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忽然阴了脸:“你还是放不下那个狐狸精是不是?你信不信我……”
“母亲不要再横加猜度了,”卫启沨面色阴冷,“儿子倒是从未见过如母亲这般,硬要往自己儿子头上扣帽子的,母亲仔细越是这般想,越是要成真。”
傅氏抬手指定他,竟是一时语塞:“你!你……”
卫启沨不待她“你”出个所以然,便转回头飘然而去。
卫承劭见傅氏气得了不得,沉着脸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狐狸精?沨哥儿心里果然有人了么?你气成这般,莫非他瞧上的是府上哪个丫鬟?”
“若是个丫鬟倒也好了!那狐狸精还不是……”傅氏脱口就要将萧槿说出来,但想到卫老太太交代她嘴巴严实一些,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嘴唇几番翕动,最终还是闭了嘴。
若是卫老太太知晓她将这种事告诉了卫承劭,还不知道要如何训斥她。何况这件事时至今日都只是她们的猜测而已,儿子从未亲口承认过。
傅氏想到儿子的不听话和婆母对她的不喜,心里堵得厉害,并没答卫承劭的话,领着一众从人回身离开。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便一头扎进屋里兀自生闷气。
她的陪房沈妈妈跟进来劝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仍是气忿忿的,叹息道:“太太莫气,少爷兴许只是一时被美人皮囊迷了眼,等日后遇见了容貌更好的,亦或日子久了,自然就转过弯来了。”
傅氏恼恨锤桌:“我真是想不通,他若真是喜欢那狐狸精,当初却为何不娶她,反等到她成了自己弟媳又来害相思?可若说他不喜那狐狸精,我也是不肯信的。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他那日听闻城南那边出事了之后那反应不是装出来的,他跟大房那四哥儿打小就不对付,总不至于是冲着他去的,那便是那个狐狸精无疑了!”
沈妈妈轻叹道:“太太消消火,少爷不可能总沉迷于此,等日子久了自然……”
“如今日子还不算久么?再过几年他便是而立之年了!”
沈妈妈踟蹰一回,低声道;“太太,不如先将表小姐那头的婚事退掉,再做筹谋。恕老奴直言,少爷是必定不会接纳表小姐的,硬生生捆绑在一处,恐怕非但不能成事,将来反而令太太落埋怨。”
傅氏沉容半晌,道:“那你倒说说,要如何是好?”
沈妈妈忖量半日,凑近小声道:“老奴忖着,不如让少爷先随着自己的心意出去闯一闯,等少爷倦怠了,就晓得成家的好了。”
“这怎么成,”傅氏捏紧手里的汗巾,“那要耽搁到何时?”
“可是太太,”沈妈妈觑着傅氏的神色道,“逼得太紧,恐怕适得其反……”
傅氏缄默半日,忽而问道:“你瞧着我那四侄媳肚子里怀着的是男是女?”
萧槿从前也一直知道怀孩子不容易,但是等到自己真正怀上了,才算是深切体会到了究竟是怎样的不易。不过她不容易,卫启濯实际上比她更不容易。
她如今仍旧孕吐,而且在吃食上想起一出是一出,譬如临睡时忽然想吃麻辣小龙虾,想得两眼放光,卫启濯就二话不说转去吩咐厨房做虾——她怀孕之后,因为时常孕吐,每日需要少食多餐,厨房那头便一直有人守着,她什么时候想吃什么,只要吩咐一声便成,除开那些孕期不能吃的,其余的有求必应。卫启濯为此还另调了两个厨子来补充人手,专为她烹饪。
再比如临到用晚膳时,她忽然不想吃饭,莫名其妙想吃糖葫芦,卫启濯就命人去买十串回来,等她吃到不想吃,他就再哄着她吃一些点心汤水。
萧槿有时候埋头吃饭时,偶然抬头就能看到卫启濯满面沉思之色地盯着她看。
几次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都道酸儿辣女,但你一会儿想吃辣一会儿又想吃酸,你说这回怀的会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萧槿低头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私心希望是个男娃娃。”
“为何?”
“因为男娃娃长相多随母,我想让孩子继承我的美貌。”
“那我的美貌呢?”
“你的美貌显然赶不上我的,”萧槿摊手,“所以还是让孩子像我比较好。”
卫启沨的奏章递上去之后,永兴帝仔细览毕,觉着他所言有条有理,策略也瞧着切实可行,随后与几个堂官商议后,最终决定让他随军做个参将,配合总兵官进行河套清剿。
不过卫启濯也没闲着,他也写了一份奏章,详细陈述了自己之前提出的清剿河套的思路,并推举了兵部尚书刘用章来做此次出兵的总兵官。
这个推举完全没毛病,因为无论从资历、经验还是学识来说,刘用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永兴帝私心里也想让刘用章挑这个大梁。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是顺理成章的,却没想到在廷议时,袁泰提出了异议。袁泰的理由十分简单,刘用章将近耳顺之年,虽则能力绰绰有余,但恐怕届时精力不济,毕竟年纪不饶人。
不过袁泰的这个论断很快就被卫启濯反驳了。卫启濯当场列举了几个前朝古稀老将出征并凯旋得胜的例子,并从多方论证了总兵这个位置非刘用章不可压阵,副总兵倒是可以选个年纪稍轻的,比如曾平定过恩县流民之乱的孟元庆。
永兴帝听罢双方意见,挥手命众人姑且退下,容他仔细思量。
袁泰归家来后,袁蔚便寻到了他书房来。
袁蔚询问了廷议结果,面现不豫之色:“祖父,卫启濯这显然是偏帮,刘用章与他有师生之谊,孟元庆是他父亲的故交,上回平恩县流民暴乱,卫启濯究竟有没有出力都很难说,孙儿一直怀疑当初是孟元庆谎报战功,否则就真是见了鬼了,那时候卫启濯可才十五六岁,能懂什么?亏得陛下当时听闻此事之后,还如获至宝,将他宣召入宫赏赐一回。依孙儿看,卫启濯当时在御前的说辞说不得是孟元庆教的。”
袁泰翻了孙儿一眼:“你与卫启濯同朝为官这么久了,难道还没瞧出来他在兵事上头的天赋?当初他平了恩县流民之乱时,我就留意到了这个后生,只没怎么将他放在心上,毕竟他太年轻,在科举上又声名不显,谁想到他头先在举业上头竟不过是藏锋,入仕后又那样得陛下的青眼。”
袁蔚想到之前挨了卫启泓的那一箭,仍是难消心头气,询问祖父可有对策治一治卫启泓兄弟两个。
袁泰攒眉。他之前在朝堂上力赞卫启濯是因为想让他接下这个差事,却不曾想,卫启濯竟然因为老婆怀着孩子就拱手将机会让了出来。
如今倒是有些不好办。
事实上,自打刘用章的人将他侄儿袁概扳倒之后,他就憋着一股气,一心要还击。而卫启濯是刘用章的得意门生,又一再对袁家表现出敌意,这种人一旦爬上去,无疑是个大麻烦。
“放心吧,”袁泰道,“我心中自有计较。”
他在等着河间府那头的消息,他总觉得尹鸿那里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萧槿本以为药酒的事至少要查上两三个月才能有结果,谁想到一月之后,卫启濯就与她说查清楚了。
一路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知事通过一个远房亲戚得知卫老太太喜好养生,便借花献佛,将虫草酒送给了卫老太太。顺着这个亲戚往下查,果然就查到了袁家身上。
萧槿沉吟着道:“那可还寻见什么线索了?”
“这倒未曾。”
萧槿叹道;“那如今就只能等了。”
卫启濯一早便跟卫承勉计议过了,每日给卫老太太请平安脉,眼下又尽力排除了可疑的毒药因素,剩下的就只能等了。
萧槿见卫启濯微垂着头不出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轻声问他怎么了。
他抬头望过来时,萧槿顿了一下。
他眼眸阗黑,天光映照其间,竟如刀刃寒芒,一现之间凛冽似冰,摄人心魂。
卫启濯见萧槿愣住,敛神一笑,摸摸她脑袋:“吓着你了?”
萧槿摇头道:“没有,我就是……”
就是恍然想起了他前世凛然睥睨的样子。大约因着他这一世扮演过卫庄,后头的经历又跟着改变,导致他的性情看起来较前世要随分一些。但实质上,他骨子里的那股狠绝是始终未改的。
如若不然,她从前也不会对他心存畏惧。
萧槿总觉得,等他重回前世巅峰,等他记忆觉醒,得跟那群人挨个掐一遍,尤其是卫启沨。
转眼间便到了卫启沨出发的日子。拂晓时分,萧槿正跟卫启濯用饭,明路忽然进来通传说二少爷前来辞行。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卫启濯正帮萧槿布菜的手顿了一下, 目光转向她:“啾啾要见他么?”
萧槿头也不抬, 兀自低头喝碧粳粥:“不见。”
卫启濯轻吁一口气,转头对明路道:“去跟二哥说, 我们正用膳, 不方便见他。”
明路心道少爷您这理由还能不能更敷衍一些了,二少爷要是听了这话, 那脸估计都拉得跟驴脸一样长了。
明路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敢表露, 只是笑着应了一声, 领命去了。
卫启濯预备继续为萧槿布菜, 一回头却正撞上萧槿揶揄的目光。
“你竟还要问问我?怎么,你想让我去见他?”萧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卫启濯为她盛了一碗银丝鲊汤, 眼眸微敛:“自然不是,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他嘴上这般说, 心里却是拐了十八道弯。
他发觉在面对感情之事时, 其实他有时候仍旧有些底气不足。从前萧槿对他感情不深, 他总是患得患失的,如今萧槿与他已经颇为亲密, 内心里显然也更依赖他,但他发现自己那种患得患失的心绪并没有因此就消失。
萧槿自然是不喜卫启沨的, 但她跟卫启沨有十年的共处, 所以他都尽可能避免萧槿跟卫启沨见面。他心底里对卫启沨的厌恶大约包含着一种类似于妒忌的情绪, 他一想到卫启沨曾经跟萧槿做过十年夫妻, 就想将卫启沨揪过来打一顿。
他这种不踏实的感觉跟信任无关, 大概只是一种爱至深处的极致表现。他有时候努力回想前世时,会感到难言的悲怆凄楚潮水一样朝他涌来,心中莫名揪疼。他不知道前世萧槿死后他如何了,他只要一想到要失去她就恓惶不已,他甚至想,若是这一世萧槿没有接受他,他可能也不会放弃,哪怕是抢也要将她抢过来。
他今生不能再错失,她必须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卫启濯深吸一口气。
不过他的内心其实十分矛盾,一面存着这种偏于极端的占有欲,一面又觉得他应该给予她想要的一切,譬如她若是真的选了旁人,他就放手,看着她幸福就好。
“啾啾,”卫启濯忽而开言,“若是当初你没有答应我的提亲,而是选了旁人,而我因着无法接受,将你抢来逼婚,你会如何?”
萧槿一口粥险些喷出来,忍俊不禁道:“你之前不还说会成全我、给我想要的么?”
卫启濯低眉:“我是那么想的,但若是你真的不接纳我,我到时候会如何做,就不好说了。”
萧槿搅了搅碗里的粥,沉思一回,道:“我觉得我可能会……从了你,大约连反抗也不会有。”
卫启濯微讶抬头。
“我是一个感情迟钝的人,”萧槿解释道,“并且我前世根本没喜欢过谁,当初嫁给卫启沨也是因为那道圣旨,兼且觉得这门婚事还不错,也就嫁了,横竖我也没有什么心上人。我若是今生拒绝了你,那九成九是因为我害怕你。”
萧槿托腮凝着他,偏头认真道:“我前世真的十分畏惧你,只是你平日里大概看不出来。我有时候对你照拂一些,甚至还带了点讨好的意味,因为我知道你跟卫启沨不对付,我担心你会连带着跟镇远侯府过不去。”
“你把我抢来,我大概首先想的是,若是我惹怒了你,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萧槿往饭桌上趴了趴,“反正我也没什么情郎,没什么好坚持的,况且你除了吓人了点,也没什么不好的。从了你,总比惹你不快要好……不过就是怂了点。”
卫启濯哭笑不得:“我有那么可怕?”
“有啊,”萧槿撇嘴,“你前世都不怎么笑的,脸上跟淬了冰一样。”不过今生对他有了深入了解后,她才知道原来高岭之花的禁欲外表下是一张堪比城墙的脸皮,果然距离产生美。
卫启濯垂下眼眸。
他前世应当是取代了袁泰,不然萧槿不会这样这样怕他。
萧槿觉得她还是不要回忆他前世的模样了,及时打住思绪。抬头间又见他兀自出神,出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卫启濯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卷了个荷花饼,“我好像应当抽个空子出来,将我那些衣裳整理整理,若我们这回得了个儿子,就派上用场了。”
卫启沨在晨风中立了片时,明路便折了回来。
明路将卫启濯的意思传达给了卫启沨,正要将他礼送走,就听卫启沨道:“你将这个交给四弟,我在此等着四弟的回话。”说话间从茄袋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明路。
明路一怔,暗暗打量卫启沨几眼。这二少爷对他家少爷似乎真是情深义厚,头先白云观起火那回,二少爷甫一听说,就马不停蹄地打城西赶到了城南,如今临行,他家少爷态度如此敷衍地将他拒之门外,二少爷竟还预备了一封信,似乎是定要见到他家少爷……
明路又看了卫启沨那张脸一眼,忍不住想,二少爷这容貌好像配少爷还勉强可以……
他这样想着又赶忙打住,拽回跑偏的思绪,回转身去将信交给了卫启濯。
卫启濯正在给萧槿做“衣裳恒久远,一件永流传”的心里建设,拆看了卫启沨的信,面色便是一沉。
萧槿问他怎么回事,他将信递给她:“啾啾以为如何?”挥手命明路暂且出去守着。
萧槿接过浏览一番,蹙眉道:“你觉得他这是何意?”
卫启濯睃她一眼:“大约是想念你了,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萧槿笑嘻嘻起身捏了捏他的脸:“这话真酸。”话锋一转,“我总觉得他好似是来说什么正经事的,不如将他叫进来问上一问。”
“这你都能感觉出来?”
萧槿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哄道:“好了,不气不气,不要吃这种干醋了,你要是不愿意让我去见他我就不去,我也只是看他语气,这样认为而已,方才也不过那么一说。”
卫启濯沉容半晌,道:“等我去会会他,啾啾稍等。”言罢起身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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