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妥的,”卫老太太将单子还与傅氏,“你仔细备办着便是。只有一条,你时刻注意着沨哥儿那边的异动,若有什么状况,随时与我说。”
傅氏点头应声。
卫老太太顿了顿,又道:“你知道我那日为何罚你么?”
傅氏压着犹未平息的不忿,陪着小心道:“因为儿媳口不择言,让怀孕的侄媳妇跌到了地上。”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条,”卫老太太乜斜着眼,“你身为老二的正室、身为长辈,却跑去侄媳妇那里滋事,还口口声声代表卫家,要将侄媳妇扫地出门,你凭什么?你的家教呢?你的涵养呢?这就是你傅家教出来的女儿么?”
傅氏脸色微变,屈膝跪下,连声道:“儿媳知错了,婆母息怒。”
老太太训话都已经带上她傅家了,她不能让老太太迁怒到傅家头上。她娘家也是富贵高门,不然不会嫁进卫家的门,但是跟重裀列鼎、世代簪缨的卫家还是不能比的,何况卫老太太可是德高望重的前代荣国夫人,正儿八经的一品诰命,她是万万不能望其项背的。
傅氏忽然发现,她在卫家待了这么些年,兢兢业业地打理中馈,又生了一儿一女,还伏低做小地伺候公婆,但到头来婆婆还是不喜欢她,她还是要活在婆婆的威压下。卫承劭也是靠不住的,她跟婆母起了纷争,卫承劭一定是向着他母亲的。何况卫承劭还有小妾,要分心在妾室和庶子身上。
还是得靠儿子。等她的哥儿将来有出息了,说不得她也能拿一品诰命,届时是何等风光,京师不知多少官家太太要妒忌她。
傅氏想到儿子的出色,心里的气又顺了些。她原本还想重提萧槿那日打她的事,让老太太知道她并非无理取闹,但转念一想,萧槿如今金贵得很,肚子里怀着的可是卫家头一个嫡出曾孙,纵然老太太真的相信那日确实是萧槿打了她,也不会惩处萧槿的,她告也是白告。
傅氏捏了捏拳头,怀个孩子算是有了挡箭牌了。还不晓得能不能生下来呢,即便能生下来,还不知这一胎是男是女呢,若是个女孩儿,生了跟没生也没多大区别。
没有儿子傍身,地位便稳不了。她现在还能跟卫启濯撒撒娇,等卫启濯有一日腻味了她,纳几房小妾回来,有她堵闷的。
傅氏暗暗轻嗤。
卫启沨的婚期定在次年二月,说是次年,因着眼下已至年尾,其实只剩两三个月的工夫了。
萧槿听说二房那头忙得人仰马翻,倒越发觉得自己闲了。卫老太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镇日待在昭文苑闷得几乎要长毛了。
卫启濯这阵子却很忙,除开公干之外,便是忙着照料萧槿。他归家来后总要询问萧槿今日有何不适,又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套按摩手法,说是可以缓解她的疲乏。
她觉得疲乏倒还好说,反正她也不需要做什么事,大不了倒下睡一觉就是。她如今就是觉得早孕反应实在太难受了,譬如孕吐,譬如乳房胀痛。
她而今几乎吃什么吐什么,一言不合就吐得昏天黑地,连胆汁都要呕出来,因而她近来都是少食多餐,也尽量多出去走动,让精神振作一些,以期减轻孕吐。卫启濯见她吐得太厉害,原本打算让大夫给她开些药调一调,但萧槿觉得是药三分毒,孕期能不吃尽量不吃,反正这种早孕症状大多会在中后期逐渐消失。
至于乳房胀痛,说起来就有些羞赧了。她为了缓解胀痛,每日都要用巾子热敷双乳,又依照卫老太太派来的保母的教导,于双乳轻轻按摩。保母为她做演示时,她就很有些不好意思,之后她自己学会了手法便亲力亲为。
只是有一回晚间,她正坐在床畔热敷按摩,卫启濯忽然推门入内。
四目相对,空气突然安静。
她觉得这大概是她遇到他之后,最尴尬的时刻了。
事后,她自己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觉得落入他眼中的画面应当是,她敞开衣襟,自己给自己揉胸揉得正起劲,结果被他撞见,就慌忙穿衣裳。
学霸可能天生求知欲就强烈,他一把按住她要系上寝衣的举动,一再表示要观看她揉胸的手法,认真学习一下,回头帮她揉。他说出这种要求时,竟然一脸坦荡,似乎是要跟她探讨什么学术问题一样。
她当时拢着自己的衣襟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他:“那你要是揉出什么感觉了……我可不帮你,自己点的火自己灭。”
这话果然很有震慑力,他踟蹰少顷,果然不再坚持,但是换成了玩儿她的肚子。现在这个时候胎儿尚未成型,可他每晚都要趴在她腹部听一听,又要轻轻拍拍,隔着她的肚子跟里面的人打招呼。
萧槿简直不敢相信恶毒上司还能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不过恶毒上司对于自己堂兄的婚事并不看好。他认为卫启沨应当不会这么安分地接受傅氏的安排,如今没有动静不过是因为卫启沨留着什么后招。
萧槿问他有什么猜测,他摇摇头道:“这个不好猜,他这个人,平日里温温和和的,但狠厉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萧槿深以为然。卫启沨这个人骨子里有一股执拗,若是谁逼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他的逆反情绪会翻倍激长。
“但这又不关咱们的事,”萧槿摊手,“咱们等着看戏就好了。”
卫启濯眉尖微动:“我就怕他来骚扰你。”
光阴捻指,转眼便入了正月。
正月里有正旦也有上元,是个充满吉庆氛围的月份,但同时也是边关最不太平的时候,因为边地的蒙古与女真人冬日里不能放牧,物资紧缺,便常在这时节来抢掠,尤其是正月这种千家万户都备着年货的日子,一抢一个准儿。
之前蒙古可汗斯钦布赫与国朝这边订的互市和约只维持了一年多,之后便果断撕毁,开始做起了老本行。
今年正月,蒙古再度越境抢掠。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犯边,可以说是很嚣张了。
永兴帝气出一嘴燎泡,连个年都没过好,在上元十日假之前将文武百官召集到了奉天殿,商议如何才能给蒙古人以震慑。
群臣束手无策之际,一直未曾开言的卫启濯出列,提出对河套地区进行集中清剿。在一众堂官尚在思量卫启濯的思路时,袁泰已经出了朝班,对卫启濯的提议大加赞赏。
永兴帝听了连连颔首,但在出战总兵的人选问题上出现了分歧,可供选择的武将太少,永兴帝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便命众人回去后仔细思量一下,容后再议。
上元假期第一日,卫启沨入宫面圣,主动请缨要求前往河套。永兴帝颇感意外,虽然文臣带兵的前例不是没有,但卫启沨实在太年轻,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荒谬。但是这种事,没有绝对把握是不会主动接手的,所以永兴帝在考量之后,命卫启沨回去将自己的御敌策略落成文字,呈上来给他看,
卫启沨那边的动静很快便传到了卫启濯耳朵里。
卫启濯笑了一笑。
他听萧槿说,前世领兵清剿河套的人是他,他凯旋回来不到一年,刘用章调任吏部尚书,皇帝便将空出来的兵部尚书位置给了他。只是如今他不可能请战,因为萧槿有孕了。
卫启沨请缨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是避开婚事,二是以功求晋升。
卫启沨能不能去、去了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这些都要另说。不过他觉得,卫启沨首先应该想想怎么过傅氏那一关,傅氏若是知晓她儿子心里怎么想的,怕是要气死了。
之前查出有孕时,萧槿已经怀了一个多月了,如今到了孕期第三个月,早孕期间的反应仍旧没有减轻,而且心理上越来越依赖卫启濯。卫启濯近来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专心一意陪她。
萧槿近来被早孕反应折腾得不轻,又总想着临产时会不会出现什么状况,再加上孕期原本就容易情绪不稳定,过得实在有点忧郁。
卫启濯见她闷闷不乐的,摸着她的脑袋道:“不要不高兴了,很快就有戏看了。”
萧槿托腮:“卫启沨的逃婚大戏?”如今六礼过了五礼,只差亲迎了。卫启沨那边确实太平静了,平静得令人觉得他决定接受这门婚事了。
“不是,届时你便知晓了,”卫启濯说话间拍了拍萧槿的肚子,“爹爹给你看好戏,又镇日跟你说话,你从娘亲肚子里出来时一定要乖乖的,不要乱动,知道么?对了,再说一遍,你那个堂伯不是什么好人。”
他口中的“堂伯”自然指的是卫启沨。
萧槿扶额。现在孩子都还没成型,他就开始灌输情敌的坏话了,果然打压情敌要从胚胎抓起。
二月初八是一早定下的亲迎日,到了这日,卫家宾朋盈门,光是细巧添换酒席便摆了不下百桌。
然而迎亲队伍即将出发时,傅氏却怎么也寻不见儿子的踪影。她急得了不得,各处都派人寻了,但全无结果。
萧槿跟一众女眷已经围坐在了大厅,只等开席。她正跟季氏说着萧岑这回的会试,忽见卫启濯过来,与众人叙礼后示意她跟他出来一趟。
萧槿离席出来后,被他拉到僻静处。
“啾啾可还记得前世祖母出事之后的具体症状?”
萧槿一愣:“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卫启濯沉容道:“我觉得可能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第140章
萧槿下意识转眸顾盼一圈, 低声道:“这事方便在这里说么?要不然咱们先回去?”
“此处便少有人至, 如今大多数宾客都在前头, 不会往这里来的, ”卫启濯语声转低,“啾啾与我说的详细一些。”
萧槿思虑少顷,边想边道:“前世祖母出事大约是在半年之后,当时你随军往河套去了,不在府中。因着那时节天热, 遗体不宜存放,所以当时挑了个最近的日子葬了。等你赶回来, 连追荐的法事都做完了。”
萧槿说话间不由看了卫启濯一眼。
说起来, 卫启濯前世虽然是人生赢家, 但真是错过了很多东西。譬如没有见到自己祖母和父亲的最后一面。只是卫承勉去世时他好赖还在下葬前赶回来了, 卫老太太去世时他却只能对着牌位祭奠了。
“祖母当时病发时, 我并不在身边, 等我闻讯赶过去时, 祖母已经昏了过去。我听祖母身边的丫鬟说, 祖母忽然心绞痛, 被扶到榻上之后就神志不清了。我上前查看祖母状况时, 祖母已经完全昏迷。府上的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连太医院院使都被请来了, 但也是无济于事……祖母当天夜里就宾天了, ”萧槿见卫启濯神色逐渐阴郁, 话头收住, 暗暗握握他的手,“你发现什么事了?”
卫启濯沉默少顷,道:“我方才在宾客送来的贺礼中,发现了一小坛虫草酒,是另送给祖母的。”
“你发觉那药酒里面掺了药?”
“不是,那坛子药酒我尚未拆封。”
萧槿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怎么觉着不对的?依据是什么?”
“二哥成婚,送礼自然是往二房送的,能在今日送礼时想到特特去讨好祖母,原本就值得注意。再者,虫草酒不是一次饮完的,是逐日少饮的,如此一来,若是在酒里面做什么手脚,最后出事了,也很难想到酒上面。当然,”卫启濯轻叹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兴许是草木皆兵了,但我们不能放放松警惕。”
萧槿恍然之余,不得不感慨他思虑得好生细致。
虫草酒是一种用冬虫夏草炮制而成的药酒,每日少饮,能轻身益寿,倒是很适合老人饮用。卫老太太不仅有文艺情怀,还喜欢养生,平日里参茶药膳之类的也是不断的。设若虫草酒里面掺了什么慢性毒药,确实很容易中招。
不过萧槿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不应该在前面跟长辈酬酢么?怎么会跑去查看礼单的?”
“我寻了个由头离席了。今日的筵席,原本就是个试探。”
萧槿瞠目:“你说什么?”
卫启濯低语道:“今日的筵席,算是个钩子。府上如今铁桶一样,啾啾想想,若是有人要害祖母的话,什么时候合适?自然是这种人多手杂的喜宴上。”
萧槿点头,想到失踪人口卫启沨,随口问道:“那你知道卫启沨去了哪里么?他今日若是一直不出现,那是不是少了点看头。”
“我不晓得他去了哪里,但在吉时过去前,他应该是不会现身的。”
萧槿攒眉:“那既然他不打算成婚,我不明白,他为何不干脆提前说出来,或者提前跑走?非要赶在亲迎这日消失?”
“因为,”卫启濯抬手帮萧槿系紧披风,“这是他与我计议好的。”
萧槿惊道:“你们说好的?!”
后花园藏春坞。
卫启沨独自坐在阒寂的二楼廊屋里,隔着紧闭的窗子,对着外间隐透进来的天光出神。
今日的情形与他前世娶亲时十分相似,不同的是,他前世自愿娶了萧槿,今生却不会娶傅恬。
他前世娶萧槿时认为自己所娶非真爱,从始至终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入新房时也对萧槿爱答不理的。他那会儿觉得自己十分悲哀,因着那次堕马,要这么凑合着过一辈子。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他真是不可理喻。
现在的他才是悲哀,以为一切可以重来,却不曾想,原来他想得太简单了。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便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卫启沨轻叹一息。
他之前去找卫启濯谈合作的事,其实就在盘算着自己的婚事。阿芙芙蓉那件事他也知道,他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尽量排除毒药,在祖母出事前,最容易下手的就是办婚宴的时候。前世的这个时候,办婚事的是卫启沐,他怀疑这给了有心人以可趁之机。今生因他尚未成婚,就变成了他。
他若不成婚,卫启沐也不会成婚的,所以他得拿自己的婚事来做试探。他头先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家中一样样过礼,帮他筹备婚事。
横竖六礼过了五礼,也算不得成婚,只要他亲迎这一日消失就好了。
卫启濯一定会尽力去查,只是不知他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国公府大得很,藏春坞这地方已经空置了好多年了,根本不会有人来。何况他父亲母亲如今一定认为他躲到外面去了,不会在国公府挖地三尺找他的。所以这里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躲在这里,倒是难免让他想起从前在这里私见温锦的事。
想到温锦,卫启沨目光蓦地阴鸷。
他好端端的报仇计划阴差阳错地被毁掉大半,还为祖母招来了麻烦。温锦的死根本不能平息他的怒气,他要将温家也连带上才能稍解心头之恨。
傅氏眼下急得离疯不远了。好好的亲迎日,她儿子却失踪了。她而今忍不住怀疑她儿子是不是趁着众人不注意,乔装改扮出了城。若真是如此,那今日可彻底成不了礼了。
卫老太太倒是镇定得多,毕竟她之前就觉得孙儿的反应有些不正常,她只是觉得傅氏跟卫承劭太过大意了。
“我与你们说了多少回了,仔细看着沨哥儿那头的动静,不要出了什么事,你都当耳旁风了么?”卫老太太瞧着急得团团转的傅氏,蹙眉道,“你再多转几个圈,他就能回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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