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女子的第六感是很强的,况且唐海黎一身白衣,确实跟她原来的背影没什么分别,上合眉这样喊也是情理之中。姜蒙楽目光在她俩身上来回闪动,眯起眼来,似乎在考虑和怀疑些什么。片刻后,他朝后面的人道:“上合皇后?”
上合眉不解面前这人为何会知道她的身份,毕竟知道她的人不多,故国已亡,认得她的基本不会是朋友。遂瞪眼回问:“你认识我?!”
“姜襄。”姜蒙楽怕她记不起来,又加了句:“龛影的三皇子。”
上合眉上下打量一番后,“呵”了一声,听不出是蔑笑还是欣喜,“有印象,变化挺大。怪不得我都这副样子了,还能认出我。”此时她一身淡蓝的布衣都快全部脏成了黑色,头发凌乱,脸上还残留着些黑灰,除去她高傲的表情和手里拿着的剑,和街头乞讨的人实在没什么区别。
姜蒙楽道:“是啊,我还记得当年您待我们兄弟三人都很好,视为己出,是个德才兼备温良贤淑的好皇后。说是母仪天下也不未过。”闻言,上合眉脸上显得有些伤怀,唉道:“当年是当年了,龛影早就没了,要什么皇后呢。”虽然整个人看着怀着旧伤,满脸哀苦,但手中的剑却是一分不移,稳稳地抵在唐海黎脖子后。
“您先把剑放下,这应当不是您要找的人。”姜蒙楽觉得他哪怕是真很讨厌左篱,这人也还是他手下的客卿,好歹是先生的旧友,也不该受此惊扰。
“我记得他的样子,不会弄错的。”上合眉激动道。
“可他现在脸都遮住的,您怎么能确定就是她呢?”姜蒙楽是不信的,上合眉跟先生能有过多少接触,而他可是常年伴在先生身边,若真是先生,怎可能认不出。
先生已经死了,有最衷心的副将亲眼看着,亲手埋葬,有先生的亲笔遗书…可他还是想抱着试试的心理,不愿意相信先生真的去了,于是朝唐海黎道:“所以,还请左客卿——把面纱取下来,一证清白。”
唐海黎道:“将军是不信先生吗,她会骗你吗?先生的墓就在你面前,真让人心寒。”不等姜蒙楽反驳,接着道:“这位女侠,凡事有理有据,合儿是满头白发,而我一丝白发都没有。你又说你认识她,那么声音你就分辨不出来吗?”
身后的上合眉陷入了一刻疑惑,这才意识到旁边有个墓碑,上面刻着“竹安先生唐合之墓”的字,但转而就怒道:“你且将垂纱收起,面纱取下来,一看便知。”
唐海黎看向姜蒙楽,投去求助的眼神,他却生硬道:“一看便知。”
无奈,她叹气伸手撩起了长长的斗笠垂纱,右手摸到耳边的面纱勾,轻轻取了下来。将整张脸都完完全全露了出来。柳叶弯眉自带笑意,杏眼秋水无尘,清纯俏丽,樱桃小嘴薄如线,整个面容极为娇小,绝不是男子面孔。更不是他们记忆中的唐海黎的脸。
姜蒙楽舌桥不下,愣了半晌。上合眉也提着剑走到了她正面,看清了她的面容,“竟是个女的?”
唐海黎哀道:“哎哟,我就知道把这面纱放下来就要被当成女子!女侠你听声音啊,我确实是个男子!”心道:反正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份,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撒泼打滚,大致以后都可以统统来一套。
片刻,两人才恢复平静,意识到,眼前这人是有喉结的。虽然身量不大,面容可人,但声音和喉结不能骗人,确实是个男子。上合眉放下了剑,走到墓碑面前,“唐合,你也有今天。你出来。”
姜蒙楽将手横在上合眉身前,“您尊重下先生,他已经去了。”
上合眉道:“我要她还我儿子!”喊完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对,那个荔枝呢?唐合的侍女去哪儿了?”
姜蒙楽看她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无心与她纠缠,冷言道:“不知所踪。”
“那你有没有派人去找过?!”
“无心探查。”
上合眉发完疯又开始哭哭啼啼起来,瘫坐在墓碑前,“唐合其实也帮了我不少,怎么就突然死了呢,他还没把我孩子在哪儿告诉我呢。”
姜蒙楽道:“既然你与她常有联系,为何没有提前通知你孟泷要灭?”
上合眉恶狠狠道:“所以我恨他!”
唐海黎这下忍不下去了,也走到墓碑跟前,低头看毫无坐姿可言的上合眉,“你恨他?她帮了你那么多,到头来,你却要恨他吗?就因为他死了,许多事情来不及安排,再也帮不了你,所以你就要恨他?”
上合眉越激动说话越离谱,“他让荔枝把我孩子藏起来,也没有问过我孩子的意见!”语气咄咄逼人。
唐海黎道:“当时的情况,那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你没有拒绝。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你的孩子活下去。合儿跟我说过,那时你已经被冠上了通奸的罪名,如何?帮你把孩子藏起来已是仁至义尽!”
姜蒙楽也帮忙道:“你的孩子才多大,有喜怒哀乐,但觉得没有大人的权力意识,他们不会知道自己有选择的权力,又何须询问?”
上合眉咬牙,“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根本就不懂一个做母亲的心!”
姜蒙楽摇头,“闹剧。出来这一趟真是让人不舒心,回去了,左客卿。”
唐海黎应了声“是”,看着姜蒙楽弯腰一样一样拾起地上的物件,本想帮忙捡,但想起被方才被吼了,就算了。待他把所有物件抱在怀中,往远处的马车走去,她也跟上前去。
秋风瑟瑟,林里的树叶被吹得飒飒作响,唐海黎顺手戴上了面纱,将斗笠上的垂纱也放了下来。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心道:“幸好自己够谨慎,多贴了块假皮。”突然狂风大作,衣角都被扬到了腰间。秋天本来大多的树都是要掉叶子的,这一吹满天枯黄的落叶,扬了一身,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恍惚间看到个金色的小物件从前面吹飞过来,下意识伸手接住。狂风就只那么一阵,风渐渐变小,唐海黎定眼一看前面的人,已经披头散发,长长的发丝被吹得胡乱飞扬,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她伸手接住的是他头上的发冠,并不是他护在怀里的任何物件。
姜蒙楽回头,看着她两只眼睛末角弯着,笑得捧腹,自己也不禁莞尔。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模样糟糕透了,一嘴头发。唐海黎忍住,走上前去将发冠递给他,“给。”
他道:“拿不下,你先帮我拿着吧,回去再束。”
“别动。”唐海黎觉得他就算回去估计今天也懒得束发了,索性帮他束好,拿着发冠在他头上比划,“很快就好,你稍微蹲点。”
姜蒙楽无奈,“……”只得微微弯了下膝盖。果然片刻功夫就束好了,他道:“真是好手艺。”
唐海黎微微笑道:“自然。”这可是拿手绝活,给他束发的次数少说也不下一百次了。
狂风是没有了,但因为上合眉的原因,整个场景还是无比凄厉。两人都快要走到马车跟前了,后面上合眉的哭声还一声高过一声,搂着墓碑不愿松手,喊道:“唐合!你帮我找找我的孩子好不好?我真的没什么可求的了,你答应过我的我和我孩子都会好好的……”
听到这声,姜蒙楽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朝上合眉道:“你跟我来,我帮你找。”唐海黎不解,轻问:“为何?”
“先生没做完的事情,都是我要做的。”
……
唐海黎在没人看见的前提下,翻了个白眼。自己先提脚钻进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求收藏求评论^O^
以及我们可怜的唐大大披着左篱的马甲到处晃悠,总是有些不太好。
但是很刺激…所以…
以及现在我们的唐大大已经脱离了面瘫属性,并且爱笑了。
(毕竟以前是硬件问题,笑不了嘛)
嗨!别忘了!上合皇后很漂亮!
(她真的只是缺一盆洗脸水…)
大家还记得她长得像谁吗?或者说谁长得像她?
☆、久沐浴
上合眉跟着他们回了将堂宅,可能是姜蒙楽看不下去她这副模样,也可能存着对故国皇后的尊重,让管家把她带下去上下收拾一番。
不多时,管家再次回到他们面前,上合眉就跟在他后面,但几乎全被挡住,管家道:“这小姐真是跟先生太像了,老爷,这位可比您以前找的像太多了!”
姜蒙楽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谁?”
“先生!老奴说啊,这位小姐跟先生可算长得一模一样。”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姜蒙楽蹙着眉,冷硬中透出一点温情,“哪怕一模一样也不是我的先生。”
管家挪了挪脚步,将上合眉整个人展在他们面前,她已是俨然美人姿态。白衣胜雪,边角拂地,美是极美,倾城之容貌,但神色冰冷,顾盼无神,仿若傀儡。——然而让姜蒙楽和唐海黎吃惊的并不是这点,而是,她的相貌和唐海黎原来的脸,有七八分相似,再加上这一身白衣,不仔细观察真会当成所谓竹安先生死而复生!
姜蒙楽突然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而打翻了桌上的茶杯,他瞪圆了眼睛,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指朝面前的人伸去,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先生……”
唐海黎默默伸手“啪”地一声打在他手背上,“坐下。”
也不知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姜蒙楽倒是听话,老老实实放下了手,但眼睛还一直盯着上合眉,目不转睛。唐海黎沉静片刻,道:“管家还不把人带下去,好好安排个住的地儿。”
管家也看出两人神情不对,忙回:“哎是是是。”摆了摆手,让上合眉跟他出去。
姜蒙楽“噔”地一下坐回椅中,一脸不可置信。唐海黎瘪了瘪嘴,道:“你又不是没见过上合皇后,当时你怎么不觉得她跟先生长得像?”语气颇为怨愤。
姜蒙楽一手攥紧扶手,冷冷道:“当时她是母后,我们不常抬头去看她,何况,当时她是女子妆容,雍容华贵。而刚刚——”刚刚的上合眉,一袭白衣长袍,长发高高束起,神清气爽,面容看着更似男子,显然是刻意化过妆容的,更加贴近唐海黎原来的脸。
“故意的。”唐海黎作出评论,“连衣服都是故意选的白色,毫无新意。”
姜蒙楽则道:“不要失了敬意才最重要,你把你衣裳也换一身吧。”
“我……”
唐海黎轻轻跺了下脚,想了想他这都是为了她自己,生不起气来,小声道:“换就换。”心道:“这怎么的,还能自己成了自己的情敌了?”
姜蒙楽在一旁轻笑,不知何时起,他竟已经不讨厌这个左客卿了,果然与先生能成为好友的人,一定不会太差。
唐海黎慢悠悠地出门,想着换身什么衣服好,她和左篱都爱穿白的,实在很少有其他颜色的衣裳,只能回屋到处翻翻了。听见后面远远一声,“别忘了明儿的早朝,官职已经给你挂上去了。四品,不高不低,你能说话就成。”
她驻足“嗯”了一声,听后面的人又道一声:“别带面纱了,没人敢说你长相的。”
姜蒙楽说没人,自然就没人。他现在的权利大到连皇帝都让着他,他说什么,别人定然不会反驳。既如此,带不带面纱确实也无关紧要,反正姜蒙楽已经以为她是真的左篱了。——反正没了斗笠还有官帽。
明天要早朝,确实应该该好好沐浴一下。回了自己屋后,唐海黎吩咐下人送来几篮花瓣,确定屋内屋外无人,这才取了假喉结,脱了衣裳,摘了束胸带。一脚轻轻踩进木桶,将自己整个泡在满是花瓣的水中。
这些天她太累了,前前后后处理了太多事情,总算将影女机那部分全部解决完。她假死前留了太多事,只能以唐合的身份完成,左篱的身份限制太多。说起来,左篱也不知道去哪儿云游了,荔枝和煦儿忙着管影女机,也不在她身边,竟无一人能与她说心。
其实她本想着她假死之后就让荔枝去寻上合眉。保她安全,让她去见她那两个孩子,没想到荔枝还没找到她,竟然给她先找过来了。从孟泷逃到安璃,一个只会一丁点武功的女人,吃了多少苦不用说也知道,进安璃,进长柯城,再一路寻人问到竹安先生在哪儿,坎坷之处可想而知。不过也是可能她没问清楚,路人只知竹安先生是个谋士,是个军师,是个死人。上合眉问竹安的地址,别人自然答的是坟墓之处…故而才会有之前那一幕吧。
看上合眉现在这个模样,还是不要让她带孩子的好,太疯魔了。
大约是半躺在木桶中太过舒适,唐海黎竟然有些许困意。
突然没了以前那层假皮倒是十分不习惯,现如今能正常地任意哭笑了,却老让她触动最深处的记忆。小时候和父亲大人的种种悲苦经历,现在想起来也不觉得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只是…父亲也不在了…
自她出生起,她见过的母亲的画像都很好看,全部是出自父亲的手笔。她对母亲的想象很多,每每一有触动就提笔,画完是绝美,却完全没有父亲画的那种灵动。缺了一份活人的生气。哪怕是临摹,哪怕和父亲画的一模一样,也只有父亲大人画出的母亲才能让家门口那只老黑狗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没亲眼见过她父亲母亲的恩爱,但她知道,父亲一定很爱很爱母亲……
困意越来越重,唐海黎反应过来不对劲时,眼前已如飞影重叠相绕,渐渐变成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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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蒙楽正烹着茶,突然想到明日早朝的事还未与左篱讲完,最好还是去说一声,毕竟左篱终究不是先生,事事可安心。
走到左篱房门外,伸手推门,没开。又使劲摇了摇,这门还是岿然不动,竟是从里面上了锁的。
客卿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是需要关起房门做的绝密事?想来便是气极。姜蒙楽提气抬脚,正准备踹门,却硬生生又放了下去,觉得这样似乎不太礼貌。便喊道:“左客卿?本将军有事与你谈,劳烦你开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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