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不是一家人,他们恐怕连对方的存在都不知道,只是确有渊源罢了。”见唐海黎不解,左篱又道:“我这么说当然是有依据的,我这几年走访数国,知道的事情不比你少。反正不要太过在意莫家就是了,跟我们关系不大的。”
唐海黎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现在的难题是陶国最迟两月之内,必须拿下,不然会难上加难。”
这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为什么要说这个,她是为姜蒙楽谋皇位,跟左篱又有什么关系。一时间极为尴尬,左篱却随意道:“你当真要好好辅佐姜氏后人?”
唐海黎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应了一声“嗯”。
左篱道:“陶国的兵权将移,如你所说,必须在两月之内攻进陶国皇城。我之前有想过,若先攻打孟泷也无不可,但孟泷实力强盛,最好收稳陶国再行设法。况且陶国与孟泷现在在联合时间,要想瓦解只能从陶国下手。”
他说的认真,让唐海黎觉得自己多虑了,左篱是完全为她着想的,根本不会置身事外。
她道:“如此,我便随姜蒙楽出征,你就呆在影女机处。”
左篱望了望窗外,摇头道:“不了。我还要出游他国,但无事就会回来的,你要见我自然见得到,我已经和影女机恢复了联系。”
这番见面,其实并未过多作叙旧,毕竟他俩都不是愁情泛滥之人。送左篱出了门,唐海黎也对玥空儿说了“再会”,接过她手中的伞递给了左篱,“夏日烈阳,带好伞。”
左篱接过,上了马车,转头一笑道:“就知道你最懂我。”
唐海黎目送他的马车走远,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面前出现一匹黑棕色的马,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辆马车停在了自己面前。她有些恼火了,这马车分明是姜蒙楽常坐的那辆,并不是她方才来时坐的那辆。
果然,帘子从里面被撩起,姜蒙楽探出头来,“先生该回去了。”
唐海黎叹气,这人难不成一直在这古董店外等着,那也太无聊了。自个儿撩了撩衣角,准备上马车,却听姜蒙楽道:“先生驾车,里面我放了东西,坐不下了。”
“……”唐海黎心道:“幼稚至极。”于是,转身坐在了车前沿上,拿起鞭子驾马。
路行到一半,她心口突然一阵潮热,攥着缰绳的手开始出汗,这种心悸从手掌心传到了心肺。此时姜蒙楽却在马车内自顾自地悠悠然道:“我还说今日先生为什么换了衣裳,原来是要出门见客的,应当换,应当的。”
唐海黎强压住心头的紧缩感,咬着牙,冷冷道:“应当。”一路驾着马车,本来就身体不适,加上外面酷热,让她更加难受了。
好一会儿,堂将宅才出现在不远处。等到马车到宅前,她一个翻身下马,一手撑着马车的木沿,想要调整一下自己的仪态,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姜蒙楽撩起车帘子,玩笑似地道:“先生今日怎么不扶我下马车了,当真与蒙楽生分了吗?”这话说完,自己下了马车,这才发现不对劲,看着侧身弯腰支在车沿旁的唐海黎,急道:“先生怎么了?”
唐海黎本就不是个经常弯腰的人,不论说话做事,都是淡然坦荡的,现在却好像卸下了全身的防备,光看侧身和背影,成了个娇弱的小姑娘一般。
姜蒙楽试探道:“先生?”
唐海黎终于忍不住了,干咳了几声,仿佛嗓子快要撕裂一般。
姜蒙楽急得心如火燎,想要看看她到底怎么了,终于鼓起勇气,将唐海黎扳了过来,正面对着他。这一看不得了,她衣袍上已经落上了许多血渍,灰白的衣裳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就好像是烙上去的花纹一样,艳丽而骇人。
“先生!”
姜蒙楽心想,若先生这是患了绝症,那他也不要活了。
☆、心相亡
姜蒙楽连忙扶住她,却被一掌推开,“先生究竟怎么了?有事不要瞒着蒙楽!”
唐海黎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松了车沿不再扶着,勉强站稳,道:“我没有瞒着你什么。这种情况叫做生病,知道吗?还不去请大夫。”
姜蒙楽再次扶住她,不管她怎么想推开,无论如何都要扶着,“先生先跟我进屋,好好休息一下,我马上去请大夫!”
唐海黎短短地“嗯”了一声,突然整个人失了力,往后倒去。姜蒙楽吓得连忙搂住,然后抱起她就往府里走,还未走到中院就碰到了煦儿,想着一刻都耽搁不得,说话都快语无伦次了,“煦姑娘快去请下大夫!先生病了!”
煦儿看着姜蒙楽怀里的主人,听了这话更是脸色一变,道:“好!”丢了手上浇树的水瓢,直直往外跑。
姜蒙楽抱着她进了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支了个薄枕。忧心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两手合抱在一起,撑在床边,呐呐道:“先生可不要有事,蒙楽错了……”
须臾,煦儿带着一个老大夫回来了,姜蒙楽立即起身作揖,“拜托大夫了,若能医好,在下许给大夫一个心愿,无论什么都可以。”
老大夫忙摆手道:“将军折煞老夫了,定当尽力而为的。”
屋中陷入一片沉静,姜蒙楽和煦儿都盯着那老大夫为唐海黎诊脉。片刻后,老大夫的脸上显出难色,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姜蒙楽道:“大夫,如何?”
老大夫叹了口气,“将军莫要伤怀,这怕是肺上的痨症,治不好的。”说完,老大夫就提着药箱走了。
姜蒙楽脸色阴沉下来,“煦姑娘重新去请大夫,这个人医术不精。”
煦儿僵在在原地,姜蒙楽见她还不走,又喊了一遍:“煦姑娘去请大夫呀!”这一声吼得屋外的人都能听见,吓得在外打扫的丫鬟丢了手中的扫帚。
煦儿只道:“声音小些,让主人好好休息一下。”
姜蒙楽顿时泄了气,眼睛里都爬上了血丝,蹲在床边,握起唐海黎的一只手,轻声道:“先生,先生你好好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说话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却一直梗在喉咙上,“忘了呢……先生从来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先生,蒙楽错了,我不是故意气你……我就是想看看你生气的样子。你每次都那样,不管是受伤了,还是受气了,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点情绪都没有。我就是……”
煦儿在一旁站着,也不知道说什么,站了片刻,转身出门了,留姜蒙楽一个人守着,关门前落下一句:“主人待你如何,心底分明,好自为之。”
外面的蝉叫声格外的大,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斑驳的光影,天空瓦蓝,没有一丝云彩。屋外依墙植三两株蔷薇,满枝红粉几许,蜂蝶飞舞,暗香盈袖。如斯美景,在有的人眼里,却是被讨厌的烈日炎暑,灼人伤心。
荔枝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一见煦儿出来了,忙问:“怎么样怎么样?”
煦儿瘪嘴,耸了耸肩,“还好啊。你关心好你自己吧,伤还没好透,乱跑什么。”
荔枝道:“我怕主人出事。”
“她能有什么事啊,自己就是神医,用不着大夫的。”煦儿随意道:“总不至于自己把自己给玩儿死吧。”
走廊那头过来一个娇小的朱色身影,手中摇着轻罗小扇,走到她们跟前,问:“将军可在?我方才好像见他回来了。”
煦儿略微一思索,才想到,这应该是那个搬到府里来住的莫辛娘,回道:“在,但忙着。姑娘识趣些,免得惹人不高兴。”
莫辛娘福身道:“自然。我知两位姐姐是服侍竹安先生的,身份不同。可不可以帮奴家转达一件事?”
煦儿和荔枝对视一眼,觉得也无不可,道:“你说就是。”
莫辛娘道:“哥哥找了安氏,怕是不久就要搬离长柯城。我虽然不去,但迟早会被算计,多谢将军的收留,让我有安身之处。若是将军好心,请再留我半年,半年之后我就离开。还请两位姐姐代为转达。”
煦儿点头,心想这姑娘也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人,反倒是个机灵的。但她也并不着急转话,反正姜蒙楽估计也不会在意,这莫辛娘是爱住多久住多久,其实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两日后。
唐海黎半躺在床上,姜蒙楽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那模样认真极了,就好像是对待镇国之宝一样,生怕出了一丁点差错。
她自然是享受得很,一点也不着急说话,慢悠悠地喝着药。
姜蒙楽给她喂完药,又拿手帕帮她拭了拭嘴角,将东西放回桌子后,在一旁开始烹茶,“先生,大夫说喝茶对这个病有好处,我想你本来就爱喝茶,所以就学一学。”
唐海黎不答,他又接着道:“我不会煮茶,若是难喝,先生将就着,以后就会变好了。”
这回唐海黎忍不住了,“难喝我可不将就,你不会煮可以喊煦儿和荔枝嘛。”
姜蒙楽一顿,像是立马要脱口就反驳,可不知为何始终没出声,一会儿才道:“好,不好喝就倒掉,让煦姑娘和荔枝姑娘做,我也好学学。”
唐海黎:“……”
自从她醒来后,发现姜蒙楽对她的态度简直好像变了一个人,反而有些不自在了。成天跟着她,前前后后,端茶倒水,有求必应。不过这种待遇,谁不想要,就算她能起床也不想起啊。于是,趁着姜蒙楽还听话,不敢反驳她。她决定——
“蒙楽,陶国两月之内必须攻下,不然他们那里兵权易主,就麻烦了。”
姜蒙楽立马板起了脸,“先生,您的病重要。”
唐海黎摊手,无辜道:“你不是都说了吗,痨症,治不了,你留着也没用啊。”
“可是——”
“没有可是,你还想不想称帝了?”
“……”姜蒙楽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道:“想。”
这个“想”字声音小的可怜,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但唐海黎并不在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乖,去备战吧。”
姜蒙楽一脸怨念,却还是没有拂开她的手,任由她胡作非为。
不出三天,姜蒙楽就收拾好了东西,也在朝堂上禀明了自己的意思。反正现在无人敢反驳他,想做什么,只需要通知他们就是了,根本无需请求。唐海黎倒是觉得,这人的办事能力提高了不少,可能是因为她成天没事就得躺在床上,没办法帮他解决事情,只有他自己努力了。
姜蒙楽换好一身薄甲,进了屋。唐海黎支了个枕头,坐了起来,“走吧。来扶下我。”
谁知姜蒙楽拿走了她的枕头,又把她摁下去了,“谁说要带你去了,你在家好好呆着吧!”
“我——”唐海黎满眼错愕,感情这小子出征就压根儿没算她的位置是吧?没有她,他能不能出奇制胜?没有她,他能不能完好归来?这些都是很大的问题。
可当她正要问出口的时候,姜蒙楽握着她的手,认真道:“先生放一万个心,这次我有信心,二哥在陶国与我里应外合,况且我也不傻,相信我吧。”
见他难得这么认真,唐海黎颇感欣慰,但表面上还是酸溜溜道:“翅膀硬了,那你飞吧,不拦你。”
姜蒙楽忍不住咧嘴一笑,“翅膀四年前就硬了,就是先生没发现罢了。”说完就转身,准备出去了,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唐海黎看他往门外走了,又躺回被窝,眯上了眼。片刻后,突然感到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上被印上了一道温暖,又像是被针扎一样的刺入心里的感觉。
她虚着眼睛看了一眼,姜蒙楽跪在床边,嘴唇轻轻地印在她的手背上,面带虔诚,闭了一刻眼,睁开时睫毛微动,就好像撩拨在她心上一样。
姜蒙楽并未发现床上的人是醒的,站起身看了她一会儿,就走了。
唐海黎又闭上了眼睛,心底就好像烟花炸开一般,如论如何是睡不着了。
陶国。
阎罗将军府后院。
姜沐推了推眼前的镜片,抬头看着眼前被他绑在树上的男人。
赵德殷也许一生这是第二次行差踏错,就因为他不该遇上他,睁眼道:“只要你高兴,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姜沐嘲讽性地“哦”了一声,“所以,我下药将你昏迷,你也是知道的咯?”
赵德殷道:“知道。”
姜沐嗤笑了几声,“那,你知道安璃国要攻打陶国了吗?你现在这样,可是没办法迎战了。”
赵德殷淡然道:“我都知道。”
姜沐“哼”道:“真是伟大呢,是不是为了我,连国都可以卖了?”
“陶国本来就不是我的本国。”
“呵,真是让人恶心!”姜沐阴阳怪气道:“囚我这么多天,每日饮酒作画,吟诗作对,当真悠闲!兵力分布图都被我偷了,你真是让人恶心透了。”
赵德殷沉着脸,“是我拿给你的,不是偷。”
姜沐愤然,咬着牙,似乎不愿与他再说话。抽出腰间的佩剑,一脚轻轻登在树干上,飞到了树丫上,低头看着被绑在树上的人,将剑伸到他脖子前。
微风浮动,树叶柔柔地摆着,刮过赵德殷的脸颊。
姜沐道:“怎么样?这种感觉?”
赵德殷的眼眶里突然就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目光,“你要杀我。”说完,好像认命一般,嘴角扯动了下,闭眼,泪水就滑了下来。
姜沐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人竟然也是会哭的,心里莫名沉重起来,但嘴上的嘲讽却不停下。
很快,眼泪横七纵八地爬满了赵德殷的脸,但却没有一丝声音。清越的男声在上方响起。像是有什么不甘心一般,他又缓缓睁了眼,抬起头,看着坐在上头树枝上的人。青蓝衣衫飘飘,温润如玉的面目带了一丝狰狞,嘴角轻笑着俯首看着他,“你爱的人利用你,信任的朋友利用你,最亲近的家人已经死去,皇帝恨不得杀了你,怎么样?这种滋味好受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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