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言母收拾妥当,敛衽福礼与软榻上卧着的人道别。
老人家微笑颔首,目送她出去,忽地又想起什么,开口叫住她:“听说那孩子也随你一道来了?怎么不见她?”
言母愣住片刻,无奈扯出笑意:“那孩子,太皇太后您是知道的。”
老人家见她为难,便也不再多问,长长叹出口气:“是个好孩子,可惜福薄。”倏尔又一蹙眉,好奇道:“澈儿同她如何了?”
问及自家那混世魔王,言母忍不住哂笑:“但愿他是个有福的。”
春日昭昭,花开漫漫,也不知谁能取一朵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那只猞猁叫“三月”
emmmmm先暂定这个名字吧
☆、鹊桥仙
最近北镇抚司内气氛古怪得紧,因着里头两尊大佛在打冷战。
大伙虽不清楚缘由,但都耳聪目明,有多远就躲多远,免得伤及自身。自然也有那躲不开的,便是那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温绍铭。
上一刻刚从林鸾这得到吩咐,下一刻就被言澈唤去办事,不过十来步的距离,这两位活祖宗偏就不肯对看一眼,即使有话头要交换,也只派温绍铭跑腿。
言怀安瞧出他们在怄气,却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并未放在心上,反倒又指派了好些差事于他们,想叫二人在磨合中增进感情。可几日下来,两人的关系并没多大好转,倒是叫这温绍铭练出了不得了的腿力,就差加把火就能习成绝世轻功。
林鸾在气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觉某人这火来得蹊跷,只是一场偶遇他何至于气恼至此?起初她也试图讨好,奈何这于她而言委实困难了些,又是端茶又是逗趣,却只换来他几声不明所以的哼哼,林鸾自己也着恼,索性撂挑子不干了。
言澈在气什么?很简单,在气那日所见所闻。他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自然比林鸾要看得透彻,他们这位皇上,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种想法一旦开始便如春风野草般再也遏制不住,之前一直盘踞于心的疑惑突然间豁然开朗起来。
也对,他贵为天子,即便有赏赐或是差事,也该交由他父亲转达,怎就无端直接宣两个七品小吏进宫?起初也只是奇怪并未上心,直到那日亲眼目睹他的眼神……言澈将眉头促成川字,如此想来,招呼上自己应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落人口实,毕竟招他进宫可以对外宣称只是单纯的走亲戚。
侧眸透过书卷,瞥见林鸾身旁空置着的食盒,心中更是不虞。那日赏下的吃食,应也是早早就叫人预备好的,还知道投其所好。要打赏就大大方方打赏便是,何必非要扯上他?明里摆出一副慷慨随意的姿态,实则却是在掩饰自己准备匆忙的不足。
言澈越想越窝火,胡乱翻了几页书,只觉纸上文字搅得他头晕目眩,竟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一气之下将书狠狠摔在地上。动静过大,引来两道异样目光。沉眸对上那双杏眼,细细梭巡,见到的却是满目无辜疑惑,头顶顿时又冒出一团火,她到底懂还是不懂?添了记眼刀,长腿一扬风也似的走了。
林鸾心下骇然,刚刚那一眼看得她心慌,这家伙到底在气些什么?
一眨眼的功夫,春日的暖意就被滚滚而来的暑气替代干净。自有那些爱美女子早早便换上中衣,单薄衣裙,尤衬玲珑身段。
言母早早就备下好些布料缎子叫林鸾挑选,奈何她素来于穿着打扮之事不甚上心,一概塞给小夕□□。瞧着外头群芳争艳,而里头这位依旧素面朝天,小夕一咬牙,顺着自己的心意挑了好些料子花样,并暗暗开始了自己的小计策。
正当裁缝还在为新衣的样式发愁时,小夕已蹦跳着进了北镇抚司内,不找林鸾,也不找言澈,左顾右盼,寻的竟是那温绍铭。
“我琢磨着这两位再闹下去不是个办法,所以想了个法子,不过需要你配合,成吗?”
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温绍铭,状做恳求,声音软糯,叫人不好拒绝。温绍铭觉察出耳根温热,赶忙别过脸去,结巴结巴应了下来。
见他轻松允下,小夕咧嘴笑得灿烂,忘了男女有别,扑上去摇着他的手谢个不停:“你真好!”
风吹得喧嚣,平白惹来许多暑意,温绍铭滚了滚喉头,抬起另一只手快速抹去额间细汗。
小夕有什么计策?能有什么计策?抬头望着天,只见群星暗淡,唯有两颗星最是明亮,一颗唤牛郎,一颗唤织女。
入夏后,暑热气氛浓重,言母特地命人送来好些冰块置于房中消暑。林鸾本也是个怕热之人,想着近日无大事烦忧,便告了几日假于家中避暑,顺便避一避某人阴沉的脸。
这日,外头蝉鸣沉哑,伴着午后炎热日光一道闯入,声声入耳,搅得林鸾心烦。本想好好歇个晌,奈何身上湿热难受,索性翻身下床唤过小夕备下浴桶净身。
温水没身,惬意难挡,于是林鸾……又睡着了,再醒来却是被小夕拎着耳朵揪出来。
“小姐真是渴了?想喝水?怎就没淹死你呢!”
林鸾讪讪赔笑,乖巧坐在铜镜前任由小夕擦拭水渍。可瞧着瞧着,就有些不太对味,怎么瞧着像是在给她打扮?
“这是做什么?”
林鸾拣起桌上花簪,不解地问道。
小夕显然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心不跳,手上动作也不见停歇:“今日是乞巧节,外头可热闹了,小姐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小夕并不意外,玉手仍不离秀发,甚至故意加重力道叫她吃痛:“你不想去,就不能陪我去吗?”
林鸾倒吸口凉气,抬眸正对上那双怒目,便起了犹豫。细细打量,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这自幼陪伴在侧的小丫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大姑娘。长大了便要嫁人了,嫁人了就不能在陪着她了。想起之前言澈说过的话,心中莫名酸涩,好怕明日一起床,小夕便会不见。她不想这样,可事事岂又能如她所愿。
“只逛一会,天黑了不安全。”
“好。”小夕心下暗喜,转身从里屋取来衣裙,“正巧,言夫人早上送来了新做好的衣裙,小姐就穿这身吧。”
林鸾懒懒斜了一眼便再挪不开眼,海棠红绚烂在楠木托盘上,恍得她眼晕,她何时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连连摆手叫小夕去换一件。
“不成!好不容易做好的,怎能说不穿就不穿!平日里那身难看的官服还没穿够吗!难得的节日,小姐你就莫要扫兴了。”
就这么半威胁半哄骗的情况下,林鸾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上了新衣服,羞得不敢照镜子。正踟蹰着要不要出门,就被小夕蛮狠推搡了出去。
刚把人推到门口,小夕却止了步,蹙起小山眉嘟囔:“好像……忘了什么?”
林鸾瞅瞅她,又看看自己,似乎并不缺什么。
“想起来了!”小夕握拳拍在掌心上,指着巷子口道,“小姐你且在那等着,我去去就来。”话音未落,人就溜烟跑远了,只余林鸾一人痴愣在原地。
望着粉裙蹦跳着跑出视线,林鸾觉着莫名其妙,干扯嘴皮想笑又笑不出来,兀自提着那鱼戏莲花灯摇着头往巷子口走去。
去了毒日,夜晚的风要凉爽上许多,拂去林鸾不少忧思。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声,抬头顺着鸦青色屋檐隐约可见烟火明灭于星辰皓月中。
转过岔口,但见绚烂夜空下,狭小巷道间伫立着一修长身影,如松如柏,被烟火氤氲上五色光芒,恍若天神下凡。在那人听见脚步声,垂眸与她对视之时,林鸾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停滞了片刻,远处的喧嚣骤然淡去,天宽地阔却只有他们二人。
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为何,当他看向自己时,林鸾下意识低下头不敢回视他,仿佛犯了错的三岁孩童,心虚得紧。该死,他怎么会在这?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瞥见他还在往这边看,吓得她将头埋得更深,心窝处越发躁动,连带着脸颊也灼上热意。为什么要躲?自己究竟在心虚些什么?
同样的疑问也盘旋在言澈脑中,但须臾间就被他轻松破解,这丫头害羞了。情不自禁细细打量起来,海棠红与月牙白相间,香腮上飞霞潋滟,当真惊艳。她素来不喜这种富贵颜色,可言澈却觉得这世间唯有她最担得起这份清艳。连日横亘于心的愁绪渐渐淡去,就在刚刚还在同她疏远置气,竟只因一点艳色就动摇了,果然是色令智昏。
“邵铭约我在此等他,说是有要事相商,原来还叫上了你。”
言澈心中还是别扭,决意再冷上她一冷。
“邵铭?不是小夕吗?”
林鸾茫然抬头,眉头拧成个川字,可下一刻她又恍然大悟,恨恨磨牙,这该死的小夕!
想走,可双脚却好似于地上生了根,怎样都挪不开步子,紧握灯柄的手心隐隐渗出汗意,瞧见那人眼中几分调笑,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扮相上的不同,慌忙垂下头,面上火热加重,都快赶上这衣衫。换做平时,他胆敢这般放肆,林鸾只怕早就挥拳招呼上了,可眼下……她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也正是这一低头的娇羞,彻底化去了言澈心底最后的倔强,兀自欣赏良久,这才满意道:“走吧。”
林鸾鬼使神差地应下了,又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接着还鬼使神差地陪他说起了话。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好似活在梦中,双脚踏着棉絮闲散游荡人间。
“前几日我往程家去了封信。”
言澈讲得随意,余光不住转向下方,却只得到了“嗯唔”两声。
“信直接交到了程家姑娘手上。”
瞧见某人睫毛微颤,言澈唇角上扬。
“我同她说……”
某人面上瞧着不在意,可身子却往这头凑近几分。
“同她说……”
某人脖子扬起,微微将耳朵抬高。
“说……”
“说什么了!”
某人终于忍不住跳脚,瞠圆一双杏眼急急催促。寂静许久的烟花恰逢此时绽开,倒影在少年眸子里,叫她看愣了一瞬。广袤星空中星辰满布,正有两颗星翻过十万大川,绕过连绵高山,向着彼此徐徐靠近。
恍惚间,耳垂处覆上温热,林鸾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发现竟是某人不老实的双手,怒意顿生,适才的柔情脉脉顷刻间烟消云散,挥手拍去,不留丝毫情面。下一瞬,耳下坠感又叫她失了判断,狐疑地抬手探去,指尖生温,才发现是只耳珰。惊愕抬眸,正巧撞入某人璀璨星眸中。
“那小伙计说的没错,阿鸾生得白净,最衬红色。”
失神间,另一只耳朵也隐隐欲坠。言澈笑得越是温和,林鸾就越是不知所措,不敢直视他的眼,大抵是因为他身后烟火太过晃眼。
“所以……你同她说了什么?”
言澈挑眉,故意揶揄:“真想知道?”
林鸾狠狠扎了记眼刀,强忍着好奇心冷哼道:“不想!”
因此处离闹市区尚远,喧嚣打搅不了他们,反倒将此刻某人得意的低笑声衬托得尤为刺耳。就在林鸾彻底翻脸前,言澈才不紧不慢道:“我同她说……”
他迈进一步,星眸携满笑意,俯身贴在林鸾耳侧:“纵使世间万紫千红开遍,我独爱这一枝红梅傲雪。”
温热气息呵出,将那嫩白小耳染上绯色,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言澈咽了咽口水,艰难撤回,干咳两声聊解心痒:“走吧,去那边看看。”
夜风拂面,洗去身上燥热,可怀中小鹿依旧蹦跳个不停,任凭天际绚烂,林鸾也无暇欣赏,就算不照镜子,她也知眼下的自己定已烧成只虾米。偷瞄一眼,那人沉浸于周遭气氛,似乎并没觉察自己的异样,心下略略松口气,可失望也接踵而至。适才那句话,可是她听岔了?
目光不由追随着那落下的烟火,细细描摹他的身影。从前他并不比自己高出多少,无需昂首便能瞧见他眼中笑意,他们可以放肆嬉闹,无忧无虑。记不清到底是从哪一天起,他忽然就抽高好多,叫她不得不将头抬得高高的才能辨出他的音容。她知道终有一天小夕会离去,那他呢?这个高高大大,时而正经时而撒疯的少年是不是也会离去,不再对她笑,也不再安慰她……盛夏时节,林鸾忽感寒意袭人,她似乎,从未想过会有这天。
脚步渐渐顿下,那人却并未发觉,自顾自往前走,林鸾心中陡然一紧,慌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角,瞧见他回首才稍稍安心。
“阿鸾?”
言澈觉察出不对劲,试探问道,她低头不做声。
“阿鸾!”
言澈慌了,轻晃她肩头。良久,她终于缓过神,抬眸却是一双水漉漉的杏眼,似刚刚经历了一番风吹雨淋,见者犹怜。
“怎么了?是不是……”
话未说完,嘴上却已被封住。唇间香甜软糯的触感叫言澈心下一惊,瞬息间竟忘了呼吸。不远处烟火烂漫与群星对笑,喧嚣旖旎中鹊桥相连,便胜却人间无数。
许是夜风清凉,散去林鸾脑中余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深吸口气就要后退。可腰上却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死死扣住,任凭她如何使劲都挣脱不掉,耳畔响起调笑声,轻轻吹在颈侧耳根,暧昧中带着点邪气:“吃完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林鸾顿时僵硬了半副身子,挣扎得更加厉害,奈何气力不敌,终是被某人一口吃下。如果说刚才林鸾那一吻只是杏花雨落,过身而不湿衣,那现在言澈这一吻便是疾风卷劲草,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脑海中一片混乱,唇上被搅得生疼,竟连喘息的间隙都无片刻。在某人的蛮横面前,林鸾惊觉自己竟如此弱小,脖上腰间被死死紧箍,只余右手还有些许空间,团成拳锤在他肩胛,软绵无力,反倒是他那紧紧贴在自己嘴上的唇,忽然弯起一抹弧度。
他在笑?他竟然还笑?怒气冲上,林鸾下意识想开口骂去,却又着了某人的道。挡在面前的阻碍没了,舌尖便毫不客气直闯而入,攻城略地,霸道纠缠,直至唇齿间皆染上彼此的气息。呼吸交错,温热糅杂,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气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鸾才重获自由,头顶晕眩,浑身无力,只能倚在他身上大口喘息,夜风清冽,却怎么也消不去她面颊上的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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