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板着脸,吓得莺儿一愣一愣,也不敢再说什么,默默服侍完便回去休息了。
从前莺儿总和其他几个丫头一起轮流睡在外间上夜,后来周琅渐渐把这习惯改了,到如今莺儿几个都不必上夜了,只管等周琅睡了,也各自回房睡去。
深夜,周琅半醒半睡着,忽听见窗户窸窸窣窣有响动,惊觉醒了。
心中有些慌张,又有些疑惑。
荣国府那么多人,梨花苑也不少守夜的人,难道还会有人偷偷摸到她窗户下么?
房中的蜡烛只剩下半截了,周琅摸索着起来点着,拿着烛台,又顺手摸了梳妆台上的簪子,靠近了窗户。
仔细一听,窸窣的声音似乎又没了,仿佛刚才的瞬间,只是她的幻觉。
然而,周琅上辈子毕竟是习武之人,这辈子耳朵眼睛也十分灵敏。周围越静得慌,周琅便越觉得不正常。
“谁?”周琅轻声问了句,等了一会,外面却没有人回答。
难道真是她自己瞎慌张了?
然而,周琅不信,到底还是觉得自己的直觉正确。
勾了勾唇角,也不开窗户,捏紧了手中的簪子,瞅准了窗户的雕花缝隙中,抬手便狠狠扎了过去。
簪子扎破了窗纱,只听外面脚尖轻声点地,一个人影急急推开了几步,狼狈地低声道:“琅儿!”
“鼬?”周琅讶异,请推开窗户,果然见朦胧月色下笼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怎么这样晚来了?”
不远处守着院门的婆子,呼呼大睡,一点没有听见这些动静。
“我来是有事要与你说。”鼬走近了,背贴在窗户口,低声道:“过些日子,我准备来提亲。”
“提亲?”周琅眨巴着眼睛,又意外又不意外,只是没曾想,鼬这么快就想把这件事定下来。
“是,我已经和皇上禀告过了,只等年底时候来提亲。今晚来和你说,只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其实有没有个准备,对周琅来说都挺无所谓的,反正一遇见鼬她便已经做好了再嫁给他的准备。鼬也心知,只是周琅生活在后宅,不经常出门,他许久不见有些想念,便找个借口来瞧瞧而已。
隔着窗户,周琅轻轻笑着和鼬说了许多话,等听那四更的夜梆子响起,才催道:“你回去吧,待会便有人起来了,遇见不好。”
鼬深深看了周琅一会,点点头,转身轻手轻脚地翻墙走了。
院门口守夜的婆子翻了个身,依旧睡得熟,一点没有察觉。
第二日,周琅起床时候,自然是直打瞌睡,莺儿看她眼下乌黑一片,很是担忧,问道:“姑娘可是身子有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还是吃颗冷香丸?”
周琅一边瞌睡,一边敷衍解释:“不必,昨晚上做了个梦,没睡好。”
本是可以装病在房中休息,不过薛姨妈一贯大惊小怪,到时候闹得府中皆知,贾宝玉和林黛玉又来探望,岂不是人来人往,更不能休息。
还不如往外面去找个地方休息。
于是,周琅便禀了薛姨妈,领了莺儿去了薛宅。各项布置已经差不多,周琅也只是敷衍地转了一圈,又打发了莺儿去支使小厮婆子打扫清点,自己便歪在房中小塌上睡觉去了。
睡到中午,周琅干脆在新宅中用了中饭,正想着要去铺子里看看,却听莺儿说门外有好几个掌柜有事求见。
自从新宅建好,周琅嫌梨花苑太小,又人多口杂,所以经常让掌柜们到新宅来商议事情。今日他们本是先递牌子到梨花苑,然后再来新宅,可去荣国府的时候,却听说姑娘已经来了新宅,便也不耽搁,直奔新宅中来了。
照旧在厅里摆了屏风隔着,周琅叫丫头们上了茶,问掌柜们什么事情。
果然不出所料,便是宫中妃子省亲,各家要盖省亲别墅的事情!
“今日各处都在打听工匠和设计的能手,听说都在选地方呢!”一位老掌柜问周琅:“姑娘可知道荣国府的动静吗?”
周琅点点头道:“应该已经在说了。”她心中暗想,恐怕此时,王夫人已经打起了林家财产和薛家财产的主意。只盼薛姨妈不要被蛊惑太多,白白送王夫人许多银子。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一大早,媒婆上门,薛姨妈都惊呆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好,可别人未必知道啊!未曾想到,竟有人来提亲了。
“姑娘贤良淑德的名声,外面都知道,这不,好些人都眼巴巴地托我上门说亲呢!只是我想着,姑娘天仙一样的人,我总得挑个配得上姑娘的青年才俊啊……”
听着媒婆一茬接一茬夸赞的话,薛姨妈很得意。到底是女儿争气!
媒婆夸了半天,喝了两口茶水,接着道:“要说这提亲的人,长得那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学识那也是顶顶好的,年纪不过二十八,如今已经从三品官啦……”
“二十八岁?”薛姨妈听着,皱起了眉头。这样的年纪,一般人早就结婚生子了,怎么还未成亲?
又听媒婆说对方是从三品官,比着贾政的从五品官是好多了,比王子腾却差了些,和宝玉这国舅爷的身份比,更是差了不只一点半点。
一看薛姨妈介意的神色,媒婆便知道她担忧什么,急忙解释道:“哎哟,这位江公子年纪虽大了几岁,可不是因为有什么毛病,而是这些年忙着做官耽搁了!”想了想,又卯足了劲头道:“说起来,他现在做着大官,是为皇上办事的人,前途好着呢!年纪大些也知道疼人,公婆都在乡下,嫁过去就是姑娘当家作主,再舒服不过了!”
薛姨妈撇撇嘴,不以为然。
若说做大官是不错,可也比不过皇亲国戚啊?公婆不在跟前这点倒是好,可那家业,能比得过荣国府的家业么?王夫人是亲姨妈,女儿嫁给宝玉,将来当的是荣国府的家,那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可以比的!
媒婆说了半天,口水都说干了,却见薛姨妈一脸无所谓,顿时预感不妙。
只见薛姨妈扯扯嘴角,露出了个假笑来道:“听着还行的人,不过我薛家祖上是紫薇舍人,现又是皇商,到底女儿的婚姻大事,不能随意应这小门小户。我还得仔细想想考虑,等过几日你再上门罢。”
还好还好没有直接拒绝!
媒婆听了顿时松一口气,面上笑着告辞,心中却是暗骂:不知道多少姑娘等着嫁给这等青年才俊呢!偏偏你家要拿捏惺惺作态,从三品的官还看不起,莫不是要嫁皇帝老子么!
边骂着边出了角门,忽又转身瞧了瞧荣国府的白墙,蓦然笑了。
“哎哟,这有了正经的国舅爷,是看不上这官位。”嘟囔着,媒婆走远了。
周琅从林黛玉那回来,听说薛姨妈没应下婚事,顿时便僵了脸。这应该是鼬请了媒婆来提亲,薛姨妈却甩了脸色。
“妈,这婚事挺好的,您怎么不应下?”
薛姨妈一边将炖好的燕窝给周琅,一边念叨叨道:“又没见过人,你就知道他好了?从三品的官,听着不错,可还没你舅舅家官位高,也没爵位,哪比得上……”
话还未说完,周琅便急忙打断:“妈,舅舅家是舅舅家,做什么拿来比?再说了,舅舅爵位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别人如何比?我听着这江公子不错,下回来你就应下吧!”
“怎么就不能比了?你舅舅家不能比,那宝玉……”
“妈!快别瞎说了!”周琅皱眉,一勺子燕窝便塞进了薛姨妈嘴里,“叫别人听见,怎么说我呢!”
这么大声议论闺女婚事确实不好,若是被王夫人听见,或是传了出去,名声也不好。
薛姨妈恹恹住了嘴,吃起了燕窝。
周琅也埋头不语,只眉头皱得越加深了。
薛姨妈一直想着把她嫁给贾宝玉,没想到执念已经这么深了。得想着办法,死活叫薛姨妈应下婚事才行,不然落了鼬的面子不说,连和贾府贾宝玉几人的关系也要尴尬了。
若是林黛玉因此有了心结,她还怎么和林黛玉做闺蜜,怎么劝她远离贾宝玉呢!
薛姨妈一边吃着燕窝,一边心中却在想,好端端的,闺女怎么说起外面男人的好话来了?莫不是在外面见过?
想着女儿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往外面跑,被别人看见不是不可能。若是那姓江的小子,在外面瞧见了宝钗,又叫人上门提亲,那……也是个浪荡子!好好的,偷瞧别人家姑娘怎么回事!
哀怨的眼神又瞄瞄周琅,薛姨妈接着在心里叹气。也是闺女不好,三天两头往外跑。这么一想,便又想起了在军中受苦的薛蟠。若是薛蟠在家,闺女又何苦在外奔波,被浪荡子瞧见了呢!
越想越是苦,眼泪便掉了下来,哽咽道:“也不知你哥哥在军中怎样了。”
周琅正凝神想事情,乍一听薛姨妈又提起薛蟠,心中一惊,忙安慰道“妈不用担心,哥哥前几日不是还写信来报平安了么!”
没错,薛蟠是写信家来报平安了。可那信,周琅一看便知道是别人逼着他写的。只寥寥两行字,说自己一切都好,叫薛姨妈不要担忧。
若真是薛蟠自己要写的信,恐怕得写上好几张,一边痛骂军中生活苦不堪言,一边痛哭流涕地求薛姨妈疏通关系,让他回京城吧!
薛姨妈被安慰了一阵,渐好了,便说自己要去找王夫人说话。
此时贾府正要计划建大观园,王夫人正愁没钱呢!此时去找王夫人,还不是送钱上门么!
周琅想拦着,可瞧着薛姨妈哭哭啼啼精神恹恹的样子,又说不出话来。薛姨妈在京城足不出户,没什么说说话的人,整日记挂着薛蟠,唯一的乐趣便是找王夫人说话了。
若是不让她找王夫人,说不定又要病倒什么的。
想了想,还是没拦着。
反正薛家卖材料,也赚了贾家的钱。薛姨妈送给王夫人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只当是做了免费的搬运工。
不说薛姨妈如何被王夫人许下的诺言哄走了十几万两银子,周琅却是又有其他事情忙碌了。
先前只是打算着要搬回薛家宅子去,现在荣国府要建大观园,却是个搬回去的好时机。
等贾政找人绘了大观园的图纸,正好贴着梨香院。梨香院朝外的角门没了,而施工期间,捣墙挖树的,也不适宜住人。
周琅正好要求薛姨妈说,要搬到薛家的新宅去住。
薛姨妈却是不乐意的,她早和王夫人商量了,荣国府北边上还有个空着的小院子,打扫了正适宜住。
周琅却是极反对,极力劝薛姨妈搬,又道:“我如今已经要议亲了,再住在亲戚家,来提亲的人怎么看呢!我到底是薛家的姑娘,还是贾家的姑娘?”
薛姨妈眉头紧皱,想说正是议亲才一定要住在贾家,近水楼台先得月。贾母属意林黛玉嫁给宝玉,薛姨妈心里也是极清楚的。
可是,儿女婚事毕竟是父母做主。王夫人早就和她暗示了,觉得周琅极好,定要她做媳妇的。
“儿啊,你住在贾家好好的,何苦要搬出去?搬出去了,我想找你姨妈说说话都不容易。”薛姨妈劝。
“怎么不容易了,不过是坐轿子几步路!”周琅气急,也不管不顾了:“我知道妈想什么,不过是想我嫁给宝玉。可我只把宝玉当成弟弟,你又非要……我不管,那江公子挺好的,就他吧!”
“冤孽哦冤孽!”薛姨妈叫莺儿关了房门出去,拉着周琅的手哭,“想叫你嫁个好人家,你却不领妈的情,荣国府这样的家业,又有你亲姨妈,嫁过去不愁吃穿,也没有烦心事,有什么不好?”
“妈!”荣国府里一团乌烟瘴气,偏周琅又不能说,免得薛姨妈或是其他人漏了话,被荣国府的人听到了,闹起来。
“妈,我只把宝玉当成弟弟。”憋了半天,周琅只好道:“如今便是凤姐姐当家,也是王家的闺女,我若是嫁过去,难不成和凤姐姐争么?再说了,贾琏姐夫才是要继承爵位的人,将来荣国府的家业,便是我嫁过去,难道会是我的家业么!妈真糊涂!”
听了这,薛姨妈倒是有些犹豫了。虽说现在贾母把宝玉当眼珠子一样疼爱,可宝玉毕竟是二房是不是大房。若是大房争起来,还是站得住脚的。且凤丫头和贾琏也不是吃素的,闹起来,王夫人还不一定闹得过。
不过,贾母毕竟疼爱宝玉,薛姨妈便道:“老太太这样疼宝玉,定是给宝玉攒着私房呢!你若嫁给宝玉,便是老太太给你们的私房也够你们花几辈子了。”
周琅没好气地白了眼薛姨妈道:“妈,说起老太太,她一定想着黛玉呢,我何苦去凑热闹!”
却听薛姨妈又道:“你担忧什么,别说婚事该父母做主,如今又有大姑娘在宫中撑腰,若是大姑娘发话,老太太还能不听?”越说越觉得好,一张脸直笑出了褶子来:“你莫担心,我这边去和你姨妈商量!”
周琅急忙拉住薛姨妈道:“你别去,我说了不喜欢宝玉,您添什么乱呢!如今建大观园,荣国府乱着呢!”
薛姨妈犹不甘心,神色直往外面瞧。周琅心中焦急,眉头越加紧蹙,心跳也不知怎么快了起来,猛地站起来,竟一阵头晕。
“妈!”周琅脸色苍白,紧紧拉着薛姨妈的袖子,“我头晕!”
“怎么好好的头晕了?”薛姨妈一瞧周琅的脸色,竟是白了,急忙往外面叫:“莺儿莺儿,快进来!”
莺儿急忙推门进来,见薛姨妈扶着周琅,而周琅捂着脑袋半闭着眼睛,急忙上前帮着扶住。
两人将周琅一齐扶着往床上躺着。
“请大夫来,快请大夫来!”薛姨妈慌张道。
莺儿刚要去,便被周琅喝住:“不许去,我只是晕了会,躺躺便好了。”又对薛姨妈道:“我睡会,您别去找姨妈说那事,也不必请大夫,免得动静大了。住别人家闹大动静,到底不好。”
薛姨妈心疼周琅,只得点了点头应下。出了房门,叫莺儿去小厨房顿些补汤来给周琅,转念一想,忽又觉得,还是住自己家的宅子好,住亲戚家,偶尔还是有不方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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