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口婆子劝说顾世衡攀交权贵。
顾世衡却是一副仿佛不认识她的模样,斥责她被猪油蒙了心,从那以后她就知道,与其想要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闯出一片天来。
顾世衡早就被她放弃了,整个顾家也早就成了她的垫脚石。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八岁的顾琅华会这时候站出来,这样的年纪应该是围着母亲身后转,懵懂无知的天真孩童。
却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顾琅华和她一样,也重活了一遍……
顾大太太看向顾琅华,不,不会,如果顾琅华重生了,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所以是她想多了,这个孽障真的受了菩萨点拨,变得更加聪明伶俐起来。
她决不能让顾琅华这样挡了她的路。
顾大太太刚想到这里,却看到顾琅华已经向外走去。
没有半点的停顿,一去不回头。
走在后面的萧妈妈伸手关上了房门,豁然将外面的阳光隔绝起来。
顾大太太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如同老僧入定了般,眼睛里却是冰冷的目光。
……
“怎么样了?”顾四太太忙去拉琅华,“你母亲都说了些什么?以后……”
琅华道:“我劝母亲大归,如果母亲不肯,就要按照顾家的规矩,禁足在屋。”
顾四太太的手顿时抖起来,“琅华……那可是你母亲……是不是再想一想,就算你真的要这样安排,以后也由我出面去说,你小小年纪……将来是要被人非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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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斗志
听过有休妻,没有听说谁会休母,这件事传出去,她一定会被大儒骂的狗血淋头,甚至会有人想要替顾氏一族惩办她这个不孝子孙,顾大太太的娘家也会对她不依不饶,但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琅华摇了摇头。
顾四太太道:“不是人人都明白你的用意,多数人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就会人云亦云……”
琅华知道顾四太太的心思,她抬起头,“四婶,镇江马上就会经历战乱,现在是一步也不能走错,我们畏首畏尾,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喜欢我的就站在我这边,不喜欢我的,任他咒骂,无相干。”
顾四太太看到琅华脸上那坚毅的神情,烦乱的心忽然踏实了下来。
萧邑带着一个人走进院子,那人长了副黑脸皮,一道刀疤从右边的眉骨上划下来一直到嘴角,看起来好不骇人。
顾四太太看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云常,”琅华道,“韩将军身边的护卫,这几日云常会在顾家帮忙训练护院,以防有什么闪失。”
云常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低头向顾四太太行了礼。
这样的人来教护院,还有谁敢不好好应对,定然会将顾家守得如铜墙铁壁一样。
“琅华,”顾四太太蹲下身来,脸上都是怜惜,“让你经受这些,是我们的不对,以后在顾家,四婶不会再让你受半点的委屈,你四叔已经去找顾家长辈做主,你……母……顾大太太,会被族中处置,从今往后四婶就是你的母亲,四婶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你。”
琅华眼睛豁然酸了。
前世镇江战乱时,四叔与官兵冲突被下了大狱,最终一家人只有四叔的儿子顾詹霖活了下来,她被害死的那一年,顾詹霖想要见她一面,但是母亲竭力反对,说顾詹霖为杭州的纨绔子弟办事,因为抢夺个戏子差点打死了人。还是她让萧妈妈安排,偷偷地见了顾詹霖一面。
顾詹霖见到她之后就像突然哽住了一般,几乎什么话也没说,临走之前拿了一包东西放在桌子上,“弟弟身无长物,这些东西就留给长姐。”
萧妈妈说,顾詹霖来的时候精神振奋,像是有件大事要做,走的时候却十分失落,仿佛有口难言。
顾詹霖留下的包裹里面装着四十两银子,顾大太太认为顾詹霖根本就是想要通过陆家的关系谋求官职。她不相信,让萧妈妈去找顾詹霖问个清楚,结果还是晚了一步,顾詹霖已经走了关系被推荐入伍去了西北。
现在想一想,是不是顾詹霖早就发现了顾大太太狠毒的本性,想要在她面前揭穿顾大太太,可是看到她这个瞎子处境凄惨,狠不下心说明真相。
而现在的她已经是飞出笼子的鸟儿,可以展翅翱翔。
一股斗志忽然凝结在琅华心头。
重生一次很好,让她有了修正一切的机会。
所以在下决定的时候,她不能有半点的犹豫,她要带着顾家所有人找到一条活路,闯出一片天来。
……
顾大太太房里,管事妈妈低声禀告,“太太想给舅老爷送信,恐怕要和四太太说一声。”
顾大太太冷冷地道:“这是丹徒县,不是金坛县……不是她在管家。”
管事妈妈哭丧着脸,“那也是没办法的,现在就算是硬闯,也是出不去的了。”管事妈妈想到门口的黑脸大汉就瑟瑟发抖,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红着眼睛满脸的杀气,好像是心情不顺就等着拿人来开刀。
嫌弃顾家的那些护院懒懒散散,已经让他们围着顾家跑了十多圈。
顾大太太不由地攥紧了手掌,她就不信了,苦心安排了这样一个大局,真的就让顾琅华破坏了不成?
云常的确有些不高兴,他摸着口袋数着里面的糖块,他答应将军这些日子都要守在顾家,可是这些糖根本不够他吃的,一块糖要分成几块好呢?
在云常做筹算的时候,顾家下人已经跑了二十圈。
终于萧邑看不过去向琅华去求助,琅华让阿莫拿了两只锦袋给萧邑。
萧邑战战兢兢地扶着心口,将袋子送到云常眼前,云常黑黑的大手取走了袋子,然后扒开一条小缝向袋子里看去。
萧邑的心扑通扑通慌跳个不停。
终于云常露出一个笑脸,“呵呵呵……”那笑容沿着脸上的伤痕生生地将他的眼角斩断了,飞起的半截眉眼就像是被人斩成两段的蚯蚓,扭动着,说不出的难看,半晌他高兴地向顾家下人摆摆手,“好了,够了。”
够了,糖够了。
萧邑的脸豁然黑下去,走了一个吴桐又来了一个云常,这一黑一白……他怎么这样命苦啊。
……
陆瑛摊开了眼前的舆图,以陆家拖家带小的脚力,这几天应该没有走太远。
天气不好,下午又开始阴雨绵绵,老太爷多年的腿疾一定会不舒服,他们说不定会停下来找一户农家休息。
陆瑛眯起了眼睛,如果这是他,他就会让护院带上重要的细软,一路不停地直奔杭州,可是以老太爷性子,一日不摆谱都会觉得不舒坦。
这次是打开城门之后,几个大户一起结伴走的,在盗匪和流寇眼里就是几块肥肉凑在了一起,虽然有镖局护卫,也不会想要失去这个发财的机会。
只要有谁落了单,就会成为那些人的猎物。
程颐道:“我还以为三爷会在启程的时候去提醒老太爷。”
“有什么用,”陆瑛眼睛里迸发出耀眼的光,“我不过是个庶子,我说的话老太爷是不会听的,除非……让他受些教训。”
这就是他冒着危险留在镇江要等的机会。
陆瑛收起了舆图起身去顾家见顾琅华。
两个人坐下来,琅华示意阿莫拿来绢子,服侍陆瑛擦掉衣服上的水珠,陆瑛看起来有些兴致勃勃,琅华就算闭上眼睛,也能从他的呼吸声中察觉出来。
每次这时候她都会笑着听陆瑛讲他的心事,可是今天她却没这个心情。
屋子里安静下来,陆瑛也感觉到顾琅华有些不同寻常,她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也不喝茶,一双大大的眼睛不时地打量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瑛忽然有些慌张,好不容易他才稳下自己的心绪,猜测着问出口,“琅华,你准备怎么处置大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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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爱恨
琅华看向陆瑛,“你觉得呢,我该如何处置?”
陆瑛观察琅华,她平日里看人是静谧而平和的,现在却故意垂着眼睛,仿佛拿不定主意,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也难免会如此,“权衡利弊吧,毕竟是你的生母,无论犯了什么错都会连累到你,能私底下解决的就不要放到明面上来,否则将来出嫁,进了夫家也要落人口实。”
陆瑛做事向来稳妥,他会将前前后后都想清楚,然后权衡利益关系,琅华突然想知道,她在陆瑛手心里会有多少分量。
陆瑛放轻了声音,“最好这件事交给长辈处理,这样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对外只是说让你母亲去庄子上养病,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不会深究了。”
这是很稳妥的方法。
说到底,陆瑛的法子,只要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可以替那些坏人做遮掩。
不要一时意气。
忍耐,找到机会,扳倒敌人,这才是陆瑛制胜的法则。
琅华忽然发现,她已经腻了这样的算计。
“陆瑛,”琅华忽然问过去,“如果我没有发现母亲是这样的人,将来……有一****带着母亲投奔你家中,你会不会察觉出我母亲的异样?”
琅华明显的是意有所指,陆瑛想到探究琅华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她却垂下了眼睛,遮挡了她的心绪。
陆瑛犹豫起来,“这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
琅华不禁有些失望。
对一个进退有度,左右有局的人来说,也许听到的永远都是标准答案,她明知道答案,却要奢求什么。
眼见着琅华眼睛里出现了疏离的神情。
陆瑛心中不由地有些焦躁,“不过,如果我发现了,一定会告诉你,这件事发生在陆家,我就可以用我的法子帮你处置,不会让你左右为难。”
陆瑛向来聪明,她知道陆瑛有这样的手段,可是她心里仍旧像是被绑了结,说不清楚怎么才能解开。
前世,也许陆瑛已经发现了,不理不睬就是他的处置手段。
迎上顾琅华那种淡淡的目光,不安和痛楚又在陆瑛胸口扩散开来,为什么他总会在她眼睛里找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影子。
从无例外。
他忽然有些害怕,怕她一眨眼,那个属于他的影子就会不见了。
陆瑛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他不由自主地做出承诺,“琅华,答应我,无论什么事都要跟我说,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琅华点了点头,没了话。
陆瑛从琅华屋子里出来,走到院子里,站在廊下,阿莫拿着伞送出来,不知怎么的陆瑛站着听了会儿雨才慢慢地撑着伞走进了雨里,他的身影在雨水的冲刷下成了一道淡青色的影子。
琅华刚准备起身,萧妈妈迎面走过来,脸上挂着颇有深意的神情。
琅华不由地长喘一口气,撩开帘子大步就走进去,果然看到赵翎靠在软榻上,在看她刚刚让人买到手的《九章算术》,也不掀眼皮看琅华,只是道:“谁喜欢谁都清楚,谁讨厌谁也是那么明白。”
又是没头没尾的话,就像是之前他说的那句,“你要怎么办才好。”
琅华蓄起力气一脚踢过去,不料却被赵翎躲了过去。
他不躲还好,这样躲闪,让她心头的怒火烧的更旺,非要踢到他不可。
赵翎仍旧眼皮不抬,淡淡地翻着书,仿佛故意来惹她生气似的,让她那些本来压在心窝里的不舒坦,一下子都发泄出来。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将他的月白色的袍子踩满了痕迹。
力气发泄出去,胸口仿佛也舒坦了许多。
赵翎终于放下手里的书,望着琅华鼻尖那冒出的细细汗珠,很包容的一笑,“你母亲的事我不能确定,那时候即便是我说了什么,你也不会相信。”
“方才那句话,也是实话,”赵翎道,“在外面跟他好端端的说话,进屋里来……对我必然也少不了这几脚。”
这话说出来仿佛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知道我厌恶你就好,”琅华说出去就后悔了,岂不是等于承认了她喜欢陆瑛,本来方才涌起的那些愧疚之心,一下子去了干干净净,反而吐出两个字,“活该。”
“这书不错,但是你解的题有一道是错的,”赵翎将《九章算术》中夹的纸拿出来放在琅华跟前,“这个粟米不该这样解。”
琅华脸微红,一把将纸夺起来,“我用不着这些,只是胡乱看看罢了。”
赵翎深有同感,“也是,一个妇人在内宅里,学学筹算也就罢了,像粟米、衰分交给账房先生来算就好。”
琅华懒得理他。
赵翎道:“如果这有注解就方便的多,粟率五十,粝米三十,意思是……”
琅华虽然不想跟赵翎说话,却又忍不住听过去,可是赵翎说到一半却停下来,琅华杏眼微瞪,“接着说啊。”
终于将一章粟米讲完了,赵翎才拍拍袍子上的印记站起身来。
有件事,琅华必须要问清楚,“你说你趁乱做了什么?”
赵翎想也没想,“也没什么,就是运走了那一百多具尸体,趁着马车出城进城,官路上没人会注意,将他们的尸体送回了家乡掩埋。”
王仁智忙着与闵怀斗法,也没时间会发现尸体不翼而飞的事。
赵翎目光深远,如同天边那时聚时散的云烟,“我答应他们不论生死都要让他们清清白白,不能任官府将他们当成反贼扔在乱葬岗。”
这样的赵翎,忽然让琅华想到他身负重伤却支撑着屹立不倒的模样,不管赵翎是什么身份,在这一刻他也算得上是个英豪。
……
深夜。
韩御史皱起眉头伸出手来遮挡扑向他脸上的雨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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