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难受如此,言澈渐生愧疚,刚才确实……心急了些。
抬手轻拂她的发髻,想开口安慰两句,玉指刚刚触及发丝,怀中软玉便宛若惊弓之鸟,瘪嘴狠瞪了他一眼。适才的愧疚之情须臾间消散殆尽。
她难道不知,现在的自己两晕酡红,眉眼生娇,丹唇娇嫩欲滴,最是令人动情?言澈抬头望了眼星辰,垂眸又见一双明星,滚了滚喉咙,揽紧臂弯喑哑道:“再来。”
林鸾倒吸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呼出,就又一次被人堵上了嘴。下意识就要挣扎,才发现这回对上的却是春雨润如油。
循序渐进,温柔似水,带着微微凉意和温润,细细勾勒她的唇瓣,撬开牙关,一不留神就叫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自己脸红了……
☆、点苍灯
街上的游人很高兴,街边的商贩很高兴,是以走在街上的言澈也很高兴。
嘴角挂笑,昂首阔步,就差哼起歌来。见路边缩着几个衣不蔽体的小乞儿,大手一扬随意赏了几个银锭子。可跟在他后头的小虾米似乎并没有他这般好兴致。
“阿鸾怎么了?”
言澈放慢步子,倾侧到她跟前。林鸾下意识往旁边挪去,可无奈左手尚裹在他掌心之中,稍一用力就又被拽近了几分。温热气息吐在耳根,虾米又熟了几分。
一个拼命躲,一个轻巧拽,纠缠良久,二人距离竟比开始还要靠近,稍抬头便是某人玩性正浓的眸子,林鸾第一次在言澈眼中瞧出几分世家纨绔之气。
此处不似方才那般空荡,乃是闹市正中,游人如织,目光交接,落到二人身上皆变了种味道。有掩嘴轻笑的,也有交头接耳的,更有那吹哨逗趣的,好似在瞧台上戏子们表演王公子第调戏良妇的桥段,臊得林鸾恨不能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这里……没意思,咱们走吧。”
“哦?阿鸾是在担心这个呀。”
极其愚蠢的理由,就连林鸾自己都懊悔不已,五官紧皱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物什。阖上双眼深吸口气,静静等待某人的挤兑。
言澈本也打算借机好好揶揄她一顿,瞧见她视死如归的小模样,才歇下的玩闹兴致就又被无端挑了起来,目光细细摩挲,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中,竟难得递上了台阶:“我也觉着此处无趣。”
杏子眼倏尔瞠圆,纤长睫毛若半面小扇不住扇动,这……还是她认识的言澈吗?
言澈的确没扯谎,因着他瞧见这处聚了好些东瀛人,莫名打搅了他的雅兴,自上次那起怪案之后,他就越发不待见这群异邦人,纵使两国有意交好,他也不愿青眼以待。捏着下巴一本正经地思索再三,忽地爽朗一笑:“我想到了一个极妙的去处。”不等林鸾问出口便牵起她的手狂奔起来。
街边原本起哄的几个浮浪少年也跟着兴奋起来,叫嚷鼓掌声连绵而至,险些盖过这漫天的烟火,看来是真把这二人当做戏子,纨绔公子调戏完良家妇女,下一幕便是执手私奔,妙哉妙哉!
言澈跑得欢畅,脚底生风,并不将这些杂音放在眼里,指尖触感柔软,好似握着片云朵,叫他舍不得松下。相较之下,林鸾就没他这般厚脸皮,总觉着自己同那风中飘絮一般凄楚可怜,随他摆布,而且……还是朵绯红柳絮。
一路灯火交叠,喧嚣过尽后,林鸾双腿发软,撑着牌楼柱子才勉强站好。捂着小腹大口大口贪婪喘息,因着适才的狂奔双颊已泛起潮红,香汗淋淋,却别有一番风情。稍稍缓过些劲便毫不客气地指着某人鼻子唾骂道:“言澈你大爷的!”
声音之大,险些将牌楼上方的木头匾额震下。可某个罪魁祸首却状若未闻,好整以暇地倚在她身旁,挑起一边眉峰打趣道:“阿鸾这般狂言,我好像有好些年不曾听过了。”隽秀面容徐徐贴近,携着几分坏笑:“我大爷,将来也是阿鸾大爷,嗯?”
沉默中,他清楚地瞧见林鸾深吸了一口气良久吐不出来,也清楚地瞧见她嘴角抽动了三次,更清楚地瞧见她伸手探向腰间。
“别找了,刀不在。”
言澈笑得灿烂,林鸾彻底气结。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吗?”见某人甩手便要走,言澈赶忙讨饶认错,“你先看看这是哪?”
这是哪?难不成还能离了京城?林鸾冷哼,抬眸只随意一瞧,便被牌坊上斗大的字给骇住了:无归道。怎么会是无归道?好端端的怎么来这了?她怎么不记得何时经过了那劳什子暗道,莫非还有别的入口?杏子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怔怔看向言澈,眸子渐渐转深。
那人似乎并不意外,笑着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去:“每逢佳节,道上便会开启旁的路口,没什么可奇怪的。反正上头的风景年年岁岁都如此,而这处的新鲜玩意儿就不同了。”
言毕还冲她露出神秘一笑,吓得林鸾背脊发凉,犹记上次他这么笑的时候,自己就被他骗进了河里狠狠呛了几口冰渣子水。这回……林鸾不敢再往下想,下意识伸手寻刀。
“开始了。”
“什么?”
正当她神色恍惚之际,街上倏地灯火全灭,喧闹齐喑,黑暗若猛兽由远及近,只一瞬便将整条街道悉数吞入口中。
“言澈!言澈!”
紧握在手间的温暖随灯火一道褪去,林鸾脑中刷的空白一片,四下挥舞双手探寻他的身影。墨色无边,除了自己张皇的声音便再无其他。恐惧顷刻间蔓延至全身,她不敢再出声,不敢乱走动,甚至不敢呼吸,炎炎夏日,触手竟是冰凉。
隐约中感觉身后有人靠近,林鸾咽了咽口水强压住心中的恐惧,猛然转身冲那人挥拳而去。力道刚行至半空,就被人遏住手腕,轻笑声响起,还没等她回过劲来,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往前栽去,却落在了一片温暖之中。耳畔传来强烈心跳声,林鸾却辨不出究竟是谁的。
刹那间,灯火点点升起,悠悠转转明煌了整片街道。就着淡淡火光,林鸾抬眸,正好撞入一双熟悉的星眸之中。剑眉如锋却不失柔色,嘴角淡笑总带着几分不羁。
“怎么样?这万家灯火可比外头那烟火有趣多了。”
本只想给她个惊喜,却不曾料到竟将她吓成了这副模样。一双杏眼染上些微水色,娇软的身子于他怀中不住颤抖,原本捉弄的心情荡然无存,只想就这么抱着她,一抱就是一辈子。
“哼!”
一记重拳狠狠锤在他胸膛,却叫林鸾吃了痛。
言澈朗声大笑,胸膛闷闷震颤,见她挣扎不配合,遂又蛮横揽紧臂弯,大手覆在她的小拳上轻轻揉搓:“小的知错了,还望总旗大人赎罪。”
最后半句吹在林鸾耳根,又叫她莫名烧成虾米,双手被扣住无法施力,便抬脚往他小腿上踹。没承想一个旋身竟被死死压在了墙上,膝盖顶着膝盖,身体压着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阿鸾。”
狭小空间内,鼻尖相触,就连呼吸都没了间隔,低哑呼唤声徘徊,比平时来得更加诱人。适才二人相拥胶着的情景重现脑中,林鸾再次抽离思绪,心如鹿撞,温热鼻息渐渐贴近,灼热了每一寸肌肤。
失神间,却瞥见对面墙角下晃过一抹娇小身影,伴着凛冽气息消失在拐角,莫名的熟悉,可是在哪见过?机敏如她,不消多久便反应过来,是她!秋夫人身边的那个高手!
“站住!”
眸中重获清明,二话不说推开言澈就追了上去。
今日是乞巧节,对于无归道上终日不见外头繁华的人来说,是仅次于过年的重大日子。没有官府的管束,庆祝的花样自然要比外头多上好些。
就譬如这点苍灯,戌时一到,灯火俱灭,有情郎可于黑暗中寻找自己的心上人,待到点点孔明灯飘起之时,妾若有意,二人便可相拥,谓之鹊桥引灯。
每逢此时都是无归道上尚未婚配的青年男女最最兴奋的时候,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无意,西骓便是其中之一。斜了眼外头灯火,嘴上擒出一丝不屑,滚滚烈酒昂首入喉。覆上鬼面,人世情怨便再与他无干。
怅惘楼上,珠帘重重,两抹身影依稀可见。
“大人想要的东西,在下已全部备齐送达,还望贵教莫要食言。”
纱幔翩翩,遮挡了说话人大半面容,只能瞧见那身华丽锦缎狩衣。
西骓单手支头,把玩手中的酒碗悠悠道:“大人放心,我们冥火教做生意,素来重诺。”咕噜一声,酒碗滚落在地,声音也随之阴冷:“只是上次,大人办事时手脚不利索,险些叫那群鹰爪孙摸出首尾,这账该如何清算?”鬼面之下,眼锋凌厉。
那人从容举杯敬道:“百密一疏,原本想着同那批私盐一道入城是最为妥当的,谁能料到……”薄唇呷了口酒,细细品味:“调查不周,失手坏事,当罚。”
西骓促狭双眼,兴味地看着他。那人依旧不紧不慢品着酒,声音低缓不带丝毫情感:“已经全部畏罪自尽了。”
“大人果然英明。”西骓再次仰尽一碗酒,“大人想知道的东西,不出一月定会欣然奉上。”
帐中人挑起嘴角,正欲举杯再敬,楼下却突然传来骚动,听着像是有人闯入。
“滚开滚开,这里岂是你们想来就来的?”
怅惘楼大堂内,一彪形大汉双手抱胸,五官狰狞,赫然挡在一抹纤瘦海棠红面前。
“我说姑娘呀,这道上的规矩,你到底懂不懂?”
开口的是个干瘦少妇,虽是在同林鸾说话,目光却不住盯着言澈上下打量。
“我瞧着这两人怎么如此面熟,像是朝廷的鹰爪孙?”
不知是谁提出的疑惑,惊起一片哗然。越来越多的目光聚向此处,凶恶不带半点温度,只要将二人切成碎片。
林鸾觉察出不对劲,扫了眼人群,辨出好些个亡命之徒,硬闯怕是不妥,只能智取。刚想开口同他们对峙,却被身旁之人硬生生拽住。
“不可。”
人群越聚越密,言澈下意识挡在林鸾面前,眼光扫过四处,左手则不住揉搓右腕,那里还藏着几发袖箭,倘若这群人中没有高手,或许还能全身而退,可万一……
正当他思忖之际,人群外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传赛掌柜的话,放这两人出去。”
众人闻言满是震惊,你看看我,我觑觑你,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出条道。小路尽头,青衣翩飞,原是那日见到的小青姑娘。
“多谢。”
言澈冲她拱手作揖,拽着林鸾于一众狠辣目光中匆匆离去。
“言公子且慢,赛掌柜还有话要托我转达。”青衣婀娜挡住去路,“上次私盐案中,多谢言公子出手帮助,掩下我们踪迹,至于您的要求,我们定会全力做到。”
言澈挑起嘴角,面色冷峻:“那就烦请赛掌柜莫要食言。”
怅惘楼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言澈与小青两人身上,唯有西骓伫立楼梯上,望着那抹海棠红,眸色深沉而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好日子要到头了……
☆、中秋月
三伏过后,天气越发舒爽,蝉鸣歇了大半,也卷走不少暑意。
正阳门外,守城的署吏每人手持一笔一册,横向排开拦在大门处检验入城的商货。面上虽木讷,下笔却飞快。
临近中秋,运往城中的货物只增不减。有安心做买卖发财的,自然也有那手脚不干净的,有元宵节宫中失窃这一前车之鉴,五城兵马司上下各个都张足十二分精神,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就算有苍蝇打眼前经过也要细细打量,看看是否出身清白。
马车旁,一老吏佝偻腰背围着货物转了三圈,皱巴食指于宣纸上划过,枯槁面上纹路又深了几分,心中泛起低估:怎么又是烟火?比起往年,这分量已正正多出三车,今年的中秋宴,礼部那到底置进去了多少银两?
斜眼瞥向领头余管事,他却早已与城门当班的攀谈起来,窄袖内鼓鼓当当,笑着直往那人手中塞。老吏鄙夷地冷哼了一声,也不知这几车东西到底混了多少油水。
可这些又同他何干系?再有几日就能得旬假同家人好好聚上一聚,想想外孙女那张讨喜的小圆脸,心中的不平衡感便淡去好些,摇着头提笔在纸上批了几个红字,算是放行了。
月亮一日圆似一日,团圆的气氛将京城浓浓裹挟入怀。
言母早在一个月前就在李记定下月饼,因是常年与这些贵人打交道,店铺的伙计各个精明狡猾似狐狸,一见“言”字顿时喜得合不拢嘴,片刻不敢怠慢,头批月饼刚出炉就快马加鞭送进了言府。
月饼虽到了,可吃月饼的人却都不知道哪去了。言怀安忙着操持宫内御前的护卫部署,每一处都亲自把关,生怕宴会上出岔子。林鸾和言澈被指派去巡视承天门,忙得脚不沾地。言母则应下旨意,为赴宫里中秋晚宴做着准备。
这一日,夜色还未完全降临,吉庆街上就已有心急之人争相开始放鞭炮。一波接着一波,噼里啪啦惊起半条街犬吠。宫中更是热闹,处处花灯高挂,莹莹亮起橘光,远远眺望,竟不逊色于那天际月轮半分。
御书房内小窗半敞,夜风送香,携来外头细碎欢声笑语。朱轩凝眉,抬手轻揉额角,挪了挪身子继续览阅奏疏。
最近东厂那头活泛得紧,隔三差五便会发落些坏规矩的官吏,递上来的折子明里暗里还不忘对锦衣卫含沙射影一番。朱轩笑笑,将折子丢到一旁,又拣起另一篇,上头文字笔力苍劲,墨迹渗透,一看便知是言怀安的字迹。面上虽不说什么,可字里行间却盛满了对东厂抢功之举的不满。合上折子,圆月正好落进窗中,朱轩兴致被挑起,歪在榻上玩味地观赏起来,鹬蚌相争,他只乐得做那渔翁。
“皇上,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走。”
大踏步迈出殿内,宽袖于夜风中猎猎作响,似远方吹响的号角,幽月之下,他自有自己要走的路。
先皇尚简,即使是宫宴也不许太过铺张奢靡,朱轩袭位后亦保持了这一习惯。于百姓眼中,这是位心系子民的好皇帝,因为他一上位便着手减免徭役赋税;于百官眼中,这还是位勤勉的好皇帝,宵衣旰食整顿官制,于公于私从不偏颇;可于太后眼中却不然,因为他自登基已三年有余,却至今仍无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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