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再怎么不愿意,周琅还是气愤地叫了一声,“明明是周明刚才故意撞到了店小二,还要踹他,我实在看不过去才出手相助的!”
“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周明是我弟弟,他做坏事,我做姐姐管一管怎么了?况且刚才也不是我推他,是他自己要踹人,没站好摔倒了!”周琅口齿清晰,又振振有词,气势一点也不输于老周氏。不过是和泼妇吵架,谁怕谁啊!
周围的汉子刚开始见一家子婆媳小孩子吵吵闹闹,还觉得烦扰,这会子听见周琅一番话有理有据,小小年纪就有一番正义之气,便颇有兴趣地围观起来。
二楼座上的中年男子,本是被楼下种种闹剧惊扰,想扔下银子离开,现在看见周琅小大人的模样,有几分他女儿小时候的牙尖嘴利,倒也不着急走,只当是看戏下酒了。
方妙兰不敢和老周氏顶嘴,周琅却只当自己是个小孩子,横冲直撞,也不管老周氏被顶得脸色铁青。
老周氏出身农户人家,大字不识几个,每日只在后宅哄着孙子玩耍而已,哪管什么江湖仗义,她一个普通老百姓,只听朝廷律例,懂得捏着“孝顺”一条而已。
见周琅小小年纪就敢这样顶嘴,只心中暗道方妙兰只是面上做戏不敢顶嘴,在家里教了周琅学话骂她,顿时心中不爽,看方妙兰更觉得刺眼了。
又看低头站在一边,狼狈至极的小男孩,顿时嚷嚷开了:“掌柜,掌柜!你们这店小二怎么回事?竟然走路不看,撞到我乖孙子?”
掌柜夫妻忙从二楼下来,笑着脸赔罪,只道这店小二刚来不久,又年纪小,请老周氏莫要怪罪。老周氏却不依不饶,非说店小二撞了周明,又弄脏了周明的衣服,要赔五十两银子才行。
掌柜夫妻不想赔银子,好说歹说对老周氏赔着笑脸,又拉过躲在一边的小男孩,抄起旁边的扫把便狠狠打了几下,边打还边骂:“小畜生,我好心收留你白吃白住,竟然还给我惹事,还不跪下想这位夫人磕头道歉?”
那男孩子被打了好几下,小腿上都出了血痕,却依旧一声不吭,像是习惯了一般,也不知道闪躲。
周琅看着难受,冲上去拦住了掌柜打他,道:“你好不讲道理,我刚明明说了,是我堂弟故意绊倒他,让他摔了,你为何还打他?”又瞪着老周氏道:“你做什么颠倒是非黑白?”
掌柜当然不敢动周琅,只笑笑道:“这位小小姐,你不知道,我这外甥生来不详,从小克死了他父母不说,连和他亲近的人也会倒霉。我好心收留他在这里吃住,只叫他做些轻省的活计,你看,这又给我惹祸了!”
周琅疑惑,回头看看小男孩,见他披头散发,低着头沉默不语,莫名觉得有些心酸。什么生来不详,克父克母,她是不相信这些的。
“原来是个祸害,怪不得害我乖孙子摔跤!”老周氏正被周琅堵了嘴心虚,这会听掌柜说什么“生来不详”,仿佛找到了心安理得的借口,一股脑的把今日种种全怪在了小男孩的头上,“我这孙女平日最是乖巧,今日遇见了这祸害,竟然都敢顶嘴了,定是被这祸害给影响了。”
方妙兰听了此话,顿时有些愕然,琅儿生活在农庄上,自己又颇为疼爱宠溺,才会让女儿有些皮了,怎么婆婆把这归到一个刚见面的男孩头上去?再说了,今日这件事,明明是周明做错了。
周明见老周氏和周琅吵起来,也不抽噎了,反而瞪着眼睛看好戏,又听掌柜说什么“不详”,便也指着那男孩子道:“奶奶,我才没有撞他,他自己摔倒了,还害我也摔跤了!都是他害的!”
“喂,你怎么也睁眼说瞎话,明明是你绊倒他!”周琅不敢置信,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当着众人的面,毫无廉耻地撒谎,无语摇头,“这么小就这么会说谎,作为渣渣的预备人员,你还真是潜力无限。”
虽然众人被周琅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话语雷了一下,但也不妨碍他们听懂这并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话,顿时看着老周氏和周明哈哈笑了起来。
老周氏被人嘲笑,顿觉脸上无光,指着方妙兰道:“方氏,看你把女儿教成什么样子!快与我回家去,重新学学规矩!”
众人面前不好出丑,回了家中后宅,一切都是她做主,还怕不能叫方氏和她女儿乖乖低头听话吗?
本以为将她们赶到农庄上住可以眼不见为净,又省下养她们的银子,如今看,却是错了。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教训比较好!
“婆婆,这……”虽然农庄生活清苦,可却比在周家要自在,方妙兰怎么会想要搬回去?可老周氏的话,她又不能反驳,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周琅也知道跟着老周氏回去要倒霉,便冷笑道:“奶奶,你忘记了?前两年我爹刚入了土,你就把我和我娘赶出去,又不给一分银子,不就是为了把爷爷的家财都留给你自己儿子吗?怎么,现在舍得把银子分给我们母女了?”
老周氏才不可能舍得分银子,当即便道:“你一个丫头又不是儿子,竟有脸要分银子?”想想又道:“你爷爷还没死呢!你这不孝的死丫头,竟咒你爷爷!”
周琅嗤笑一声道:“你可别瞎说赖我身上,我不敢当!”又道:“你当初不给一分钱赶我们出来住,如今当我们傻吗?要回去受你折磨?”
老周氏还要再骂,便听周琅忽然转了话头道:“我是个丫头,分不得家产,可欠债还钱,奶奶要领我和娘亲回去,那便先把我们欠古医堂的五百两银子还了吧,免得古大夫上门来要账。”
“五百两?”老周氏倒吸了一口气,她也知道古医堂的名声,收费一向很贵,许多人去治伤,花个几百两银子很正常。
周琅见老周氏被吓住,心中得意,接着道:“是啊,我磕破了头,老大夫给我扎了好几针,又开了许多名贵补药。娘亲正愁还不上医药费呢!如今和奶奶回家去,娘亲也不用发愁没银子还了。”
老周氏老脸一拉,不高兴道:“家里哪有那么多银子?你小小年纪吃什么名贵补药,还是都拿回去退了。”
周琅摇头,“这可不行,药都已经配好了,退回去还怎么用?再说了,即便退了药,也要付三百两针灸的费用。”
一说到要往外掏银子,老周氏不吭声了。方妙兰见状,心知戳中了老周氏的软肋,急忙上前道:“婆婆,琅儿怎么说也是您孙女,如今欠了五百两银子,媳妇实在没办法,还请婆婆出这银子吧?”
老周氏才不会做这冤大头,说了半天,也不管原本发生什么事了,只对掌柜道:“刚才我的点的菜,你叫人送我家去,你这酒楼吵吵闹闹的,我不爱待着。”
说罢,也不管方妙兰和周琅神色如何,拉了周明路过两人,出酒楼回家去了。
一场闹剧竟然就这样戛然落幕,周围看客或是夸赞两句,或是摇头笑而不语,被掌柜一招呼,又各自用餐。
而周琅一时胜了,还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没想到看着气势汹汹的老周氏,竟然就这么被解决了。
方妙兰对着掌柜歉意了两句,拉着周琅就要回座位吃饭。周琅却不肯,她瞧见那男孩子还缩在一边,全身紧绷着,显然忍着痛,却依旧没有叫出声来。
“你不痛吗?”周琅上前问。
那男孩转身躲着,并没有回答,只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隐在散落的发丝中,透出了些许倔强。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夜晚,有些凉意。
许是之前躺得太多了,周琅有些睡不着。旁边,方妙兰胸口微微起伏,闭着眼睛,显然已经睡熟了。
小窗外,月色朦胧,隐约能瞧见一角屋檐,片片青瓦,寂静无声。
周琅想起今日在酒楼见到的那个小男孩,他低着头,缩在楼梯角落,被掌柜夫妻打骂,却一声不吭的倔强。
有些忘不掉,隐约觉得,不该忘掉。
嘁,许是乍然看到这么可怜的孩子,心中同情而已。周琅自嘲自己这点无谓的同情心。即使有这点同情,却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必惺惺作态去关心?
怪不得那男孩子连拒绝的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
月色越加朦胧,竟然还染上了缕缕白烟。看了半天月光,想了许久乱七八糟的事情,周琅以为自己总算是有了睡意,正要朦胧睡去之间,忽听见房门有些响动。
“怎么回事?打不开吗?”门外有男人压低了声音说话。
“别着急,免得吵醒人。”另一个人窸窸窣窣道。
糟了,竟然是迷烟!周琅只来得及骂自己一声“猪”,便晕了过去。
林间,马车颠簸着,磕醒了昏睡中的周琅。
周琅睁眼,发觉自己双手双脚被绑,嘴里还被塞了不知什么味道的粗布,马上明白自己被绑架了。
旁边传来呜呜两声,周琅抬眼一看,便瞧见了方妙兰。她也被绑着塞了一嘴粗布,头发胡乱散落着,闭着眼睛晕着,却更显娇美,惹人怜惜。
外面传来赶车人的声音,只听一人粗声道:“非要连夜出来,你看这荒郊野外,哪还有休息的地方?”
停在野外是万万不能的,谁知道会冒出什么豺狼蛇鼠来,被咬伤一口就糟糕了。
另一人嘿嘿笑着道:“有了这漂亮娘们,还累么,等找个没人的破庙快活,乐不死你。”说着两人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原来两人是人贩子,专门拐卖小丫头卖到别处去。白天他们在酒楼里看见周琅,觉得小丫头挺漂亮,拐了能卖不少银子,便打听了住处,半夜偷偷去绑。
谁想进了房间一看,旁边躺了一个更漂亮的方妙兰,顿时两人喜上眉梢,把这母女两一块绑了。
周琅转了转自己晕乎乎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听着外面两人的对话,她年纪小,估计两人要把她留着卖好价钱,可方妙兰的处境却是不妙。若真是被这两人侮辱了,以方妙兰的性格,说不定就要一头撞死。
周琅因原身受伤而来到这个世界。方妙兰还不知道女儿已经死去,对她处处关心,亲力亲为照顾。可怜天下慈母心,周琅也一心把方妙兰当作亲生母亲一样,想孝顺方妙兰一辈子。
现在方妙兰有了大难,周琅当然心中急得不行。
她努力直起自己的小身子,用力蹭了方妙兰几下,让她醒过来。方妙兰勉强醒了之后,发现自己两人的处境,顿时有些惊慌,想要惊呼,又被嘴里的粗布堵住了。
周琅摇摇头,示意方妙兰不要出声,又背过身体,用手扯掉了方妙兰嘴里的粗布。方妙兰很快明白了周琅的意思,也扯掉了周琅嘴里的布。
“娘,我用嘴咬开绑着你手的绳子。”周琅凑到方妙兰耳朵边,轻声说了一句,便凑到了方妙兰背后去看她被绑住的手。
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亮了,周琅借着那点亮光,勉强看清了绳子的绑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人贩子见她们两个一大一小柔弱,又被迷晕了,就放下了戒心,竟然只随意打了两个死结,也绑着不甚紧。周琅费了一点力气,便把方妙兰手上的绳子咬松了。
方妙兰松脱了手上的绳子,又麻利地把自己脚上和周琅身上的绳子解开。
她们并没有大声呼救,也没有马上就冲出马车去。只把解开的绳子照旧绕了几圈在脚上,又背着手躺好,装作两人还昏迷未醒的样子。
在这荒郊野外,即使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来救,而她们自己冲出马车逃走,也只会让两个人贩子抓回来而已。
必须找个有人的地方,趁机呼救逃走才行!
机会很快就来了,两个人贩子驾着马车,隐约望见了几户零零落落的农户人家,有的炊烟袅娜,似乎正在做早饭。又有吵杂人声传来,也不知道大清早的是什么人在吵。
两个人贩子可不管这些,只想着去买点干粮,或寻个破屋暂时休息一下。
驾着马车逐渐靠近了那几户人家,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只听那农户中传来几声呵斥,又有人高声叫道:“快出来,都出来站好!”
“大哥,好像有些不对啊!”一个人贩子疑惑道,“好像有事发生。”
另一个人贩子压低了声音,拍了小弟一脑袋瓜子,紧张粗声道:“你眼瞎啊,没看到有官兵吗?”
人贩小弟疑惑道:“官兵?官兵有什么不怕的,不过是给几两喝茶银子。”
他做这拐卖孩子的生意已经一两年,也有遇到官兵的时候,不过是谎称自己带着孩子去探亲之类,再奉上一些银子,官兵一般也不怎么管。
“你傻吗?你说的那是宋兵!”粗声的人贩子一脸嫌弃的看着搭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寻了这么个没脑筋的傻子做小弟,“你仔细瞧瞧那官兵的服侍,他们不是宋兵,是金兵!”
“啊,金兵!”人贩小弟低声惊呼。若是遇上宋兵,不过是舍掉几两银子,可遇上金兵,能不能保命都说不好!
金兵?周琅茫然瞪眼,她好像有点明白了现在是什么朝代。而方妙兰听见两人贩子的话,却瞬间汗湿了背后。
没想到这两人贩子往北边走,竟然这么不巧遇上金兵!若是遇上金兵,别说她们求助逃跑了,恐怕连这两人贩子也要跑了。
“走走走!”果然,粗声的人贩子急忙赶了马车要走,谁知那马忽然嘶叫起来,惊动了不远处正在搜查农户的金兵。
“喂,你们什么人!”几个金兵拎着大刀快步奔过来。
“快跑快跑!”人贩子也不得隐藏了,一拉起缰绳,赶着马车转头就往树林里跑。
“那边有人,快追!”几个金兵叫嚷起来,顿时所有的金兵也不管战战兢兢的农户了,一溜烟地全追着马车跑起来。
马车里,方妙兰和周琅被颠簸得东倒西歪,呲牙咧嘴地暗声叫痛。方妙兰好不容易把周琅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车厢的撞击,又伸手用力抓住车窗口,稳住两人身形。
忽然,马匹嘶叫了起来,更加疯狂地跑了起来,再次把方妙兰和周琅跌得七晕八素。
“大哥,这马疯了!”一个人贩子大叫,使劲拉着缰绳,想让中了箭的马匹停下来,却没有一点用处。
“跳马车!”周琅听见另一个人在大喊。
“车里还两个娘们呢!”
“别管了,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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