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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与国不可兼得——莫悔安子

时间:2017-12-04 16:04:23  作者:莫悔安子
  等他到孟泷周边,才发现现在孟泷的地界只准人进去,不许人出来。也是了,这种情况实在很难管理,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民心才会完全向着安璃。若是里面的人随意出去的话,指不定会闹到安璃皇城去闹出大事来。
  茉耳被上合皇后收去做了侍女,以她的脾性肯定会保护主子,带着上合眉一起逃,那么…她们到底会走哪边。
  思索片刻,他驾马来到皇城西南方的孟泷边境,过了边境的检查,进了孟泷地界的边城。这个边城是这次战争受难人最多的地方,也就是最乱的地方。大街上除了四处流窜衣衫褴褛的男人女人,还有押送犯人的士兵。
  为首的士兵喝道:“老实点!说了不许出城还敢跑出去!活该被抓!”
  被押送的一行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跟街上流窜的难民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被捕,就紧紧是因为多了一个想出去的心。莫生相无奈叹了口气,他们本是在自家国土,却要被别国人关押在自家国土上。
  边叹气边摇头,突然一眼晃过,好像看见个熟悉的女子身影。因为他躲在远处,看得不真切,只是觉得背影确实十分眼熟,便绕了过去,换了一面。莫生相这次瞧见了正脸,此女正是茉耳。
  茉耳正在跟旁边的女子窃窃私语些什么。她旁边那女人脸上涂了黑色的锅灰,头发也极为凌乱,看起来脏乱不堪,不如茉耳干净整洁,但却自带种贵气,对他这样眼尖的人来说根本掩盖不了。
  莫生相想,若是他没猜错,茉耳旁边这个人定是上合皇后。
  况且茉耳那样喜欢护主的人…不是上合皇后又能是谁。当时上合眉把她带去宫廷也许是好事,至少有这种忠心护主的侍女能救自己一命。
  小耳呀你怎么能对每个人都那么忠心,你又不是天生的奴隶…
  这支兵押送着一行人越走越远,莫生相就在后面远远跟着。路上假意问旁人,“小生去牢里探望家人,从哪儿走最近?”
  那人告诉他,这儿的牢可远着,若是想快些可以走小路,只是那片是荒山,不那么安全。
  莫生相问完又远远跟在了那支队伍后面。他们押送的人多,越远越容易出意外,自然会抄近路。想来茉耳也是知道这条小路的,之前才会跟上合眉窃窃私语商量着怎么逃走。
  这小路上往西走到官牢邸,以茉耳的想法定然不会往反方向逃,说不定会逃出来往西走,跑在押送人的前面当然更加安全。而西南处就是守卫最薄弱的城门,她们肯定会想再试一次…
  太阳的颜色渐渐变得昏黄,山上的树影各色婆娑,显得更加荒凉。莫生相躲在西南方往城边走必经的小径旁,坐在一榕树后静静等着。
  不一会儿,听见一阵小跑踩着枯叶枯枝的脚步声和两个微弱的女声。
  “嘘小点声!”
  “这里无人了。你月事真来了?”
  “没有,这你都信!骗那些傻兵的,不然怎么出得来。”
  两人商量着休息一下,偏离了小路,走进树林里,刚好背对着莫生相走到了他的前方。
  莫生相忍不住嘴角微扬,从茉耳背后拦腰一抱,顺手捂住了她的嘴。
  茉耳那一刹那十分激动,两手挣扎着就要去摸腰间的刀,但被死死抱住根本动不了,然后又想起她的小刀已经被那群士兵收走,就放弃了挣扎。
  莫生相一愣,怎么怀里的人还不动了,难道这抱一下都能认出他了吗?
  上合眉听到异声,此时才回头,一看茉耳被人挟持,脚忍不住拔腿就跑,可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细看,道:“放下茉耳。”
  莫生相笑着不说话,右手不仅捂着茉耳的嘴,还控制着不让她能偏头看他是谁。
  上合眉走近两步,道:“你放下她,她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她身上没有情报。”
  见莫生相不说话,她又接着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从上次见了你,我才想起我在龛影也见过你。唐合跟我说过,书生面,以偷取国家情报为乐,天下大乱为趣。怎么,如今连小小女子也要为难?还是说,害死她母亲,怕她报复所以想斩草除根?嗯?!”
  莫生相听着这话懵了片刻。说时迟那时快,上合眉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把小匕首扔到茉耳手上。茉耳稳稳接住,二话不说,挣扎开臂弯,反手就将匕首戳在莫生相心口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但只有莫生相自己知道,以他的速度,躲开这一刀绰绰有余。
  此时莫生相看见为了杀他而转过脸正对着他的茉耳,她满脸怒容,充斥着血仇不共戴天的怨气。
  茉耳也终于看见一直挟持着她的那个人是谁,也知道了上合眉口中的情报贩子是谁,杀母之人是谁。但满脸怨怒还是渐渐转为惊慌失措,甚至害怕…她怕面前这个人死,她怕这个人被她所杀。
  莫生相看见她的脸由愤怒渐渐变化成为慌张,满足地勾起了嘴角,咧嘴笑了笑,轻声唤道:“小耳。”
  茉耳忙撒了手,双手经不住乱抖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
  莫生相硬撑着,假装自己跟没事人一样,“是小生对不起你。在孟泷的那几年,一直让你给我还赌债,我实在是太无耻了。”
  心口上的血顺着往下淌,滴落在枯叶上,刀还停在心口正中央。他喉咙哽了哽,“小生我…唉。你要是能逃出去,不要再这么过了,不要跟一个无耻的人生活,不要为那种人补鞋缝衣服,不要为那种人还赌债,为他天天熬夜帮人洗衣服…”
  
 
☆、弃红尘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茉耳绝对不会想认识眼前这个鲜血淋漓的人,不会为他还赌债,更不会为他洗衣做饭。可是她已经认识他了,那么这些她所做的也绝不后悔。
  上合眉看着茉耳咬着下唇一直发抖,轻声安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认识。我只听荔枝说过,这人是个情报贩子,杀了你母亲。”
  她越说,茉耳抖得越厉害,最后眼泪纵横了一脸,却始终不发出任何声音了。眼睁睁看着莫生相那温柔如微风拂过的双眼慢慢合拢,任由面前的人直直地倒下去,就是伸不出犹豫许久的右手去扶他。
  或许是听了莫生相的话,或许是听了上合眉的话,茉耳就乖乖地看着眼前的人血流了一地。让他面朝黄土,以天为盖,以地为棺。
  上合眉攥着茉耳的手,轻唤了声,“快些走吧。”
  一路荆棘勾破了她们的衣服,甚至脸颊,上合眉还偶尔遮一下脸,茉耳却是不管不顾,仿佛没了心一样跟着上合眉跑着,毫无活人的情绪。
  日已落,月影婆娑,隐约能听见山那边还有士兵的喊声。
  而现在最让她们担心的不是被捕了再逮回去,而是近在咫尺野兽的呼吸声。既然走了小道,山林间这些东西她们是难免一遇的。两人靠得紧紧的,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地挪着,尽量不发出声音。
  突然“咔擦”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茉耳好像看见了一只硕大的影子,就听上合眉在耳边喊道:“小心!”
  这两个字刚刚开口还在耳边,现在喊完却已离了数步远,茉耳才发现上合眉竟然是把她推了出去。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两只极亮的动物眼睛瞪着自己,刹那间整个人被扑到在地。
  上合眉喊完那一声就往树林的小路上狂奔逃去,不忍去看身后,一边跑一边擦着控制不住落下来的泪珠。
  “茉耳,这样的情况我是真的没有选择!我还有两个孩子等着我,只有荔枝她们知道在哪里,我必须去安璃……而你,爱人已经死了不是吗,没有牵挂。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可我还不能死。”
  两天后,上合眉站在安璃边境,擦了擦双手,好像觉得这两只手不干净一样,又使劲搓了搓,这才往城门走去。
  ————
  姜蒙楽回朝,第一件事就是到司寇说的埋先生的地点,坐了三天三夜,甚至想开棺,最终还是被司寇和作俞拦了下来。开棺不得,他让人搬了数十坛酒来,喝了个痛快,边喝边跟墓碑说话。司寇和作俞就只能在远处默默看着,也不敢上去再加劝阻。
  第六天被司寇和作俞抬了回去。第七天,姜蒙楽抱着一盒饭菜一坛酒,又来了,还揣上了先生给他的遗信,边看边吃饭,一边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要掉到信纸上。
  先生说,要他完成自己想做的,是当上皇帝吧,应该是吧。先生想让他登帝,这是先生的遗愿,必须实现。
  姜蒙楽吃完又坐了半天,起身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碑头,嘴角挂着轻微的笑意离开了这里。
  他回到自己的堂将宅,强迫自己不要去中院的正殿房间,只吩咐了管家,先生的屋中一切东西都不要动。管家却道:“左客卿前日去先生房里取了些本子,老奴也不知道是什么,总归跟朝政有关,您又不在,只听说左客卿跟先生关系不错,就没加阻拦。”
  管家每说一句话,姜蒙楽的拳头就多握紧一分。半晌又松开了,罢了,既然是先生让他必须信任的人,且让这人先活着。
  朝管家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回自己的屋。
  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却听见里面有木头摩擦的声音,本以为是下人进屋打扫,推开门却看见个白衣背影。
  一身云纹白衣,戴着垂纱白的斗笠,一袭长发及腰像黑色的瀑布,体型瘦弱,手上似乎摆弄着什么东西。若不是这头发,光看背影,与先生就有七分像,可惜了,先生是白发。
  这人听到开门的声音,没有丝毫被撞破进别人屋的尴尬,缓缓转身。姜蒙楽心怒了几分,此人不仅戴着斗笠,还蒙着白面纱,完全看不见脸。
  白衣人道:“左篱见过姜将军。”声音里带着些微的笑意,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
  这时姜蒙楽才反应过来。是了,他见过的,白衣白斗笠白面纱,确实是先生的朋友,那个左篱。
  “你刚刚在干什么?难道本将房间里也有你要查的朝政册本?”
  左篱悠悠然道:“睹物思人。”说着,让开了他自己刚刚挡着的地方,背后桌上放着个长条形的小木盒。
  姜蒙楽忍住了心头的怒火,冷声道:“滚吧。”
  左篱耸了耸肩,慢步出了房间。
  木盒里躺着一支金簪,尾部是一朵金月季,大气简洁。姜蒙楽轻轻拿起这支花簪,想起那时候先生说:“等我助你登上皇位,再看你亲手为我戴上。”
  安璃国一片欢乐胜景,连续攻破两国,姜蒙楽已经被奉为无上将军。
  而百姓不知道的是,姜蒙楽现在不仅仅是做着将军的事情。皇帝变成了实质性的傀儡,每日上朝只需坐着,朝堂上的权力几乎被姜蒙楽一人归揽。甚至,为了应他的要求,皇帝被迫赶走了后宫所有妃嫔,所有因血缘关系留在皇宫里的人都被一一赶了出去。
  无论左篱如何对他说利弊之处,他都充耳不闻。
  等皇宫里的女眷快要清完的时候,姜蒙楽终于想起,有个人不该遭受这样对待,于是跑到皇宫去见了安礼菲。
  安礼菲已经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身鹅黄色素袍,把公主该有的贵气脱的一干二净。桌上卧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双眼圆溜溜地看着他,可怜极了。
  他道:“安礼,你不用走的,这个命令不针对你。”
  安礼菲却转身道:“不要了,该走的都走了,该搬的都搬完了。”
  姜蒙楽看着她眼睛布满血丝,像是把自己关在屋中哭了好几天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道:“我可以让人给你重新安置宫殿,留在宫里吧,不管是谁的皇帝,你都可以安逸享福一生。”
  安礼菲叹了口气,“你们都不告诉我,先生去了。”前一秒还在悲伤欲绝,下一秒就发疯似地吼道:“你知不知道!我见她的最后一面我干了什么!”
  “我摔了她的药罐……我摔了她的药,你说我是不是该死…”说着说着她声音又小了,哭咽起来,“是我害死了她,一定是我。”
  安礼菲哭了片刻,又哆哆嗦嗦地开始收拾包裹,道:“你让我走吧,求你了。本不恋这世间繁华一丝了,何苦痴痴留我受罪呢。”
  姜蒙楽也并不想勉强她,“你若真想携游远世,远离喧嚣弃了红尘,就去吧。若有一天想回皇宫,我保证自然有你的地方就是。”
  安礼菲却摇头道:“不会回来了。这国家已经不适合我待下去。我终究是没有公主的命,没有一个心仪的驸马,没有能守住这江山的皇帝哥哥。”
  姜蒙楽接不下去,不知该说什么,就静静看着她收拾好行李,抱起猫,出了门。怕她出了意外,雇了辆马车偷偷跟上她坐的那辆马车。
  直到安礼菲下车到了尼姑庵前,他才让车夫调头。
  那种背影他实在不想看见。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往日性格还那样活泼可人,今日却要拖着行李抱着猫走进尼姑庵里当一个了却红尘的人。
  一小步一小步走得真是落寞惨了。
  忽然他就笑了,自己又何尝不是。
  独自回了堂将宅,发现府里只有仆从,连司寇和作俞两人也回了自己家去拜父母,一时觉得冷清得很。走到院中荷池边的石桌前坐下,忽然想起先生飞越荷池救莫辛娘那一幕。于是他叫来管家,问:“莫家那姑娘呢?”
  管家道:“您说莫辛娘吗?您忘了,上次莫姑娘跟您说其实几年前她在安氏家里见过您,当时您身患重病,她日夜照顾您,您还说出了喜欢她这样的话…”
  “我记得,她是跟我讲过这事。可我分明记得清楚,我在安氏分明是安璃公主救的我。所以,我否定了她口述的这段回忆,然后呢?”
  管家“哎哟”了一声,“老爷您真的是最近怎么了,记性差成这样了!”
  姜蒙楽呐呐道:“我…记性变差了吗。”
  管家解释,“当时您不是很生气吗,不仅否定了她说的话,还向皇上请旨,把她嫁去安氏呢。这不,连整个莫家都搬过去了。”
  姜蒙楽端起桌上的酒闷了一口,“是吗,我不太记得我最近干了什么。”
  管家搬了坛酒过来,放在石桌下,退下之前忧心地看了眼往喉咙里狂灌酒的人,摇了摇头。
  快入冬了,满园的梨树都是光秃秃的,难看的要命。
  姜蒙楽抬头看了眼,先生最喜欢梨花了,现在没有花也好,人都没了。还要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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