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体态、气质、打扮已经说明了太多。
“是。”李莉笑着点头,走向绿,“这是葛阿姨——”她目光转向葛素淑以示介绍。
葛素淑和绿互相点头,浅浅笑着,二人这就算认识了。
绿脸上笑意不减,站起来,“我下去给你们倒茶。”
绣房里只有她的杯子。
她是主人,应该招待客人,更何况葛阿姨这么大了,她应当持小辈的姿态。
绿这会才不记得男人所说的除了针线活,其他的事都拜托万姐,在家轻松地养胎的嘱咐。
她至今还没习惯这个世界的长寿,以往熬到六十岁就长寿的老人,在如今竟变得稀疏平常。
昨天李莉告诉她葛阿姨有六十五岁,她便谨记着:这是需要小心招待的前辈。
绿站起来,整个人就彻底暴露在葛素淑的视野里。一袭长裙完整地摊开在阳光下。
只见葛老太太的嘴虚虚合拢着,轻颤。眼角是喜悦,情不自禁地拍手,脱口,“好好。”
绿和李莉摸不着头脑。
葛老太太不仅拍手以示高兴,眼里竟闪出泪光,这可惊到二人。
绿说,“葛阿姨你这是——”
葛素淑高兴呀,喜悦的心情于内心激荡着,回道,“我高兴国家的传统得到继承——”
李莉立马反应过来,笑得灿烂——
“我就知道你是优秀的。”她低头同绿说。
绿摸不着头脑,自己什么也没干,就被人夸了。
注意到葛阿姨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衣服上,点头拘谨解释,“这只是随便做的衣服。”
自然比不上葛素淑参赛那件。那可是绿为卢晓曦工作时,用着上好料子、又细心处理的衣裳。
上面的花样也是随意勾勒的,当时自己只想着给相公,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做新衣添衣裳,哪里会在自己的衣裳上费神。
这件衣服已经跟随她好几年,绿并没有换新。衣服依旧很好,她穿着舒适。
葛阿姨灼灼的、赞赏的目光让绿羞涩。
“这是随便做的?”葛素淑开口问。
绿有点不知如何回答,若是承认了自己做这件衣服并未费神,似乎担不上葛阿姨此刻的目光;可让她撒谎,绿做不到。
捻捻衣袂,老实回答,“这件衣服不难的——”
指点着绣纹,“都是简单的纹饰,勤劳一点,这件衣服一天就可以做完。”
绿此话绝无夸大。
往年战事爆发之际,府里的老爷太太们为了表达心意,都会命令给绣房增添任务,那便是为士兵们赶制新衣。
绿碰上过两回,那可称得上是昏天暗地的工作,比得上战场上劳累的士兵,每天眼里都是干涩干涩的。
速度也就是那样被锻炼出来的。
“当着?”葛素淑的眸子里含笑。
绿也笑着说,没有了先前的害羞,“不骗人。”纯净的眸子不会撒谎,清清白白地照射着葛素淑。
葛素淑欣慰叹,“大隐于市,青年才俊。”
☆、开设课堂
葛素淑迎向绿, 问,“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了。”绿停顿了一秒, 回答。声音从口里传出,轻轻的像个刚涉世的小姑娘。
葛素淑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绿,女人脸庞肌肤细腻,嘴不点而丹, 眉不画而横翠,眼似水杏, 说是刚刚二十也有人信。
“刺绣你学了几年了?”
李莉站在一旁看着二人。
葛素淑的眼神认真,温柔地落在绿的身上,似检查孩童作业的慈母。
于是女人不由自主地顺着问题回答,“二十年了。”绿从自己真正穿针引线的那一刻开始算。
“二十年——”葛素淑拖长了音, 满意地点头,嘴角微微带笑。
“跟谁学的?”
绿差点脱口绣房里的绣娘们, 后想到这已经不是自己当初的世界, 转口, “自己在家慢慢琢磨的。”
因为是撒谎,女人的脸蛋微红。
不安地抓着袖子, “我给你们倒茶吧。”绿笑起来几分孩子气。
她向门口走去,裙摆划出优美的弧度。
葛素淑眯着眼观察她走路的方式, 裙及脚踝,女人两只脚内侧落地时踩出一条直线,跨出的步子全脚掌落地,步伐小, 但透着轻盈。
同外面或是大步,或是急步,或是重步的女子不一样,绿真正是水一样的女人,给人以扑面的古韵。
葛素淑掉头同李莉说,“谢谢你——”给我引荐了王绿。
葛素淑是个优雅的的女士,笑起来端庄知性。不奇怪呢,人家可是专业学戏曲的,多年来气质上的打磨沉淀下来的是风情。
李莉开怀笑,“你是指我让你们认识吗?”
不等葛素淑作答,她接着说,“最开始见到你,就觉得你和绿有几分像,想让你们认识。”其实也是李莉想让绿多结交一些朋友。
忘年交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绿别总闷在屋子就好了。虽然知道绿在屋子里是专研学习,可自绿搬来之后,除了自己她就没有看到过有人上门拜访,绿也不出去玩。
这样的日子太单调乏味了。
作为邻居,李莉做得简直不能更贴心了。
葛素淑抬腿,在这个屋子里行走,观察绿留下来的作品。
“她在学画画?”画很幼稚,但看得出来很用心。
葛素淑只是用眼看,没有动手动脚。
这个李莉是知道的,“绿说她想做一副刺绣,好像很难,首先要能画好画才可以。”
葛素淑点头,眼里透露着欣赏——懂得上进,坚持学习。
双眼扫视屋子。
屋子很简单,两幅规模不一般大的绷架,分别站立在屋内两扇窗的窗口,绷框则是分手绷、卷绷各式几样,靠立在墙边,因为地下铺了软布,倒也无妨。
不靠窗的一侧墙一边有一个大大的桌子,上面摆着不同大小的小篮子,有的里面装着线,有的是一卷卷软布,里面插着针,还有放着各式剪刀的篮子。
另一侧墙边则是大大的架子,挂着布料。
因为绿怀孕,王斧不让她做太久,是故架子上还没有真正的成品,都是半成品。
葛素淑走近打量,赞扬的神情不加掩饰。
李莉瞧着葛素淑的表情很是替绿高兴——多了一个人注意到绿的好。
屋内除这些外就是绿刚才坐着画画的方桌,桌正面朝窗口,保证足够的光源。
窗帘是轻纱的,这是为了太阳过于耀眼时用的,既可以保证屋内有足够的光,也不至于晒伤。
这都是新屋布置起,绿不自觉一点点增添的。
相公从不在自己面前开口家里财经的事情,只说需要什么就买,他赚的钱能够保证比她们花得多。
有了相公在身边,绿自然是放松许多,试探着买了些基础物资,相公似乎没有经济上的压力,眉头都不蹙。
不同绿自己带着孩子的日子里,一到晚上捧着褡裢里的钱,算计着如何仔细地花。
于是在布置新房的那段日子里,几乎两天一次,绿就跟小孩似的,走到相公面前,询问着可不可以买些什么。
绿算得上是在绣房里长大的,至今还是希望能够找到当初的感觉。第一步就是将绣房布置完善。
男人则因此乐此不彼,欣赏女人怯生生地问自己要钱花的表情,以及要到钱之后,眸子里闪着明星的姿态。
养自己女人这感觉真他妈爽。
正是这个信念和成就感,使得王斧有了后来的决定。
男人愿意宠着,女人也倾心相信着男人赚钱的能力,屋子里的东西就这么一件件多起来了。好多东西都不是容易买到的,那都是找了好几转才买到手。
总之在普通人家里看来,这已经不是在养媳妇了,这怕是在养闺女吧——
亲爹妈才会这么宠着,宠得无忧无虑、不谙人事。
不过旁人也无法说道,那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羡慕嫉妒还是摒弃,那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
葛素淑和李莉二人在屋子里待了一会,不久绿就上来了,身边还有万英,万英手上端着盘子,盘子上放着茶壶和杯子,是花茶。
万英记得王斧所说的,能不让绿辛苦,就不让绿辛苦。
所以当绿说自己能够端上去时,万英笑着不让她接手,跟在绿后面,啪嗒啪嗒地上来。
这让绿无奈,内心又升起暖意。感谢相公,也感谢万姐。
“哎呀,是不是在楼下喝比较好——”万英说,毕竟屋子里都是织物,打湿了怪不好的。
绿说,“没事。”将方桌的画置于一边放好,转身将盘子放在桌上。
“有点烫。”抬头冲着葛素淑和李莉笑。
万英见此,“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就好了,我下去喽——”
“嗯嗯。”绿点头,冲万姐感谢地笑。
房间里只剩下三人了。
绿不是开朗的性子,葛素淑也并非热情,两人都是友善的,却不能迅速建立起话题热络起来。
绿要搬椅子给李莉和葛阿姨坐。
李莉抢先,将椅子搬好围在桌边。
依旧是葛素淑问,绿作答。
“你对刺绣的了解多少?”葛素淑并不精于刺绣,但当她摆出正经的姿态来,没人会怀疑她在这方面是权威的。
绿战战兢兢地作答。像安安有时贪玩,急急忙忙背了书,然绿给他抽背时,小家伙一时不记得,试探着背诵的模样。
葛素淑让她想到了当初愿意提携自己的绣娘了,明明是好心好意传授,可威严、苛刻的姿态,让绿紧张。
“你会什么?”
“你擅长什么?”
问题一个个抛向绿,对于长辈,绿耐心认真地做答以示敬意。
而这一个个问题将于刺绣方面的绿解析得彻彻底底。
…………
“你对当今的刺绣怎么看?”葛素淑面对绿的态度可谓是越来越和蔼、喜乐了,她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微笑。
李莉在一旁给绿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喝一口。
她好像给绿招来麻烦——
这么多问题,让她一个个答下来,她早就甩脸走人了。
然而这是自己牵的线,绿和葛素淑也一副交谈“融洽”的模样,李莉这才没肆意打断。
绿朝李莉浅浅笑,呷了一口。
这个问题她需要时间思考:当今的刺绣?
如今还有刺绣吗?
满大街上都是工厂加工的衣服,即便有自己做的衣服,那衣服上的纹饰也是布料上的成纹,靠着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她已经看不到了。
绿掀起上睑,深深看了一眼葛素淑,慢慢地说,“已经看不到刺绣了——”手中的杯子落在桌上,声音很轻,但确确实实地砸在桌子上,碰撞了一下。
绿说得很慢,说得自己内心荒凉,好似一颗心突然被无形的力量抛在空中,飘飘浮浮令她惊恐。
于是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撑住胸口,似乎这样能好受一点。又偏转着头看这间被布置的齐全的屋子,用力地看两眼,压住内心的漂浮感。
在另两个人眼里,此刻的绿如同跟父母走失的小孩,睁着无辜害怕的大眼睛,蜷缩起身子,搜寻着父母的身影。
李莉破口,“绿你现在很难受的话就不要想了。”
李莉不知道绿在难受什么,可她知道绿心里一定想到了什么,而这正思考着的,当下在吞噬着女人。
不曾料想葛素淑脸上的笑意愈来愈灿烂,她开口,“好,好,好!我们的文化经典有人传承。”
她伛身倾向绿,用她苍老却保养得体的手,有力地握住绿悬挂在胸前的手,笑着说,“来文化馆吧,我们召集热爱刺绣的人,开设课堂,一起将这门手艺继承发扬下去。”
葛素淑脸上闪现希望的光,整个人都仿佛升华了。
绿还沉浸在自己不明所以的失落中,抬眸对上的就是老人期盼的目光,两眼略微愣神。
见此,葛素淑将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具有感染力,语音语调都控制在恰到好处的程度。
李莉在一旁听着,心里有只小兽撒腿奔跑着——感觉自己的举措成就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绿却迷茫着大眼睛,“开设课堂?”
“对,在文化馆开设课堂,无论是初学者,还是有了基本技能的人,甚至像你这样的人。大家聚集在一起,互相交流,互相进步,一起将这么艺术发展下去。”
绿的脸上开始有了笑,“那么就会有很多绣娘聚集在一起了?”
“是的。”葛素淑同意绿的说法。将女人使用的“绣娘”二词在心里咀嚼一番,觉着甚是好听。
“我也可以去和大家交流?”绿嘴角翘出明显的弧度。
葛素淑笑得很开怀,“你肯定要去的——”
绿的笑容没来得及绽放到最大,就听见——
“你来,你做老师。”
绿的笑容瞬间滞住,转变成怯生生,不假思索地说,“我不可以的。”
绿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
☆、拒绝拒绝
葛素淑内收下巴笑, 没有直言绿自信心不够,而是慢慢同她阐明, “刺绣针法九类四十三种,你说你熟练七八种,掌握了七类,其余的也了解了是不是——”
葛素淑不了解刺绣, 但绿之前同她说的,她都记在了心里。
绿点头。府里绣娘都各有各的特长, 她在绣房里待的时间长,而小的时候绣娘们是不会让她这般小儿,为公子姑娘们缝制的。但为着嬷嬷的面子,把她叫到眼前, 演示一番绣法,就要绿自己去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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