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殷脸上泪痕依在,嘴上却微笑回道:“还不错。”虽然姜沐笑的肆无忌惮,但他还是在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不忍。
银剑就抵在他的脖颈上,只需姜沐轻轻发力,他就会命归黄泉。但是他并不想这种情况发生,不想姜沐背上一条人命,更不想自己被姜沐杀死。于是,打定主意,赵德殷自己将脖子往前送了半分,在剑刃上使劲一偏头,顿时鲜血四溅,活生生的血液落在自己的衣袍上,同时也沾到了姜沐的青蓝衣衫,吓得姜沐丢了手上的剑。
银剑哐当一声落在树下,落下的时候恰巧划开了绑着赵德殷的绳索,剑落下之后,人也落下了,躺在血泊之中。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认真的!”姜沐眼角发红,一句又一句地歇斯底里地喊着。微风拂过他的衣摆,墨发扬在空中,他木讷地跳下了树,也不嫌脏,直愣愣地抱着赵德殷的尸体,连自己的镜片落在了血里也没察觉。
心慌意乱之下,姜沐看见了一旁沾满血迹的银剑,对,就是这把剑杀了赵德殷。想着想着,他的手就不自觉地捡起了剑,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轻轻一划!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几乎全是第一人称,不喜欢的可以跳过哦。是写姜沐和赵将军的往事。
☆、忆往昔
当姜沐的剑划往自己时,剑身反光照出了他的双眼,正目带凶光,极为骇人的盯着剑刃,甚至带着一些渴望和期待。
他以为能在剑刃上看见自己的脸,谁知却莫名看见了过往所发生的一点一滴。
是不是人之将死,都会回想起过去?身为龛影的二皇子,上有大哥为父分忧,下有三弟承父爱,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我不是没有努力习过武,也不是没有努力看过兵书,可是每晚挑灯夜读的时候又有谁能看见!于是,每天只有写诗作画来陶冶自己的心境…
遇见赵德殷的时候,我还在想,这是个囚犯,应当会有和我一般的心境。谁知道他竟然性格开朗明媚,武功又好。跟他站在一起,无形之中就觉得自己更加卑微了。跟他逃离龛影后,无数次的被他照顾,越来越觉得自己没用,所以我跟他说,再见。
在安璃国维家的呆了四年,我也知道,自己的性子越发卑微,做事越来越胆怯。
当我知道三弟没死的时候,不知道心情究竟是欣喜还是难受,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御史,而我,却只是个小官手下的客卿。
帝师她还是待我很好,但我依旧看不懂她。我只知道,帝师并非一个胸怀天下的人,并且,三弟看她的眼神不一般。也许,帝师并非头发所代表的年龄一样。
从上次再遇赵德殷,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欢喜与忍耐,至于他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到陶国带我到他身边,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拒绝知道。
四年前,赵德殷与我逃离龛影战乱,路途虽漫长,却充满了活着的感觉。
那时候我话本来就多,经常在他耳边断断续续说个不停,那天我就莫名开口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啰嗦?”
那时他在采野果,眼睛一直看着灌木从,面无表情回道:“是挺啰嗦的。”
我心底翻了个白眼,原来这人一直觉得我很烦,可是为什么这样还要一路带着我这个拖油瓶。
他丢给我果子,忽然就爽朗地笑了,道:“反正一路都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逃到两国边境交界处时,赵德殷打了些野物去换钱,不然赶路总是个大麻烦。我就在颇为荒凉的街边摆了个小摊写字,倒也有人愿意赏钱,但运气不好,突然远处窜出一群逃难的,从路上直径跑过。别人没事,就我被推搡着摔了一把,腿正好磕在旁边摊子的磨刀石上,疼得眼冒金星。
旁边的摊主过来扶我问没事吧,我爬起来拍拍手说没事,继续坐好在自己摊前。
也不能怪那群人,既是逃难的,多半还是龛影的臣民。
直到一个客人说我腿上有血,我才发现半截裤腿上都成了红色,于是一瘸一拐地去找了郎中,心想,刚赚的钱又要花出去了。但不能耽搁和赵德殷的赶路,所以只能自己解决了。
郎中说这伤口太大,得用针线缝,而且现在他那儿已经没有麻草了。我心一横,道:“缝吧缝吧,无事。”硬是忍着一声没吭。
郎中的小学徒在一旁看着,嘴巴张的老大,还“哇”了一声,“大哥哥,看着你文文弱弱的,居然比我还坚强哟。”
我还觉得挺逗,微微勾了勾嘴唇,道:“身痛而已啦。”
我不知道赵德殷是怎么找过来的,反正我在郎中这儿躺了一会儿,醒的时候就听见郎中在跟他说话。
“这是你弟弟吧?平常也这么要强么?”
赵德殷道:“不啊,他在我面前很像小孩儿,吃的都还得我给他找呢。”
不知为什么,我听到这儿,竟然笑了。
我好像觉得自己那自卑的性格能在他那儿得到缓解,但我却又一次一次敏感这种想法。
最终忍受不下去了,在他说要去陶国的时候,我客气地说了句:“行吧,那,我走了。我不太喜欢陶国和孟泷国,嗯,就这样。有缘再见。”
一小段时间的同甘共苦,以及后来的四年分别。直到在蛇林再次遇到他,他已经成了所有人口中的“赵阎罗”将军,可惜他还是败在了师父的计谋之下,又或者,败在了我这一步。
那次见面十分不友好,两国开战,我以阶下囚的身份与他相见,更加深重了我内心的拧巴和不自然。就好像,在我心底,似乎我们就不配做朋友,我和他过的是不一样的人生。
他将我带到了陶国,他的府上。我想,以我俩的关系,既然无法做敌人,何必为难自己。于是,只当是萍水相逢的朋友,顺便为师父拿些情报。
那天我和他聊了很多,大多数是回忆和国事。我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但是对感情我从来都是避而不谈,我自知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我和他就这样一直坐到打烊,从小酒馆里出来,路上没什么人,飘着点小雨。暂无战事,基本都很闲,并不着急回府,就在街上慢慢走着。
我随意道:“你做将军挺厉害的,真是适合乱世,一直都得胜的?”
他道:“怎么会啊,像上次我战败了。”
我道:“那是因为你遇到了竹安先生,我想你应该认识。”
他道:“我知道那是谁,当年就是他把我送进龛影天牢的。”
“不说上次你的败绩了,毕竟是遇上先生,你不算输。对了,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完全确信你能做到的,从未有过怀疑过的?”
“有,很多,我做事一向很有信心。”
我道:“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人,你明白吗?我对很多事情都没把握。我跟你,不一样…”
赵德殷突然就抿嘴笑了,“那你现在记得一件事好了,坚信我永远支持你做任何事。”
他说的风轻云淡,就好像刚刚说了今天吃的什么饭一样。我的心却越来越冷,真的吗,可能吗,他是陶国的大将军,我配不上的,连朋友都做不了的。
揣着自己越来越冷的心,每天收集陶国的情报,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从不说什么。
海底月是天上月,可看而不可及。而且,或许陶国亡了之后,我便有资格做他朋友了。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这是为什么?
姜沐的剑刃此时已经搁在了自己的喉咙上,脑子里回放此生一幕幕,觉得不该活这一世。
银光一闪,剑刃滑动,雪色的脖颈上已经留下细细一丝鲜红。
“哐当!”
一颗石子重重地打在剑身上,弹落了姜沐手中已经握不稳的银剑。整个人一惊,睁了眼,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背着书篓的狼狈书生。
书生走近,每一步都让他越发心紧。
这个人他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发了一章假糖……
☆、不同路
虽然时隔几年,但姜沐还是记得,面前这个邪气凛然的书生他绝对是见过的。在龛影,帝师带他们出宫的那天,相貌并不特别,但印象深刻,确实是此人无误。
他还未开口,这个书生就已经走过来了,这人道:“想死?你还记得你来这儿的目的吗?”
姜沐沉寂片刻,眼睛瞟到一侧,看着躺在血泊里的赵德殷,又将视线缓缓移到自己脚下,盯着那把刚刚被打落的剑,道:“不太记得了。”
书生一手够到背后,取下书篓,放在地上,拿出了一大叠小册子,“你若死了,赵德殷可就白白去了。你想想,你来这儿,是为了给安璃国方便,里应外合,夺取陶国!你死了,皇帝定然会知道赵德殷死了,兵权就会转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从中做文章。”
他说着将那些小册子往姜沐面前甩,接着道:“这些都是我收集的陶国皇室的情况,和朝堂官员的一些资史,你看着办!”
他这人边说边笑,仿佛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姜沐却木讷的站在原地,任由小册子往他脸上身上飞,也不躲,也不接。半晌,才道:“你是谁?”
虽然这是个问句,姜沐却一点想知道答案的意思都没表现出来,平平淡淡,并不关心。
那人不在意,咧嘴笑道:“我叫莫生相。”
姜沐终究还是没捡起地上的剑,弯腰拾起了那些小册子,压着额角,眉间尽是郁色,闷声道:“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能死,是吧…我还要帮三弟。待此战结束,我就再不问世事。”
莫生相挑眉,歪嘴轻笑,重新背起书篓,“跟我没关系,再见了!”
————
安璃国,堂将宅。
唐海黎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自己的脸庞。若是以旁人的角度来看这个场景,定然觉得十分诡异,就好像画皮的女鬼一般,痴痴不舍地看着不属于自己的皮相。
她放下手,突然觉得胸腔里一阵翻腾,忙伸手取了绢帕掩住自己的咳嗽,拿帕子的手不自觉地翘着小指。
唐海黎仿佛突然魔怔了一般,不去看白绢帕上的血渍,反而盯着自己的右手小指。
兰花指?她可是个男人,怎么能翘兰花指呢?!
不不不!她分明是个女人,这难道不是很平常的下意识动作吗?!
两个声音在脑子里打架,吵得不可开交,让她整个人迷惘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好像入了魔咒一般挣脱不出。突然眼前出现一个人,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主人!”煦儿一把攥住她的手,“主人醒醒!”
唐海黎愣着,盯了半晌,终于放下了手,“煦儿,对不住了。”恢复了神智,转身看屋内一片狼藉,茶杯摔碎在地上,纶巾也落到了梳妆台下。不必多想,也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她也自知,现在自己定是披头散发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模样。定了定神,淡然道:“煦儿收拾下这里。”
煦儿顿了顿,叹了声气,从袖中拿出手帕递给她,“刚刚推门进来时当真吓我一跳,主人你太不小心了。”
唐海黎接过手帕,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霎时胸口又一阵翻腾,捂着心口闷咳了两声,然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冷冷道:“我会注意药量的,这次确实多了,才出现了一些幻觉。”
“对了,蒙楽那边怎么样了?”
“主人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大约半月姜公子就能凯旋归来了。”煦儿一边拾着地上的茶杯碎片,一边答:“不过,有一点意外。”
“什么意外?”
“姜沐公子差点死了,被莫生相救了。”煦儿说这话时底气不足,觉得大多是自己的错。
唐海黎问:“不是让你们派人保护了吗?怎么会是差点死了?又怎么会是被莫生相所救?”
煦儿无辜道:“当真一言难尽啊主人。沐公子那是想自杀。”
沉默片刻,唐海黎垂着眼帘,无奈道:“罢了罢了。那我知道情况了,不必多说。”
————
沙场,夕阳渐落。安璃国的大旗竖得高高的,迎风而飘,宣誓着胜利。
姜蒙楽坐在高点,这是安璃与陶国最后一场战,他已经赢了。俯瞰整个战场,比他刚刚在人群中厮杀来得更加痛快淋漓,如同坐拥天下的快感。
而坐了片刻,心情却愈来愈沉重,没人跟他分享这快乐,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堂将宅,回家。
不知道先生的病有没有好转,当时看起来那么严重,他不在她身边,她是不是会难受。所说以往看着先生的头发,是一种新奇好看,再后来,就是一种辨认方式,如今,却是害怕。
不知为何,先生的容颜不断在他脑子里回闪。满头白发,衬得她更沧桑,肌肤和头发颜色几乎融在一起,更病态,更苍白。
就好像是迟暮的老人,还患上了重病。下一刻,就要离他而去。
姜蒙楽眼睛瞪着天边,太阳一点一点地在往下挪。空中的色彩在快速地变换,时而红,时而淡蓝中夹杂着紫。朵朵云霞耀眼,天边的余晖正在渐渐散去。
他突然抽出腰间的佩剑,朝着即将落下的太阳,刺向空中。
我能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当我看见夕阳如你一般渐渐陨下,我挥剑也无法让它停留丝毫…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比较忙,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大家!虽然掉了好多收藏,但是留下的小天使,我爱你们,我保证我不会坑。前段时间是真的很忙,所以更不了文,对不起大家!
最后,么么哒,虽然现在有点虐,此文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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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客卿
唐海黎一日又一日的躺在床上,病情愈发严重,甚至已经很难再自己起身,每每翻动一下就是咳血。她还能再坚持一个月……算算时候,现在姜蒙楽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再把他支出去也好,免得看了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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