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婶啊,亭亭都说算了,你怎么还拉着我?再说了,亭亭是沈红颜那小贱人推的,你们以后找她算账就行了。她一家去了香江,以后肯定发达了,你找她要医药费,要不到一千块,也能要到五百块啊。”
何亭亭听到这话,如遭雷击。
那时她有了听觉,曾经听到过已经成为香江有名实业家的沈红颜在自己耳旁说话,
“想不到你竟然没死,不过这个样子比死还要惨,我要是你,肯定就不活了。他们暗地里都说我推了你,让你爸爸找我要医药费……哈哈,是我推的,可你爸爸最好别开口,他要敢开口,我多则一千,少则五百,看谁的脸丢得狠。”
她还记得当时的愤怒,愤怒得恨不得马上睁开眼睛醒过来,扑过去吃沈红颜的肉,喝沈红颜的血。
难道她的一条命,她一家人的命,最多就值一千块吗?还不是欺她何家已经败落,再也没有人了?还不是她沈红颜已经发迹,可以翻云覆雨了?
何亭亭想到这里,满心愤恨,眼睛马上红了,叫道,“一千块五百块就想买我的命吗?想都不要想,总有一天,我会叫你们悔不当初的。那日在梧桐岭上我回头,看到沈红颜和杨友东都伸手了,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心中恨极,又是受了刺激才说的这话,故说得异常大声和愤恨,一时让园中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二奶奶一把甩开梁红月,走向何亭亭一把将人抱住,轻轻地拍着背脊柔声安慰,“二奶奶听亭亭的,以后找他们算账,不要他们的臭钱,亭亭别想这事了啊……”
“亭亭这孩子估计是吓坏了……这些年偷渡的人有不少是死在梧桐岭,阴气重,怕掉下来时还见着什么了……”
“这作的什么孽,把好好一个孩子吓成这样。我记得亭亭平时可极少这样大吼大叫的。”
“沈红颜和杨友东心肠太歹毒了,无缘无故竟然就推亭亭下山……”
在园中的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又对着梁红月指指点点。沈红颜一家都去了香江,只留下年迈的爷爷奶奶,他们指点不了老人,所以全冲着梁红月去了。
李真真一脸惊愕,呆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看向何亭亭,高声问道,“真的是杨友东和沈红颜吗?他们不是说和你是很好很好的吗?为什么那么坏要推你下山?”
李大婶子听了李真真的话,目光在梁红月手中拎着的猪肉扫了一眼,斥道,“真真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你又没有亲眼看见,怎么知道是谁推的?就是有人推,也是沈红颜推的,哪里有友东什么事。”
她是李真真的大伯母,故可以开口教训李真真。
李真真却看向她,撇撇嘴,“阿姆,既然你这样说,那你也没有亲眼看见,怎么能确定杨友东没有推呢?亭亭是亲眼看见的,她说的才是真的。你可不要因为一顿猪肉,就昧着良心说假话。”
李大婶子顿时面红耳赤,目光瞪着李真真说不出话来。
何玄连见何亭亭显然是被吓坏了,心中气极,一下子窜到杨小宝身边,对着杨小宝又是一顿胖揍,打得才收了哭声的杨小宝再次哇哇大哭。
何玄连却不肯停手,一边打一边喊,“杨友东个扑街,让你欺负我妹妹,我也欺负你弟弟去。以后我见你弟弟一次,就揍他一次,揍到你从香江回来替了他为止。”
梁红月见小儿子挨揍,连忙扑过来想推开何玄连。可是何玄连已经满了十岁,虽然瘦,但本身力道不小,又是满腔怒火出击的,哪里是拎着一大块猪肉的梁红月能够拉扯得住的?
“杀人了……杀人了……”梁红月怕手中的猪肉掉在地上,不敢太过用劲,可是要看着小儿子挨揍又舍不得,于是凄厉地大叫起来。
何亭亭被二奶奶拍着背脊安慰,左手又被李真真紧紧地握着,慢慢地回过神来,便从二奶奶怀中探出头来对何玄连叫,“三哥,不用打他了,到时打杨友东和沈红颜就是。”
她和杨友东、沈红颜虽然是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但是自从经历了那样一个悲惨而漫长的浮梦,对两人已经没有了半点情义。
“好,听亭亭的,我们回家。小三,咱们走……”二奶奶一边招呼着何玄连,一边伸手到何亭亭腰间,半揽半扶着何亭亭往外走。
李真真见了,则在另一边扶着何亭亭,一起出了杨家的园子。
何玄连又揍了杨小宝几拳,这才收手跟着出去了。
一行人走在路上,还能听到身后梁红月嘟嘟囔囔的叫骂声。
四人慢慢沿着干干的泥路回家,走出没多远就闻到路边正在炒猪肉的浓香。
何玄连连连咽了几大口口水,问二奶奶,“二奶奶,我爸和二叔去他们家吃饭吗?”
“他们都请了你爸爸和二叔,可是你爸爸和你二叔不得闲,所以就不去了。”二奶奶口中一边说着,一边去看何亭亭的动静。
何亭亭目光落在低矮破旧的村落上,有些茫然。
此时是五月份,南方的植物都在疯长,草木青青,青萝葳蕤,到处都是生机勃勃。在这草木繁盛的反衬下,低矮的房屋更显得破败不堪。
第011章 我总要偷渡过去的
从杨家出来回家这一路上,可以看到路边大部分人家都空了,门户紧闭,没有人迹,只有寥寥落落的几户人家还住在这里。
爸爸说以后这里都是高楼大厦,地上看不到泥土,都是水泥,还有,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挤人——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何亭亭想象不出来,叹口气,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
她走了这一路,很少能碰到人。刚才在杨家见到的,算是这个村子里的一大半人了。
这样破旧的村落,怎么能变成高楼大厦?这样荒无人烟的渔村,怎么能变得人挤人?
“哟,是亭亭啊。”迎面走来一人,看到何亭亭便高兴地打招呼,并加快脚步走了上来。
何亭亭抬头看去,见来人约莫三十来岁,面黄肌瘦,穿了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面上满满都是悲苦,只有眼睛内还有些亮光。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人,她压根不记得是谁了。
何亭亭看着眼前这个和大部分同时代农民差不多形象的人,有些恍惚,或许时间真的过去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以至于她忘掉了一些人一些事。
“是十二啊……”二奶奶看到来人,便笑笑,劝道,“去不成就算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沈十二叔听了这话,摇摇头,坚决道,“一次去不成就去第二次,我总要偷渡过去的。”说到这里,微亮的眸子彻底明亮起来,“去了对面,日子就好过了。我上次在罗湖关口碰见去了的十七,穿得比我们这里做大官的还要好看。”
李真真拉着何亭亭,侧着脑袋看向沈十二叔,“十二叔,你总共偷渡了多少次啊?”
“九次了。”沈十二叔抿了抿唇,“下次我还要去。”说到这里目光看向何亭亭,“亭亭你要过去,下次跟着我去吧。梧桐岭路很不好走,没多少能成功的。从海里游过去方便,十二叔带你。”
何亭亭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去了,十二叔你也不要去了吧。”
“为什么不去?我记得你也学会了游泳了,游过去简单。就算你支撑不过去,十二叔有秘密武器可以帮你。”沈十二叔自信满满地说。
整个宝安县,几乎所有人都渴望着能够偷渡到香江去,所以除了干活,大家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练习游泳,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从红树林的海域游过去。整个沈村,四岁以上的,就没有不会游泳的。
何亭亭自然是会游泳的,可是她已经不想去了,当下就说,“十二叔,我不过去了,我要留下来。以后我们这里也会变好的,你也留下来吧。”
沈十二叔露出了个冷漠的笑容,“不,亭亭,那些都是上面欺骗人的话。你看看我们村子,你看看邻近村子,还有多少人?靠着这么点人,能做什么?你如果想去,下次十二叔过去,就带上你,如果你不去,就算了。”
他的妻儿都陆续死在偷渡的海水里,他不想再留下来了。他这辈子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到对岸去,凭自己的双手努力干活,过上好日子。
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
之所以找何亭亭一起去,是因为她前几天偷渡过,还差点死了。这让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女儿,她是他们家倒数第二个活着的人,可是在76年,还是把命永远地留在了咸腥的海水里。
为此,他用尽了各种方法,收集了很多东西,期望有朝一日可以靠那些东西漂浮过去。因为有这些东西,他才敢开口让何亭亭跟他去。
何亭亭孤身一个小姑娘过去了,没人可以投靠,只能跟在他身边,当他的女儿了。
“我不去了,十二叔你下次如果还去,一定要小心。”何亭亭说道。
沈十二叔点点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眼中的亮光,也只剩下星星点火。
何亭亭不去也好,省得像他女儿一样死在海上。
二奶奶半搂着何亭亭继续往前走,走得远了点,叮嘱何亭亭,“不许再偷渡过去,知道吗?千万别听你十二叔的。他父母死了,老婆孩子死了,就一个寡佬,去哪里不是去?你可不同,你有你爸妈,有三个哥哥……”
“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偷渡过去了。”何亭亭认真地点点头。
李真真和何玄连听了,都高兴得蹦蹦跳跳的,说让何亭亭记住自己说的话,不许偷偷过去了,还说要把自己收藏的好东西分她一份。
回到家里,何亭亭被在菜园子摘菜的林玲玲看到了,差点被揪着耳朵进门,“你看看你,脑袋上那口子还没合起来,就出去玩了,不要命了是不是?”
何奶奶正坐在园中缝补手中的衣服,看见了就叫,“林玲玲,阿学就要回来了,你要让他饿肚子吗?赶紧做饭去。”
被婆婆压得死死的林玲玲闻言,收回双手,瞪了何亭亭一眼,又跟二奶奶打过招呼,就抱着一把菜进了厨房。
她做事和性子一样,十分爽利,不一会儿厨房就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何奶奶见林玲玲进了厨房,一张脸笑得满是缝儿,吩咐何玄连,“快进去搬凳子出来,给你二奶奶一张,也给亭亭一张。真真自己搬自己的,大家坐着说话。”
何玄连听了,飞快跑进客厅里,搬了两把竹椅子出来。
二奶奶和何亭亭坐了下来,问何奶奶,“姐,做完了吗?”
她过去叫惯二奶奶“小姐”的,可是后来被何奶奶要求着改了,改得极其艰难,把“小”字去掉了,直接叫“姐。”
何奶奶和她情同姐妹,听着这声“姐”是十分满意的,这称呼就这样叫了起来。
“再干半天就得了,不过你得注意着些村里的动静。”何奶奶轻声说道。
“哎,我知道。这村里有什么动静,我都会注意着。”二奶奶说着,又低声跟何奶奶说起杨友东和沈红颜推何亭亭下山的事。
这事李真真和何玄连都亲耳听到,也加入一起讨论。
只有何亭亭,一直坐在旁边出神。
第012章 瘦肉羹
何亭亭一言不发,是正在怀疑,怀疑自己那个梦,到底真的是做梦,还是曾经活过一次。
曾经梦见过的事出现了,时间也间隔得太漫长了,她觉得,不仅仅是做梦那样简单。
可是人活完一辈子,死后不是该去投胎的吗?她即使没有喝孟婆汤,也该投胎去活一个新的人生才是,怎么还会回到自己童年时代呢?
何亭亭怔怔地想着自己的问题,越想越不明白。她脑袋伤得厉害,此时还没好透,这样想的时间长了一些,脑袋就一抽一抽的发疼。
何奶奶一直关注着孙女儿,见了何亭亭的神色,连忙起身张罗着让何亭亭回床上躺着去。
“听你妈的,多养养再出来。你看,这会儿小脸蛋儿都是白的,不知得多久才能养回来。”何奶奶说着,就和二奶奶一起,扶着何亭亭回房。
何亭亭的确痛得厉害,便乖乖听话,跟何奶奶和二奶奶回房。不过一边回房还一边和李真真说话,“你先回去,等我好些了找你玩。或者你有空,随时来找我玩。”
“我知道了,你赶快休息好回去跟我们练舞蹈。不然你都不记得怎么跳了。”李真真挥着手,口中叮嘱道。
何亭亭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她完全不记得当初是跳怎样的舞了。她只记得爸爸曾经说过的话,只记得自己的家人是如何离散不幸的。
可是何奶奶却不顾她的迟疑,和二奶奶一起把她架回了房中。
何亭亭痛得厉害,便乖乖躺着,把李真真的话放到一边,自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好好休息,等于爱护身体,等于珍惜生命!
她在那三十多年的沉睡里,每日懊悔难当,打定了主意如果能够醒过来,一定要好好活着,绝对不让自己出事的。此时虽然不知道是梦是真,但珍惜生命,已经成了刻进骨子里的信条。
睡了不知道多久,何亭亭醒过来时,何学和林玲玲已经去工作了,何奶奶也不见人影,只有何玄连兴趣勃勃地在园子里的泥地上掷榄核。
虽然没有人陪,但是何玄连因为玩得好,兴趣十分高昂。
何亭亭仔细看去,只见泥地里画了个碗口大的圆圈,里面放了七八颗榄核。何玄连正站在两米开外,手中拿着一颗榄核对着那圈子里的榄核投掷。
这是这里的孩子常玩的一种游戏,只要站在固定位置把手中的榄核掷向圆圈里的榄核并把圆圈里的榄核撞出圆圈外,就算赢了,出了圈的榄核都归他所有。
何亭亭已经不记得这样的游戏了,便坐在客厅门口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何玄连玩了一会儿,才看到何亭亭,当下把榄核捡起来装在口袋里,走进屋中,“亭亭你醒了,快坐到桌子旁的椅子上,我给你端饭菜。”
“我自己来。”何亭亭连忙说道。她这个三哥虽然小时经常和她吵架,可是一直对她很好,后来甚至为了给她治病闹得妻离子散。
何亭亭醒来之后,满腔都是以后要对自己这个三哥好的心思。
5/376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