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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放弃一直以来视为人生目标的恨与爱，
“明明是你先放弃我的，明明是你先放弃母亲的，明明全都怪你——”
“确实，我不是一个优秀的父亲。”
男人苦笑着，
“不仅仅是在你的事情上，更是在另外那孩子的事情上。我都表现得软弱无力，实在是差劲透顶。”
“……”
“但至少，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我选择对了。”
男人俯下身，轻轻抚摸少女的短发，
“也许你们会责怪我，非要让你们出生。也许你们不想接受这样残酷的命运，憎恨我非要把选择交给你们。但由自私的我看来，能够看到你们出生，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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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逃跑了。
在那个男人过于温柔的眼神下，狼狈地逃跑了。
即使在心底不停告诉自己，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在那里的不过是虚象，说不定「盖亚」「1035号」「衍生世界」都是骗局——可铭刻在心底的某个部分，却在告诉她：
这是真的。
无数个夜晚，绘梨香被疼痛惊醒，感到肉体与灵魂分离，而自己不过是涂抹在皮肤外层的□□，稍微擦碰就会脱落。
「人格模块」——绘梨香咀嚼着这个词。
她想到1035号对话时的神情，完全抹除了人类的情绪，如同神明又或是机器。
（那种状态……比我更具优先级吗？）
只要一想到，此刻指挥着自己的肉体的，是那样一种东西，她不禁毛骨悚然。
（得从这里出去——）
强烈的期望从心底萌生了，她不自觉后悔起就那么逃走了。
（1035号说人格模块的优先级较低，可那个男人却说由我来选择，到底该做什么，完全搞不明白。）
绘梨香茫然地注视着周围，景色与进来时变了许多，最初看到的墓地与群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片幽暗的密林。
枝叶横生，密不透光，喑哑的风在梢间穿梭，犹如心怀不轨的内臣们在密谋些什么。
“迷路了？”
绘梨香身体一僵，迅速扭头。
长卷发的少女横坐在树梢上，姿态有些危险，不过她的神情怡然自得。
“……相原？”
绘梨香张了张嘴，又将那句“你怎么会在这”咽了回去。
如果说，之前看到那个男人还不确定的话，现在已经非常肯定了。
无论是那个男人还是相原里美，都已经彻彻底底死去了。她们应该是通过类似于盖亚共同体的形式，将记忆与思想，与绘梨香的心象世界共享。
“……所以，你也是「灭世者」，也就是自动排除装置的一员？”
“不，我活着的时候和小绘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呢。”
“也是，如果至少知道一点，也不会像那时候那么蠢了。”
“小绘是在心疼姐姐吗？”
“性。骚扰的姐姐才不算是姐姐。”
相原里美毫无阴霾地笑着。
她晃动着纤细的大腿，手指轻点下唇，面色可疑地红了红：
“那可真是艰难的选择，是和小绘……还是被叫姐姐……呵呵呵……”
“闭嘴！你这个痴汉！”
对被夺走初吻的要命事件耿耿于怀，但绘梨香还不至于和一个死人计较，她哼哼了两声，就听到相原里美收起了轻浮的态度，认真说道：
“严格来说，我只能算是替死鬼，并没有继承真正的核心模块。”
“？”
“说起来……我的妈妈和我们的父亲大人其实是兄妹这一点——你知道吗？”
“……哈？”
“初代灭世者是纯科技产物，这你应该知道了吧？”
“嗯。”
“因为是科技构成物，虽然可以模拟货真价实的碳基生命肉体，但没有那么多繁衍上的限制。所以只是掩人耳目，象征性地遵循着人类的伦理规定。第一代灭世者各方面属性都模拟了人类中最受欢迎的类型，就是为了能够保障灭世者计划，能够尽量多地繁衍后代。”
“……”
“所以，你明白了吧？小绘的兄弟姐妹，可是比想象中要多得多——甚至那些「兽」，也算是你的兄弟姐妹。”
“你在说什么？！”绘梨香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言语，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就像人类男性的精。子一样，千万上亿个中，只有那么一到两个能成功结合，完成自己的使命，其余都是废料。”
相原里美指了指绘梨香，又指了指自己，
“小绘算是完美品，我算是半完成品，而那些「兽」，就是连半完成品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废物回收的一次性产物罢了。”
“如果说绘梨香是作为计划最终施行者的关键兵器，我算是通过自我牺牲来开启兵器库的重要「钥匙」，而那些，则是跟随灭世者搜集各个时代信息，先进科技留下的一两点火星，完全值得一提。”
相原里美说道。
但绘梨香关注的不是这个。
她想到从齐木楠雄口中听闻的，有关「兽」绑架了母亲的指控。
她想到那些穿越时空、为了阻止兽吞噬历史而忍气吞声的日子。
绘梨香茫然无措，轻声问道：
“「兽」，是我们的伙伴吗？”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世界观原型来自艾萨克-阿西莫夫与基地，部分改动。
第93章 幕四十六
我妻由乃等待着少女的回应。
视野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还是能感受到心爱之人的气息。
就算自己下地狱， 也绝不能让白色的恶党得逞——她是如此决定的。
绘梨香是爱着她的， 至少， 她是爱着这具身体的，她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企图伤害琴岛世界的人。
一方通行自然也包含在“任何” 当中。
（那种软弱的羁绊……就由我来毁掉。）
表现得可怜点、再可怜点，激起少女的同情与愤怒。
我妻由乃艰难地侧过脸，面对着表情空茫的白发少年，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是我赢了。）
（今后， 就算你陪伴在她的身边， 她的眼中也不会再有你。）
我妻由乃怀着恶念沉入永眠中。
可是在越发模糊的意识之海里， 她忽然听到了冰冷又熟悉的声音。
“识别到疑似三级排除目标。”
“警告！目标有造成人格模块崩溃潜在风险， 根据条例105，耐萨里奥1035分支自动排除装置04号，确认排除任务展开。”
（……？）
无法理解。
不能理解。
拒绝理解。
我妻由乃想伸手堵住耳朵， 却发现连这最后的力气也没有。
无力地等待宣判的「兽」之少女， 只能在虚幻不定的视野里， 试图捕捉少女的身影。
骨翼完全展开， 将少女娇小的身躯夹在中央， 显得分外柔弱可怜。
（小绘……）
我妻由乃想说些什么， 却无力发声。眼见着少女眉心处聚起深蓝色的球状实体。
苍白色的刘海无风自动地扬起，露出发丝下漆黑无神的眼眸。
——那已经不是她的小绘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妻由乃总算意识到了这件事。
（我……）
如闪电，如烈阳，烧灼一切的火光在她伤痕累累的躯体上炸开。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眼泪最终没来得急落下。
-
传说， 火焰能燃尽一切污秽。
极高的温度施加在那具华美之体上，银色的长发很快燃尽，紧致饱满的肌肤像气球一般向外鼓胀，肌肉收缩，曲线优美的肉体扭曲成非人的形状——
恐怕，就是火光中因忍耐痛苦而狰狞的黑影，让人们相信，火光中的确实是恶魔吧。
不是火杀死恶魔，而是恶魔自火光中而来。
赤红的瞳眸里倒映着那无声的地狱，摇摆的黑影最终挎下，摊成零零碎碎的枯灰。
一方通行见证过无数人间惨剧，还曾亲手造出尸山火海。可当注视着这弑亲的一幕，胃袋却翻滚个不停。
“你——”
他的声音卡壳了。
喉口滚动，却无法再吐出一个字。
只是像因恐惧而战栗的可怜虫一般，注视着漠然立于天上的少女。
（这难道不是我想要的？）
（会让她动摇的东西被她亲自抹去了。）
可他无法自我劝服。
属于“绘梨香”的身体无视了他的存在，骨翅振动，化为虚影，就要向远处飞去。
一方通行终于如梦初醒，一拳砸向逆流的血河，逆转的向量搅成尸骨的骇浪，向他守护的少女扑去。
眼看着那娇小的身躯就要被淹没，苍白发色的少女却毫无行动，一方通行咬紧牙齿，可在他要撤去前的一刹，巨浪忽然消弭于无形。
“……”
“识别到五级排除目标，由于目标优先级较低，开启自动防御功能。”
说着，她又要向远处移动。
“……你是谁？”
“五级排除目标：C04世界候选人2号一方通行，无权限与装置对话。”
一方通行的表情被愤怒扭曲了，他瞪视着那个背影：
“给我下来！不回答的话，就先把那些难看的羽毛一片片撕下来！”
“正在确认对方战力——战力不足，无效威慑。”
冰冷的语句在耳边回荡，毫无往日熟悉的感觉。
（是伪装？不对——）
一方通行迟钝地思考着，
（那笨蛋在搞什么鬼？不过就是一会没看管，到底怎么回事？）
“别开玩笑了，你……”
他想一如既往，张开一个属于恶党的笑容，却发现少女毫无动容。
（混蛋！脑子里搅成一团，根本没法理性思考。）
甚至连移动脚步也觉得困难，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情绪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这个时候，血海流动的方向忽然变化了，蛇形的光芒从深不透过的河底跃出，一方通行仅仅来得及动了下手指，天空上的少女就被拦腰击中了。
血雾像烟花炸开，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河水的颜色。
“——绘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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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切都是妈妈的。】
——不对。
【为了妈妈，我什么也不在乎，杀人也好，自杀也好……】
——不对。
【只要能把她救回——】
——不对哦，小绘。
举起手，不知道握住了什么，用尽全力地砸向那张讨厌的脸。
相原里美的脸像镜面一般崩坏了，绘梨香一瞬间因恐惧而战栗，然而下一秒，那张脸又像涟漪散去的湖面一般，恢复了原状。
她甚至在对她微笑，宠溺又甜蜜的，像她们交换的那个吻：
“你才不是这么无私的人呢。”
“你又知道些什么！说我是英雄的人是你，现在又想推翻口供了吗？别仗着那点血缘关系就对我指手画脚，我喜欢妈妈，才不仅仅因为她是我的妈妈！这才不是什么无私，恰恰是我的自私——”
那张面容上的宠溺丝毫没有动摇。
生前，在与相原里美的纠缠中，绘梨香一直占据主动地位，然而，现在她却感到不知所措，寒冷如浸入冬湖。
“小绘，是我的英雄，是世界上最自私也是最可爱的英雄，我从来没有一瞬间，比现在更加认清这一点。”
相原里美的身体依然温暖，一如生前，她紧紧拥抱着颤抖的妹妹，低声耳语，
“你向往琴岛世界，正是因为她是你心中正义的化身，她对你做的什么，你心里明明清楚，却不断替她狡辩，那真的是因为琴岛世界吗？仅仅是因为她吗？”
犹如真正的慈母般的温柔吐息，令绘梨香害怕地想逃走。
（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这个影像，一定是那个人想欺骗我的道具。）
“人格模块的基础构成是为了毁灭衍生世界，就算再怎么后天养成，也无法脱开这个根本。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你就一定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宛如幻听，对你低声絮语，劝诱着你，告诉你一切都不重要——是这样吗？”
“……”
“你不想接受那样恐怖的命运，不想伤害身边的亲人朋友，因此明知道琴岛世界在伤害你，却下意识地用美好的记忆替换那些东西，默许着她的伤害。你知道她是强大的，于是欺骗自己人格筑成的根基，将她定义得无害，想让她来亲手抹杀你——我说的对吗？”
“闭嘴。”
“可是——你没有想到，你强大又冷漠的母亲，居然会痛惜你的疼痛，居然会后悔对你的伤害，居然改变了初心，放弃了你憧憬的正义，在杀死你之前，代替你赶赴地狱——”
“闭嘴！！！”
相原里美真的闭上了嘴巴。
她注视着呜咽抽泣的幼妹，眼眸里一片澄净。
她拭去少女的眼泪，贴近她的额头。
相原里美一直在注视着难波绘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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