士信脱身就好,至于宋珩跑,他就算跑出九宫八卦阵又如何,皇帝也不会放过他!
可那张纸……那下头的印章……
“这是什么?”周腾芳瓮声瓮气看向宋珩一上一下晃动的手。
宋珩将手递过来一些,“不过是方才二爷写的手信而已,这个是给周士佶的,让他带兵截杀秦王,再领兵回京,护你们夺宫。”
周腾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信上的内容,确如宋珩所言,而字迹、印章,毫无破绽,是周士信亲笔无疑!
可周士信如何会写下这样的信?!
周腾芳脑中忽闪过一个念头,以前,那时候,不是有过这样的事吗,有一个人,便是在吸了香之后,似木偶一般吐露了一切。
燕王妃可是个连金猊玉兔香都能制出来的高手,难道周士信也……
宋珩好整以暇收回那张纸,接着道:“对,还要一封,是给东宫的,让他调私兵去护卫郑国公府,并趁乱缠住兵马司。”
“有这两封信,难道国公爷还不想和我聊聊吗?”
周腾芳脸如死灰,除非宋珩死在这里,不然不但周家,连宋玙都要完了!
他正想发令让护卫不惜一切杀死宋珩,宋珩忽往他身前一站,浅笑接着道:“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逃出去,那就是把你和二爷挡在身前,你猜你的护卫们敢不敢放箭呢?”
周腾芳咬了咬牙,冷冷道:“那我也要拉你陪葬!大不了一起死!”
就在此时,外头响起护卫呼声:“国公爷!胡同外头,被兵马司和五千营的人包围了!”
“兵马司和五千营?!”周腾芳再次瞪大了眼。
“这才是秦王带来的人。”宋珩笑眯眯看着他,暗中也松了一口气。
牛二手底下那些所谓京帮的人,不过是武林盟的人假扮而已,所以郑国公府外那场京帮与武林盟的复仇斗殴,只是为了引来兵马司,再“顺便”让他们遇上东宫私兵。
若是救兵没及时赶来,他们只能全力突围。
但就如周腾芳所说,如果他与周士信拼着也不要命,拖着他一起赴死,那他就算功夫再高,怕也要费些力气。
更何况,隔壁还藏着一个灵芝。
他们自己逃能逃掉,可带着灵芝,在如蝗箭雨中,怕就难以安然无恙出去。
因此他绕着圈儿地跟周腾芳东拉西扯,便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外头的救兵来。
当然,若汪昱找的人迟迟不来,只好用最后一个办法,启用武林盟所有的力量。
好在,他们的人终于及时赶到。
周士信早已瘫软在木桶里,绝望地看向周腾芳。
周腾芳胸膛急促起伏着,他们这是,早有预谋啊!
以武林盟的人去对付京帮,顺带扰乱他的视线,召来兵马司,又让东宫的私兵和兵马司对上。
宋琰的兵就堵在外头,他和周士信怕是不能活着出去。
而有了私兵这个由头,早就想动周家的宣德帝怎么会放过他们?
他果然是老了!
周腾芳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宋珩,并不是宋琰的追随者而已。
他算计到了宋琰手头的力量,却把宋珩本身的实力给忽略了。
今日,从京帮的人出现开始,不对,甚至更早,从他派去监视调查宋珩的人开始,就已经落入了宋珩的算计之中。
周家,说到底还是不够狠!
若在宣德帝流露出要打击周家的意思时,他们就全力扶东宫上位,是不是会是另外一番局面?
谁想得到呢?
那个唯唯诺诺听话的女婿会一步一步将他们逼到这个地步!
或者说是,用宋琰这把渐渐磨快的刀将他们逼到这个地步!
如今兵马司有私兵的证据,宋珩手头有周士信亲笔所写的谋反信,周家横竖逃不过这一劫,甚至宋玙都会被拉下水。
若是没有那信……
周腾芳闭上眼半晌,方吐出一口气,再睁眼时,镇定下来。
他冷冷对着身后人道:“退出去!”
刚刚进门的弓箭手闻言,只得又退回院子中。
宋珩扬了扬眉,“怎么?国公爷现在想跟我聊聊天了?”
周腾芳咬咬牙道:“我们做个交易。”
宋珩一摊手,微微笑着,“国公爷难道如今还有条件可讲吗?”
周腾芳眯起了眼:“你将手头两封信销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噢?”宋珩微微挑起眼帘往他看去,“国公爷倒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到底是什么秘密,值郑国公府全府人的性命?”
谋反,抄家灭族是跑不掉的,若销毁这两封信,仅仅是周士佶擅用军队围攻亲王与私养士兵的罪名,罪不至灭族。
因此这两封信的重量,周腾芳与宋珩心里都清楚。
周腾芳死灰般的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是被谁出卖的吗?”
☆、第402章 告密之人
宋珩脸色丝毫没变,嘴角挂着浅笑,静静盯着他,那笑忽然变成讥讽:“国公爷若是想随便牵扯个人出来,换郑国公府全族的性命,怕是将我想得太傻了些。”
周腾芳丝毫不在意他的不相信,淡淡道:“我有证据。如今周家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你若食言,我也没法,只怪自己信错了人。但你若觉得我说的话值这个价钱,你便当着我面先销毁手头的信。”
宋珩背着手,踱着步子来到窗边,背对着周腾芳道:“说来听听。”
周腾芳看着桌案上的茶壶:“先给我一杯茶。”
宋珩点了点头,小双执壶添了茶,送到周腾芳嘴边。
周腾芳一仰脖,一饮而尽,再抿了抿嘴,开口道:“你若帮秦王,便是助纣为虐。”
宋珩轻笑一声,“原来国公爷是想里间我与秦王,我父亲起事时,莫非是刚会走路的秦王去告的密?”
周腾芳声音如古井无波,带着些绝望过后的平静:“秦王与安家,是绑在一起的,来日他若得天下,安家便会继续富贵下去。”
宋珩双肩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安家!
他不再出声。
周腾芳继续道:“你可知秦王为何要与安家联姻,不惜用手段逼安家上他的船?”
周腾芳一笑,露出一排白牙:“因为贤妃,宋琰的亲娘,亲眼见过,香,是可以怎么对付人的!”
“你父亲起事那年,皇上还是个弱不禁风的病郡王,我还是个兵马司的小头领。京城中先皇后与你父亲的矛盾已经完全激化,大伙儿都在悄悄站队,却不知究竟哪边才是赢家,但对我们来说,哪边赢,都是个困局。”
“若你父亲赢,皇位,是他的,别人再无机会;若先皇后赢,她也不会放过其他在旁虎视眈眈的皇子。宋谨一直称病,妄图避开这风里浪尖,直到有一天,一向和他交好的安怀析,来到王府。”
“安怀析带来了一个消息。他与当时京中制香第一大家香家,乃是姻亲,一次在入香家拜访之时,意外走入一间无人的香房,见那房内有些用金箔盛放的香泥,他也是制香之家出身,从未见过那种香,甚为好奇,便悄悄带了些走。”
“哪知回家试过之后,有了个惊人的发现,这香的香气,嗅过之后,能让人神智全失,全听与话者吩咐。”
“安怀析怀疑这香出自流传已久的秘本《天香谱》,便偷偷绑了香家香坊中一个香师,给他用了这香,本来想问他关于《天香谱》的事,结果,却无意中知道了,香家在为勇戾太子的起事做联络,而用于传递信息的东西,就是连珠合璧篆香。”
宋珩一动不动,石化一般站在窗前,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捏在一起。
隔壁只隔了个落地罩的灵芝却听得揪紧了身下的褥子,那香,是引魂香!
“安怀析找到了宋谨,他们二人在京城中都混得不甚如意,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交好起来,混如莫逆。具体他们怎么商量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他们让那香师偷了连珠合璧篆香出来,看到了勇戾太子起事的时间、地点、路线,而参与的人,篆香中只提到了一下许绎。”
“当晚惜娘就在屋内,自然知道那香的厉害,而她在花窗边,发现了偷看的贤妃。当时她们尚算齐心,只一心想让宋谨好,自然都守口如瓶,将这个秘密守了下来。”
“然后,宋谨与安怀析,一个为了皇位,一个为了秘谱,决定由宋谨出面,带着那篆香里的铜管布条,向先皇后告发。”
“宋谨的算盘打得很好,告发勇戾太子,他立了功,至少先皇后不会再加害于他,那他就有时间筹谋自己的力量,比如用我们周家,以及安家,来替他的将来做打算。而安怀析的目的更简单,他只要秘谱,只有香家人没了,他才能得到那秘谱。”
“后来的事情你也许都知道了,你父亲遭遇早已得知他全盘计划的先皇后的埋伏,而替他制香传信的香家,和被提及的许家,当夜即遭灭族,带兵去行刑的人,便是汪信。”
“而安怀析当夜借了我的兵,让我带着人,亲自跟他去了香家找那秘谱,可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找不到,只好放弃。”
“想要那本书的,不止安家,我后来才发现,贤妃和宋琰也一直在找寻那本秘谱的下落,可惜,自那以后,这秘谱再没露过面。”
这后头的事情,宋珩比周腾芳更清楚,原先一些不甚明白的地方,也终于想通。
贤妃一直在盯着安家,想来被那引魂香震撼至极,想据为己用。
而安大老爷在香府没找到《天香谱》,却意外在新安郡得到了送上门来的灵芝和秘谱。
他们终于得了秘谱,但因为灵芝的到来,不得不隐瞒着皇上,若被宣德帝知道,他们联手灭掉的香家之后,竟然又被安家所收养,会怎么想安家?
怪不得,怪不得就算到了今日,安家对灵芝的身世仍然讳莫至深,想来那《天香谱》的下落,他们也是瞒着宣德帝的。
而贤妃没找到那书,却打起了安家的算盘,怪不得宋琰要将安家收在旗子下。
这么看来,周腾芳也是不知道灵芝是香家的人,也不知道那《天香谱》就在安家。
宋珩各种念头如云涌,面上却淡淡道:“证据呢?我如何信你。”
周腾芳冷笑:“证据就是人证,你拿下安怀析问问就知道了。如今安家,在为宋琰制那当年能操控人的那味香,你派人去安家香坊打探一番便知。只不过,他们似乎还没成功,可惜啊,若是成功,那香便也能落入我周家手中!”
听他的意思,周家早就对安家香坊严密监视起来了。
而宋琰要引魂香……
宋珩眯了眯眼,他想用引魂香对付的人,当只有一个。
周腾芳见宋琰没反应,而外头传来的打斗声愈加清晰,宋琰没耐性等,恐怕已经正面往里冲了。
周腾芳微微叹一口气,“你若还不信,可先将两封信收着,若是我周腾芳骗了你,你大可上交出去,但若是发现我所言属实,必得照约定行事。”
☆、第403章 正面出牌
宋珩轻笑,周腾芳这个老狐狸,打得自然不是什么好算盘,他死到临头,也想保住太子。
如今告诉宋珩这个秘密,他定会与宣德帝与宋琰三相争斗,而宋琰让安家制引魂香的消息一旦传到宣德帝耳朵里,宣德帝对宋琰对安家,都再不会那般信任。
不过知道这些事情,对他宋珩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安家……
宋珩咬了咬牙,什么安怀析无意间发现引魂香,扯淡!
恐怕安家早就觊觎《天香谱》已久,根本就是故意偷之!
宋谨的告密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安家这一浮出水面,终于让当年的事真相大白。
而安家真如他们所查那般银钱短缺,怕是当日宋谨起事,安家就给予了不少银钱上的支持,所以如今宣德帝才那般器重才干平平的安大。
门外有护卫的声音响起:“国公爷!外头的人冲进来了!”
厮杀呼喊声更近,更清晰。
宋珩转过身,伸出手,将手头两封信举起,再团成一团,揉捏在手心,再摊开来时,那信已成碎沫。
周腾芳被他这一手内力震了震,随即眉眼间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这宋珩,果然非池中之物。
让他与宋谨、宋琰相拼相杀去吧,宋谨不会让他们得逞,那最后,这天下,终归还是宋的,是他们周家后人的!
周腾芳闭上眼,“燕王殿下,给老夫和信儿一个痛快吧!”
……
灵芝醒来之时,天已大亮。
她刚动了动,纱帐外就传来宋珩的声音:“醒了?”
宋珩钻进帐子,俯身在她额间一吻,半靠在床头,温柔又怜惜地含笑看着她。
灵芝见他穿着昨日回来后换上的霜色云纹程子衣,半眯着眼道:“你一宿没睡?今日不用进宫么?”
昨日,郑国公意图谋害亲王,挟持王妃,同时暗中勾结民间帮派,调拨私兵,对抗兵马司与羽林卫,武力拒捕,最终,郑国公周腾芳与其子周士信,在乱箭中身亡。
今日,朝上定又是一阵大风大浪。
宋珩笑笑,伸出手指缠上灵芝发丝,“我昨夜已将安家的消息用篆香传了出去。这边留给宋琰处理就好,御史们自会给周家罗列罪名,没我什么事儿,我今日好好陪你。”
周家已经完了,但宋不会完,他的位置反而会更稳固。
宣德帝不会想看到两个儿子互相残杀,也不想看到朝堂再乱,宋琰的作用算是到了头,接下来,恐怕他就会被找个理由送去封地。
这二人暂时不用管,宋琰自会挣扎,他则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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