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亭亭听了,皱起小眉头想了又想,难道一个人的清誉比报仇还要重要吗?
她很想开口问何学,可是此刻还有外人在,就算她很多东西不懂,也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问这些。
一行人很快来到供销社,再次看到了傲慢地坐在大柜台后面的售货员各忙各的场景。
这时一个穿着土布衣服的年轻妇女盯着挂在墙上的布看了又看,终于下定决心,“同志,那小碎花的布怎么卖?”
“你能买得起吗?问了四次了,也不见你买。挑挑拣拣的,当是你家里的呢?”距离那妇女最近的一个短发售货员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道。
那年轻妇女的脸马上就红了,嗫嚅着不敢再说。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走了过来,对那售货员就是一顿噼里啪啦,“没想好为什么不能多问?你是干这个的,又嫌弃别人问,当是你家里呢?”
那短发售货员惊呆了,其他售货员也惊呆了,供销社里所有的客人更是瞠目结舌,惊愕地看向那五十多的妇女。
竟然敢跟供销社的人犟,这、这真是太有性格了!
“你、你敢这样跟我说话?行啊,那你买啊,尽管买,我可没空伺候,我们所有人都没空伺候,看你买什么去!”短发售货员回过神来,气得脸都白了。
她坐在这柜台后面,哪次不是被人捧着求着拿东西的?何曾试过被人这样奚落和讽刺?
何学一行人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大人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何亭亭和何玄连则有些厌恶地看了看柜台后面原先让他们敬畏现在让他们讨厌的售货员。
王老爷子皱着眉头看了小王先生一眼,既然儿子在,那就该由儿子代劳,不用他亲自出马。
“都没空伺候,是家里忙,缺少劳动力吗?”小王先生也觉得这些售货员太过了,不过就是帮忙卖东西,怎么就一副大爷模样了?
几个售货员一听这话,便都看过来,待看到小王先生,脸色顿时变得刷白。
“这、这是开玩笑,我们怎么可能忙……不,不,我是说,我们本来就该在这儿工作的……”年长的售货员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辩解。
小王先生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再说话,而是看向何学。
何学上前一步,“听说你们这里今天丢东西了,还众口一词说是我儿子偷的,我现在来问问,到底丢了什么,又怎么证明是我儿子偷的。”
那些售货员听了何学的话,甚至没看何玄连,就连忙否认,“没有的话,这偷东西的另有其人,不可能是同志你的儿子。”
这人是和小王先生来的,她们哪里敢冒犯啊!虽然小王先生没有让她们下岗的职权,可是他有能力让她们的直属领导给她们穿小鞋,然后弄得下岗了啊!
“老三,这些阿姨说不是你偷的,你来说说。”何学低头看向何玄连。
何玄连上前来,“是她先说我偷东西的,然后她们所有人都说我偷东西了,亭亭过来帮我,她还狠狠地推了亭亭一把。后来,她,她,还有她,一起打我们,那个阿姨还拿了杆子要打我们……”
他一边口齿清楚地复述刚才发生的事,一边挨个指向售货员。
售货员们看到何玄连,顿时一脸吃了死耗子的表情,慌乱道,“这、这、我们、我们……”
还是最年轻的一个售货员机灵,马上道,“这都是误会,这小孩并没有偷东西,是另一个小孩偷了,我们认错了人。”
“认错了人就上手打,还打算拿杆子打?”何学冷淡地问道。
几个售货员一肚子委屈,是那小子先用头撞人的,虽然撞得不痛,可也够叫她们生气了。不过这些话自己内部说还好,在小王先生跟前说,有可能会起反效果。
“是我们的错……因为丢的东西还挺贵的,我们心里又急又慌,就、就……”最为年长的售货员一脸抱歉,态度十分恭敬。
何学点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又急又慌,就可以拿我儿子做替罪羔羊了?”
“对不起,是我们的错,我们现在诚恳地跟小同志道歉……”年长的售货员马上说道,其他几个听了,也连忙跟着鹦鹉学舌。
何学狭长的眸子扫过众人,“也就是说,我儿子并没有偷东西,是你们误会了他?”
“对,对……”所有售货员点头如小鸡啄米。
第040章 变脸
何学听了,又点点头,“那诬蔑我儿子偷东西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所有售货员一听,连忙点点头,看向何学的目光都一脸感激。
何亭亭和何玄连皆是大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看向何学。何亭亭甚至还摇了摇何学的手,表示自己很不满意。
何学低头安抚地看了何亭亭和何玄连一眼,复又抬头看向那些售货员,眸中闪过嘲讽,慢条斯理地继续开口,
“你们作为供销社员工,看守不利,丢了东西,这可不是小事。毕竟大家都不知道,到底是真的丢了,还是你们之中有谁悄悄拿了回家,表面上却报弄丢了。”
此言一出,那些售货员俱是面色大变,争先恐后开口,“确实是丢了,我们并没有拿。我们都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眼底浅到这个地步呢?”
“要是我们偷拿了,怎么也不敢嚷嚷出来……”
“我们真没有拿,真是丢了。”
何亭亭和何玄连见这些售货员频频变脸,从开始的傲慢到惶恐,又到高兴,再到现在这样的慌里慌张,都叹为观止。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何学,满脸都是崇拜。
见了儿女这样的神色,何学忍不住笑起来,又看了一眼小王先生。
小王先生上前来,沉着脸看向那些售货员,“到底是不是,自有你们的领导杨凌查证。我这里会写一封举报信,到时你们去证明自己清白就是了。”
“王首长,我们真的没有偷……我们、我们仔细找找,没准能找到呢……”售货员们都急了,哀求地看向小王先生。
“对,对,估计是放哪儿了,一时没找着。我们马上找去,务必会把东西找出来……”年长那个售货员差点哭了。
真有她们偷东西的举报,无论她们是不是偷了,以后都不好过。
何学笑了,“原来还不确定丢了东西啊,那大声喊捉贼,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非真的准备找个担了贼名的,昧下的东西自己拿回家去?”
这下所有的售货员都差点哭了,一个个发誓赌咒,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偷拿供销社东西的想法,表示自己绝对是忠于党忠于人民的。
周围还有其他顾客,平时和何玄连一样,见的都是这些售货员高高在上的傲慢,此时看到她们哭丧着一张脸就差跪下来求了,心中都一阵痛快。
售货员们被这么多顾客看着,自然觉得不自在,丢脸丢到老家了,可是小王先生和这位牵着孩子的爸爸一直不开口表示算了,她们更丢脸,甚至会丢了工作。
所以她们不住地哀求,希望小王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们一马。
可是任凭她们怎么求,小王先生都不为所动。
何学懒得听她们这样哀求,说道,“事情都办完了,我们走吧。”
“眼看时间还早,不如上我家坐坐去?”王老爷子抬头看了看挂在供销社墙上的时辰钟,问何学。
何学摇摇头,“不了,我们家离这里不近,先回去了。”
售货员听到他们的对话,又见他们真的打算走人,心中绝望极了。
年纪最轻的售货员目光看向何亭亭和何玄连,满满的都是懊悔。她们不该指认小男孩的,如果她们没有得罪了他,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么想着,她脑海中灵光一闪,飞快地走到何玄连和何亭亭跟前,蹲下来,“小朋友们,是阿姨不对,阿姨污蔑了你们,请你们原谅阿姨。”
何学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售货员,想不到这些人当中,竟然还有个有些脑子的。
何玄连看向年轻的售货员,皱起眉头想了想,“你现在有空跟我道歉,当初为什么不把时间拿来查清楚一点呢?”
何亭亭点点头,“我三哥都说没偷东西,你们硬说他偷了,你们现在知道被人冤枉是什么感觉了吧?”
“是啊,是阿姨错了,请你们原谅阿姨。”年轻的售货员点点头说道,一脸的诚恳。
其余售货员看到了,也连忙走过来跟何玄连道歉,拜托他原谅她们。
何玄连见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扭头看向何学,见何学只是带着笑鼓励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好了,既然你们真诚地道歉,我作为男子汉大丈夫,也就不为难你们了。希望你们以后遇上这样的事,不要再像这次一样冤枉好人。”何玄连犹豫片刻,抿了抿唇,认真地说道。
他说完了有些忐忑地看向何学,见何学一脸赞同,便放了心,露出了笑容。
何亭亭在旁补充了一句,“平时卖东西的时候,也不要一脸严肃去吓人。”
“那是自然……”售货员们连忙回答,又张罗着自己掏钱买东西送给何玄连和何亭亭,当做是道歉用的。
旁边围观的一个妇女冷笑道,“我们可都是见证,以后倒要看看会不会改好了。”
何学看向售货员们,缓缓说道,“捧高踩低,终不免踢到铁板,以后还是注意些好。至于送东西,那倒不必了。”说完不再理会售货员们,牵着何亭亭走了。
何玄连连忙跟上,王老爷子和老太太、小王先生也转身出了供销社。
站在供销社门口,何学看向王老爷子,“今天这事谢谢你们了。”
“哎,客气什么,本来就是为了还你们人情的。”王老爷子挥挥手说道。
何学一笑,并未多说,他这么说一句不过是面子上的事。
之后何学准备带何亭亭和何玄连回家,王老爷子也要跟小王先生母子带回家,两家就此别过。
这时,忽有人口中叫着“何叔——”并骑着一辆改造过的车过来。
何学抬起头,“沈小二——忙完了?”
沈小二是一个晒得黝黑的落魄小伙子,看不出年龄,他骑着的车后面不是普通的车尾架,而是人力面包车。
他冲何玄连和何亭亭打了个招呼,然后裂开嘴笑,笑出满嘴的白牙,“这一趟都忙完了,才拿了车准备回家去。这一趟值得,回头跟何叔您说。”
何学点点头,“那我们回家再说吧。”
沈小二平日干的是到中英街或者上省会羊城去买东西带到北边去卖的,这是国家严厉禁止的,这会儿在路上倒不好讨论。
第041章 猪狗不如
“好嘞——”沈小二应了一声,又看向何亭亭和何玄连,“让亭亭和老三上我车,我带他们回家去。”
何学看了一下,也没推辞,就让何亭亭和何玄连上沈小二的车。
何亭亭和何玄连高兴地上了后座那铺着垫子看着软乎乎的位置,口中吱吱喳喳地说着话。
之后何学看了看时间,又去了供销社买了些不用票的水果,才跟着沈小二的车子往放车的地方走去。
走到街口,见远远走来一股人潮。
何亭亭好奇地问,“为什么那里有那么多人?”
沈小二笑哈哈地说道,“那是刚下火车的人,从北边过来的。”说着指点那些人,“看到没有?穿着时髦衣服的是外国人,他们拿着边防证进入内地参观,灰、蓝的都是普通人,绿的是军人,再有其他时髦的,那是内地的有钱人。”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只打眼看过去就能说得头头是道。
这时何玄连指着一个拎着行李包的蓝衫女孩子叫道,“那是惠姐姐,她从省城回来了。”
何亭亭连忙看过去,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提着包走来,只是那女孩子满脸忧愁,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嗤——”沈小二冷笑一声,“估计是读不下去了吧。”
何亭亭连忙看向沈小二,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那个惠姐姐这么大意见。
“亭亭你不知道小二哥为什么这么生气吧?”沈小二眼看着惠姐姐走近了,却还是大着嗓子叫,“那是有人猪狗不如,一个村子的,都举报,害得你小二哥的爸爸被批斗了三年,现在腿都不中用了。”
批斗?
何亭亭脑海里闪过一些哭叫、惨叫和狂欢的画面,可是却已经不甚清晰了。但是这足以让她了解,那是十分痛苦的事。
沈小二见何亭亭有些恍惚,瞥了一眼脸色变得惨白的沈红惠,冷冷地说道,“就是让人跪着,然后拿东西打,好的呢,是用脚踢,或者用手打。你小二哥的爸啊,跪了三年,现在这腿就走不了远路了。”
这太可怕了,何亭亭扭头看向沈红惠。
沈红惠呆呆的,眼中有泪水流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飞快地落在地上。
何学见何亭亭脸色苍白,便看向沈小二,“好了,这说什么呢。那是时代造就的,现在说了又有什么用。”
“何叔,我不说我心里不舒服,我替我爸不值得,我爸以前可帮过他们家的。”沈小二睨了一眼沈红惠,
“哭有什么用?这人哪,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会有报应的,就算考上大学,做了大学生又如何?嘿嘿,而且这么多年,又去大串联,谁知道又害了多少个啊……”沈小二继续冷嘲热讽。
“啊……”沈红惠突然脸色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提着行李飞快地跑了。
何学见了,眉头皱了皱,把手中的水果递给沈小二,“你帮我带亭亭和老三回去。我得看看红惠去,省得出事了。”说完不等沈小二回答,就快步沿着沈红惠跑的方向追去。
何亭亭见何学走了,不由得好奇地问沈小二,“小二哥,惠姐姐为什么要举报你爸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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