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道六安侯府的大公子宗韵景,自打战场上伤了身体,久病不愈,眼看就要不久于人世。
这一眼看,就是四、五年,始终没有等来宗韵景的死讯。
红裳递上一个小匣子交在林嫣手上。
林嫣思绪万千,轻轻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躺着疏影和暗香的身契。
她眸子一暗,心头发紧,眼睛忍不住又是一湿。
谁又真正知道,当年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宗小将军,被敌人的刀枪挑断了筋脉,形如废人,一蹶不振,可不就是病人一个了。
府里为了让他不要胡思乱想,重新振作,将一切庶务全扔给宗韵景打理。
舅母见他打理庶务是个好手,索性把中馈也扔了出去。
韵景表哥每日埋头庶务,倒也忘了自身的残疾,可是依旧不愿意出现在人前
林嫣经过前世的自闭,隐约有些理解总韵景。
又有哪个本性刚强的人,愿意出门面对别人询问、同情或者背后被人指指点点,连着家人也跟着受累?
林嫣默默收了盒子,今日似乎很多事情都一起来,让她心情沉重万分。
前世舅母本可以把她嫁给总韵景的,左不过都是自家人。
可是因为舅舅一家太疼爱她,舅母不愿意连累别家的姑娘,又怎么忍心让她嫁给个残疾?
一家人的打算,是将来她有几个孩子,过继一个给宗韵景的。
是她,拖累了六安侯府。
也不知道她死后,凡哥哥有没有娶上一个温柔、知道疼人的姑娘,让六安侯府人丁兴旺。
绿罗和红裳将屋子里的烛台全部点燃,屋子里瞬间亮如白昼。
林嫣感到有些刺眼,捂上眼睛,沙哑着嗓音道:“把灯调暗些,去提些热水。”
绿罗和红裳又是对看一眼,没敢问林嫣怎么了。
绿罗正准备出门去,林嫣又道:“顺便给舅舅和舅母通传一声,说我午后睡的太久,中午吃的东西有些压心,晚上就不过去了。”
绿罗犹豫了下,屈膝行了一礼,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林嫣起身,由红裳服侍着换了身半旧的家常齐胸襦裙,便倚在榻上望着窗外升起的明月发呆。
西南十里永乐宫,是周旻存放禁脔的地方。
别人爱的青春正好的少女,偏偏周世子口味独特,最爱成亲后的妇人。
但凡被他看在眼里的,都悄悄的绑了丢进永乐宫的后院里。
玩腻了,灌一碗哑药,重新再给人扔回家里去,手不沾血,却比杀人更残忍。
失踪的妇人回来了,只不过变成了哑巴,京兆伊手里这种案子的卷宗,怕是有一大摞子了吧?
奈何没有伤人性命,又都是底层小民,妻子能回来就算万幸,也没有紧揪着不放。
因此竟然被周世子逍遥法外了多年。
这件事,直到两年后牵扯到一位官家太太,这才查到了周旻的永乐宫。
最后也不过罚了个禁闭在家,不得出门。
建元帝重病那一年,周世子还不是一样大摇大摆出现在宫里?
看宁王今天的神情,其实应该早就知道吧?
林嫣后背一阵发冷,命红裳又给盖了层薄被才算好受些。
莫不是因为那些妇人都是小门小户,不值得这些贵人们大动干戈?
她心里隐隐有些计划,可是现在看起来又有些不妥。
还有,宁王怎么可能知道祖母交给自己的东西?
他这么不遗余力的帮助自己,为的可是当年祖母交给自己的东西?
林嫣叹口气,翻了个身,将手叠在脑后,望着屋顶的大梁,对算计周旻和临江侯世子的事情,突然有些不自信起来。
这会儿的功夫,绿罗已经传话回来,身后跟着个提热水的粗使丫鬟,她自己手里还捧着个托盘。
“姑娘。”绿罗将托盘放下,又同红裳把泡澡的木桶灌满,过来请林嫣过去洗澡。
林嫣翻身下床,路过桌子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绿罗答道:“是您前日裁的两身新衣裳,刚路过针线房,见好了,就给您带了回来。”
林嫣摸了摸那身豆绿色广陵纱海棠花纹的广袖襦裙,想起明日的宴请来。
“就这一身吧。”林嫣道。
明日是乐康公主及笄后,第一次亲自操办的百花宴,请的全是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这也算宫里的一个传统,一旦公主成年,就要走向社交场结交各家姑娘,也算皇室同臣子联络感情的另一种方式。
建元帝后宫数量不太多,公主更是少。
乐康公主的百花宴,竟是这十几年唯一的一次,未免有些看的重。
林嫣虽然不受信国公府重视,但谁不知道她是六安侯的掌上明珠,所以也是接了帖子的。
她本不愿意去,是舅母逼着,说总不能一直关在家里不出门,以至于外面只知道林娴,不知道林嫣。
林嫣一想也是,上次已经在金铺里给林娴一个措手不及,如今眼看着林乐昌同朱月兰的风声还是渐起。
若她躲着不出去,又跟前世那个缩头乌龟有什么区别?
林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了转眼珠,对红裳道:“你去凡哥哥那里说一声,明天把疏影和暗香送回来,不用再训练了。”
一个能打架,一个能算账。
一个贴身跟着她出门,一个在屋里给她管住钱袋子,就够了。
其实也不用训的太规矩,别到时候畏手畏脚的不大气。
林嫣又打量了绿罗和红裳一番,一个可爱一个沉静,也不知道战斗力如何。
049等候
第二日,林嫣还赖在床上,四喜带着疏影和暗香已经早早的候在门外。
疏影和暗香两个丫头,眼睛闪闪亮亮,心里豪情万丈。
看,姑娘没丢弃她们,让她们去受训根本不是借口。
厨房管事她侄女家的表姐家的闺女二丫,非说这是姑娘不要她们了,给找的借口。
这回看她还有什么话说,要是还嘴硬,就打到她求饶!
屋门一开,疏影眼疾手快的接了绿罗手里正要泼出去的水盆子:“让我来!”
暗香没挤上,备感职业生涯要受到威胁。
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呀,她这是要连跳两级,一飞冲天呀,一定要抓住这个好机会。
她眼风扫见红裳提了食盒进了静苑,撒开腿兔子飞奔过去。伸手就抢过食盒:“我来,我来。”
“……”
绿罗和红裳对看一眼,默默的进屋伺候林嫣穿衣打扮去了。
林嫣收拾好坐下,示意绿罗给她捡了个奶汁角,一撇头看见了立在屋里,殷勤切切的疏影和暗香。
再往外看,四喜也在门口。
四喜见林嫣瞧见了她,抿了抿嘴,决定先完成二爷交给的艰难任务再说。
“姑娘。”四喜屈膝行了一礼,温婉笑言:“疏影和暗香给你送来了,说起来都是家生子,规矩原就是好的。”
见林嫣笑了一下,她犹豫着又说道:“奴婢今早来之前,二爷特意叮嘱了一句。”
林嫣终于重饭桌上抬起头来,有些惊讶的看着四喜:“凡哥哥要叮嘱我什么?”
莫不是因为知道今天她要去百花宴,特意叮嘱见了林娴一定要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四喜面色却古怪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二爷说,二爷说…”
最后咬了咬牙,很有些视死如归的决心:“二爷说把往年落在姑娘您这里的一些衣裳,收拾收拾让奴婢带回去。”
四喜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头也不敢抬了。
其实私下里,她听过夫人嘀咕过,要不是表姑娘早早有婚约,不如就嫁进六安侯府,真正做个一家人。
所以宗韵凡今早冷不丁的这么一吩咐,四喜很是惊诧,莫不是二爷和姑娘生了罅隙,要掰扯开来?
这是…表哥防止她再女扮男装往外偷跑呢
林嫣拿勺子的手一顿,睫毛颤了颤,再抬头就吩咐绿罗:“凡哥哥的衣裳,都在左边最底下那个檀香木柜子里,你去找出来交给四喜姐姐。”
表哥这一招虽然简单粗暴,却着实管用。
如果林嫣还想像昨天那样往外偷溜,要么让丫鬟去前院找借口拿小厮的衣裳,要么就托着能出门的婆子买一身来。
无论哪种,都逃不过两位表哥的眼线。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虽然知道是为自己好,但着实不太好受。
林嫣又忆起前世里为找一坛酒,同宗韵凡的斗智斗勇来。
此刻六安侯府外,李瑞顶着脸上那个红红的皮鞭印子,蹲在一个避风的拐角处,捧着郭立新买的肉包子,边啃边抱怨:
“王爷是不是不满意咱俩个了?为什么别人都去外地出公干,就咱俩要围着个姑娘家打转?”
而且,这姑娘身后还有个鞭子使得贼拉好的护花使者。
昨天宁王盯着他的半张脸看了许久,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差点让李瑞当场哭出来。
最后,宁王殿下挥挥手,把他也发配到六安侯家门口来盯梢。
郭立新闷声不吭,被李瑞问的急了,才冒出一句:“若有人欺侮林姑娘,咱们揍就是。”
李瑞一口包子噎在喉咙里,凸着大眼睛让郭立新给他递水喝。
郭立新却身体绷直,朝着六安侯家的大门望过去。
李瑞顺着眼光一看,一辆标着六安侯府家徽的马车,从侧门处驶了出来。
林嫣的俏脸从车窗处露出半个,往拐角处张望了一下,似乎发现了蹲在角落里的两个人。
郭立新想也没想就跟来上去,李瑞拉都拉不住。
他只好把剩下的最后两口肉包,匆忙的往嘴里一塞,又赶紧的灌了几口水送了下去,这才一抹嘴也跟了过去。
两个人不远不近,只同林嫣的马车保持了十丈的距离。
赶车的,是宗韵凡特别安排的一个护卫,他早早发现了有人跟着这辆马车。
他朝林嫣提醒了一声,车内主子却只说了句“不用管。”
车内随行的疏影和红裳,却紧张起来,一边一个挺直脊背,满脸戒备,一副强敌到来的模样。
“嗯…车后那两个人,是我的保镖。”林嫣悄声道。
随后就赢来了两个蠢丫头崇拜的目光,自家姑娘真有本事,瞒着二爷还另外雇了保镖。
林嫣别过眼去,突然就理解了每次墨宁看见她就一副嫌弃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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