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的语气瞬间转厉!
安二老爷并应氏等人都扑通跪下来,黑鸦鸦跪了一院。
“母亲这是何话?怎会害您呢?”
灵芝也跟着跪在地,心中却也将这最后一环想通了。
她本也不明白,菊芳害王氏做什么,原来,她本来的目标是祖母严氏!
只不过王氏突然提议去上香,点燃了香炉下的炭盆,将蜡融化,成了替死鬼。
可怜的姨娘!
严氏的眼神似冰一样,早年间丰腴的脸已凹陷进去,干瘪的病容上添了几分森寒,肃然的脸色扫过院内众人,用似诅咒的怨毒声调道:“想我死是吗?瞧着吧,想我死的人,都会比我先死。”
她说完,便颤巍巍站起身,让刘嬷嬷扶进屋里去了。
廷雅陪着灵芝回到晚庭,一日之隔,菊芳与王氏都不在了。
灵芝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庭院,想起早上与王氏重逢时的欣喜,几息功夫,却又再度天人永隔,眼眶又忍不住发酸。
早知道,就一直赖在她怀里,说什么也不起来。
这便是命运吗?
虽然重来,她还是失去了她想要守护的人。
廷雅轻轻拉着她的手:“我和娘说了,晚上就在这儿陪你。”
出了这样的事,安怀玉放心不下母亲,便带着廷信廷雅留宿在安府。
灵芝却摇摇头:“我没事,我想去陪着姨娘。雅姐姐。”
廷雅看着她:“嗯?”
“是不是我做什么事,你都会支持我?”
廷雅有些诧异:“当然。不过,你想做什么事情?”
灵芝微微一笑,她比什么时候都活得明白。
离开这里!早就该这么想了!
前一世,她不知道,这天地间,原来可以如此广大,如此自由!
上天怜惜,让她回到小时,从现在开始准备,还来得及。
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金玉牢笼,去西疆大漠、雪山草原,踏沧海明月,追碧野千里,还要去寻找那个,前世从刀山血海中救出自己的人。
她不要再被圈禁一世!绝不要!
但是在那之前,她必须完成两件事,一是找出自己的身世,二是找到能靠自己活下去的办法。
她看着廷雅:“我想,活得更好一点。”
“灵芝!”廷雅心疼地抱住她,喃喃念着:“会的,一定会更好的!”
这一日,像一世那么漫长。
灵芝穿上素服,扎起白绢,跪在王氏灵前的时候,心内安宁。
屋内念经的和尚偷懒闭了口,烧纸钱的两个小丫鬟不知躲到了何处,小令倚靠在墙角打起了盹。
四下寂然,初凉的晚风啸啸而过,素白丧幡翻飞如练,雪色灯笼摇曳着烛影,让周遭的明暗都随之晃动起来,只有香灰盆上的浮屑,不知疲累地在空中打着圈儿,似九天幽冥之下采魂吸魄的墨蝶。
银汉迢迢,星河漫漫,夜色中的人间,如虚似幻。
一人独对一夜,一心静面一世。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灵芝嗅到了一丝墨香。
“灵妹妹,去睡会儿吧。”苏廷信道。
这是他第三次来看自己了。
灵芝依然摇摇头:“信哥哥回去吧,我没事。”
苏廷信执着地在她身旁跪下:“你不走,我也不走。”
灵芝冰凉的心中涌起些微暖意,这个人,不管前世还是这一世,都这么真心地护着自己。
她诚恳道:“信哥哥,你若真想帮灵芝,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件事。”
苏廷信一愣:“什么事,你尽管说。”
“安家的婢妇中,有哪些是在安家待了十年以上的。”
王氏的死已经明了:无辜替死。
现在,她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的身世。
那日应氏说到宫中贺礼,是什么意思?安家既然不喜欢自己,又为何要当成嫡女写入族谱养着?
苏廷信不太懂,茫然看了灵芝一眼,见她眼神殷切,不由自主先答应下来:“好,我想办法打听。”
“不要让姑姑知道。”灵芝又补充一句。
苏廷信觉得自己和灵芝之间多了某种奇妙的联系,那种感觉让他打消了追问缘由的念头,只要她想,他就会去做,遂点点头:“放心。”
三日很快过去,寅时三刻,王氏的灵柩便已从安府西北的小角门抬了出去。
灵芝不能再跟去扶灵,送走姨娘最后一程,带着小令回到晚庭。
廷雅早命秋歌端着热菜热粥在屋里候着,见她小脸又瘦了一圈,下颌尖尖如纤,心疼地拉她到桌前坐下,以命令的语气道:“快都吃了,这是加了老山参的五珍药膳煲,这是八宝素粥。”
灵芝也不客气,虽没什么胃口,但要吃饱了才有力气,遂乖乖拿起小巧精致的莲柄银勺。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廷雅方道:“菊芳死了。”
灵芝一愣,探询地看过去。
“喝了鹤顶红,死在关她的柴房里。”
“哪儿来的鹤顶红?”灵芝不解道。
廷雅摇摇头。
王氏的事既已了,安家其他的事情,灵芝便事不关己了。
前一世,王氏的死,只怕也没那么简单,但那时候那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下去,菊芳后来也离开了晚庭。
日日被困于晚庭中的灵芝,根本不知道安家在发生些什么事,只知道她被送出和亲之时,安家已陷入麻烦之中。
这次的事情实在蹊跷,灵芝有种感觉,王氏的死,只是刚刚开头而已。
用过早膳,还未到卯时,廷雅催着她补了一觉,方带着去给祖母请安。
严氏依旧那副淡淡的样子,让灵芝暂还在晚庭住着,除了小令,再指派了一个婆子一个小丫鬟去晚庭。
也没提打理院子归置屋子,便不耐烦地让灵芝退下了。
廷雅又陪着灵芝呆了半日,午后随着安怀玉回了苏府。
灵芝独自躺在王氏房中宽大的梨木架子床上,冰凉的白瓷孩儿枕和绣着百鸟闹春的锦衾薄被,还留有王氏的余香,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惊醒。
隔扇半开,烛盏半明,窗外是沉如深水的夜。
那夜息中,竟传来隐约可闻的咿咿呀呀声。
听仔细了,是徽州时下最流行的黄梅调,句句残词如敲金击玉,在寂静的夜中分外清晰:
……
旧时多喜庆,今日多悲伤?
命运作弄人,沉沉夜未央。
腰若流纨素,著上绣裙装。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
口如含朱丹,耳垂明月珰。
……
一咏三叹,如戚戚碎箫之声,在夜色中如泣如诉,听得人身冷心寒。
忽又安静下来,那声音消没得和乍起时一般突然。
灵芝豁然坐起身:“小令!”
小令就歇在外间简榻上,也惊醒过来,忙应道:“姑娘!”
灵芝下了地:“是月桂苑,走,去看看。”
☆、第十二章 多事之秋
月桂苑就在晚庭南面,穿过一段长长的抄手游廊,再过一扇飞檐彩绘的月洞门,便到了月桂苑的大门口。
大门洞开,内中火把灯笼明明一片,让内院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桂香扑面而来,浓了夜,馥郁醉人。
成群的丫环婆子侯在院中,窃窃私语,面色凝重。
还有好几个婢妇仆从匆匆从灵芝身边跑过,对她视而不见。
灵芝还想往前走,一个护卫模样的随从拦住她:“三姑娘,二老爷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还请三姑娘回去休息。”
“出什么事了?”灵芝问道。
那随从犹豫一下,方答道:“尉姨娘投井了。”
刚说完,一个婆子带着个挎药箱的郎中挤过来:“快让让,大夫来了。”
灵芝向小令使了个眼色,小令点点头,便向院内扎堆的丫环群中挤过去。
原来自菊芳死之后,内院便开始了一波清查,后来竟查到尉氏院中的一个小丫鬟,买过鹤顶红。
那小丫鬟受刑之后,招认了买通厨娘,将鹤顶红混到茶中,毒死了菊芳。
又招出是攸哥儿的奶嬷嬷派她去买的鹤顶红。
昨日下午,严氏派人搜查月桂苑,竟在尉氏的状奁匣子底下,找到了菊芳家人的身契!
严氏大怒,打死了攸哥儿奶嬷嬷,要将尉氏抓起来拷问,安二老爷左右为难。
最后安大老爷亲自出面,才暂熄了严氏的怒火。
哪知尉氏刚烈如此,竟不惜一死以证清白。
“人怎么样了?”回到晚庭的灵芝,听小令说了打听出来的事之后,问道。
小令摇摇头:“没了。”
灵芝长叹一口气,她不记得前世尉氏是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反正攸哥儿后来是养在了应氏屋里。
又一个可怜的孩子。
秋渐渐深了,晚庭院内的蒿草已变衰黄,成群的蚂蚱蟋蟀欢快地在其间鸣奏跳跃,和安府的人们一样,快活着自己的快活。早忘了那两个消失的姨娘,也忘了角落里这个无人看顾的三姑娘。
灵芝却并不孤单。
受了刺激的安二老爷,选择日日盘桓在书房与香坊,疗治情伤。这期间,还特意叫灵芝去过两次书房,让她去嗅品几种新出的和香,见灵芝颇有天分,又拿了几本香理香方的书册,给她看阅。
此正中灵芝下怀,自是日夜不分,如饥似渴地勤读起来。
转眼到了十月。
这日灵芝正窝在窗前大炕上细读着《百家香源》,院门外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笑闹声,紧接着,环佩叮当并着翘头履沙沙踏地的声音,一叠儿扑进院来。
“灵芝!”一个黄莺般清脆欢快的声音响起。
灵芝鞋都来不及穿,踩着裹腿长袜就冲出门来:“云霜!”
应氏从来不曾让灵芝到前院见客,因此,要见灵芝的人,都得自己到晚庭来。
两个许久不见的老友紧紧抱在一起,又抬起头相互打量着。
程云霜以前还跟男孩子差不多,如今女大十八变,也出落成个美人儿。
身形玲珑,小圆脸,尖下巴,深眼皮,眉毛带些英气,又粗又黑拢在鬓边,更衬得肤如象牙,一张粉嘟嘟樱桃小嘴,讲起话来爆豆子一般,噼噼啪啪利索干净。
和苏廷雅的秀美不同,显得娇俏可人。
程云霜一进这院子便知道灵芝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了,也不由簌簌落下泪来。
廷雅在一旁打趣着:“刚刚还有人说,见了面绝对不会抹眼泪的。”
灵芝也笑了,拿起帕子替云霜沾眼角,云霜自己接过抹了两下,愤愤道:“伯母越来越过分了!”
她一面说,一面拖着灵芝的手,反客为主进了屋,四下打量着毫不客气道:“破床、破柜子、连个花瓶都没有!你看你看,都下霜好几日了,地笼也不烧,炭盆子也不供!灵芝,你嫁给我哥吧,明儿个就搬我家去。”
灵芝一想到程逸风那总是郁郁沉沉地一张脸,慌忙摇头。
廷雅急了:“不行,我哥怎么办?”
灵芝作势要揪她俩的嘴:“你们两个,可还是闺阁大小姐呢,被人听到光天化日说嫁这个嫁那个这种话,自己还嫁不嫁?”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不也说么?”
三人又同时大笑起来。
小令给众人上了茶,带着小丫鬟扣儿到檐廊下烧炉子去了。
云霜喝了一口茶,撩起袖子一拍桌子,就开始絮絮说起自个儿这两年的经历。
讲到当今皇上入京,程老爷带头写了绝笔书,带着一众护军直入京城。
临走时,还留了厚厚白绫并好几大瓶见血封喉的毒药,命程家女眷,若事不成,当自戕,不可留人辱程家血脉。
听得廷雅和灵芝入了迷,从龙之功,当真是走攀天索,若不能登天,便是跌渊。
只见云霜口沫横飞,手舞足蹈,头上插的花钿丝带跟着乱颤,直喝了三杯茶,方才讲个尽兴。
又正了脸色,看着灵芝道:“该说你啦,你就愿意这么熬下去么?”
灵芝歪着头看着她,神秘一笑:“当然不。”
“那你有什么打算?”云霜讲累了,将下巴搁到炕上乌木案几上,撑着头道:“和你娘打擂台?”
灵芝定定看着她:“我要自己挣银子。”
云霜撇过头,和廷雅面面相觑。
“挣银子?”二人同时道。
灵芝点点头:“反正没人管我,挺好,我就自己管自己。这些下人都是银钱开路,只要有银子,不怕她们不给热汤热茶。再说,还有你们帮忙,那时候,我便能自己在外置衣被,打头面、置田庄、买宅子。”
她越想越兴奋,握着拳头总结道:“所以,我只缺银子。”
听的两人却觉得这也太过异想天开。
廷雅闷闷道:“可你要怎么挣银子?那都是外头的事儿。我那里还有些私房,先给你用着。”
云霜也点头:“是,只要有银子就行的话,我的也都给你。”
灵芝坚定摇摇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们与其给我银子,不然想办法帮我挣银子,才是长久之计。”
云霜噘着嘴:“话虽如此,可要怎么挣呢?”
灵芝竖起两个手指头:“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我想办法让父亲教我和香,我自个儿找铺子卖;第二个是,汇丰钱庄。你们听说过吗?”
二人对看一眼,都点点头,廷雅道:“当然听说过,这是京城最大的钱庄铺子了。”
云霜补充道:“何止京城,整个大周朝的钱庄加起来,怕都没汇丰厉害。听我爹说,当今朝官,至少有八成和汇丰有银钱账。”
“是了!”灵芝兴冲冲道:“听说汇丰有一种生钱的法子,你们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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