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太太这半年看下来,觉着无论是萧家三房还是萧槿都是好的,孙儿又一心要求娶萧槿,于是也就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眼下听说萧家那头也应下了,笑看向儿子:“既是如此,那赶明儿拣定个日子去换庚帖吧。”
卫承勉点头应是。
卫老太太又回头看向眉眼含笑的孙儿,打趣几句,末了道:“好生读书,若是回头中不了进士,我看你如何好意思娶媳妇。”
卫启濯连连点头:“祖母说的是,孙儿预备打今晚开始便悬梁刺股闻鸡起舞朝经暮史夙夜匪懈地读书,届时好中个状元风风光光地把媳妇娶回来。”
卫老太太白他一眼:“早知道你这么巴着娶媳妇,就早早给你定个了,说不得你如今也跟你二哥一样登科了!”
卫老太太话音未落,就听丫头掀帘子报了声二少爷到了。
卫老太太笑道:“说曹操曹操到。”随即对躬身入内的卫启沨招招手,“来,我与你说件喜事,你大伯父今日去萧家议亲,萧家那头已然应下了,你四弟的婚事即刻就要定下了。”
卫启沨步子猛地一顿,当下抬头问:“定的是萧家哪位姑娘?”
“自是八姑娘,”卫老太太笑道,“你这是镇日待在自己院子里闷傻了不成,萧家如今在京的那三个房头里,未出阁的姑娘统共就三个,萧家老二又是庶出,能配得上你四弟的自然只有八姑娘。要是二房那两个,我可不应。”
卫启沨垂敛眼眸。
卫老太太继续道:“你四弟都比你先定下,我看你还想上进几年才肯娶媳妇。我前阵子跟你母亲一道选了几家中意的,都是门庭煊赫、家法齐整的巨室阀阅,回头让你母亲治酒请那几家女眷过来,你也暗里相看相看,有合意的,便赶紧定下。总是在外奔忙,无人打理中馈可不好。”
卫启濯见堂兄不出声,目光一动,步至他身侧,笑道:“祖母与二哥说话,二哥缘何不语?”
卫启沨轻轻吁气,对卫老太太笑道:“孙儿知晓了。孙儿今日心绪欠佳,祖母见谅。”
卫启濯又笑道:“我忽然想起,我婚事得定,二哥是不是应当对我道一句恭喜?”
卫启沨默了片时,回头恭贺了堂弟定亲之喜,跟着与长辈存候一回,行礼告退。
卫启濯瞥了堂兄的背影一眼,微微蹙眉。他有时候实在看不懂这个堂兄的心思。
他在聊城时亲眼看到他私会温锦,那时候才知道卫启沨原来和温家小姐有首尾。后来他回到自己的壳子里之后,卫启沨就总跟他较劲,抢着在萧槿跟萧家三房其余人面前卖好。前阵子还出了堕马那一出,他至今都怀疑那道士是得了卫启沨的授意,否则哪有这样巧的事,三条全合在萧槿身上?
眼下卫启沨听说他要定亲了,又似乎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样。卫启濯忍不住要怀疑堂兄是不是移情别恋看上了萧槿,但若真是如此,依着他堂兄那禀性,势必会跳出来跟他抢,可眼下看来,卫启沨显然是没有争夺的意思的。
卫启濯思想半日,仍旧没有头绪,便暂且将此事丢开。横竖不论如何,他都不惧卫启沨。
卫启沨从祖母那里出来后,在外头立着吹了好一会儿冷风,身子微微战栗。丹青要为他披一件貂鼠皮大氅遮寒,却被他阴着脸一把挥开。
丹青回头与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是不知所措。少爷素来脾性温和,今儿这是怎么了?
卫启沨对着远方天幕僵立了不知多久,忽而冷声道:“不要跟来。”说话间便大步往外去。
卫家宅邸西南边有一处占地颇大的马房。卫启沨到了马房门首后,命人牵了他的马来。他接过缰绳后便径直翻身上马,一径纵马奔到了大门处,几个门童见状一惊,尚未及回神就听二少爷冷冷喝了一声“开门”,当下也不敢迟疑,忙忙打开了大门。
卫启沨一夹马腹,马蹄高扬,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卫启沨一路扬鞭策马,穿街越巷,如天马脱衔,追风逐电,不上两刻就到了镇远侯府的大门外。
他勒马而止,坐在马背上喘息。
守门的门童虽不认得他,但见他衣冠华盛,也知非富即贵,当即上前询问他身份。
卫启沨却并不答话。他仰头望了一眼侯府匾额,按辔不动。
季氏送杜氏出来时,正瞧见这一幕。她上前笑问卫启沨过来所为何事,卫启沨垂首片刻,拱手淡笑道:“路过而已,不作打搅了。”言罢策马而去。
季氏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卫启沨神色似乎不太对。
杜氏到了自家马车旁,回头望了一眼,叹气道:“真是没缘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议亲,卫家那头就来了。”她方才听说卫家是过来议亲的之后,便没对季氏说她其实也是来议亲的。十个陆家也抵不上一个卫家,她要是季氏,也选卫家。
一旁的丫鬟素绢宽慰她几句,跟着低声道:“少爷如今专心举业,太太先为姑娘筹谋婚事也是好的。”
杜氏闻听此言,心中稍宽。不过她女儿似乎还对当年卫庄的事耿耿于怀。
卫家大房这几日都忙着订婚事宜。卫承勉发现儿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读书上头也用心了许多,心中感慨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卫启濯让父亲选了个最近的吉日行了过定诸礼,心中这才安定了不少。
只是他觉得他舅父尹鸿给他出了个难题。
自打他母亲过世之后,他就跟他舅父一家断绝了往来,如今他舅父显然是有心和解,但他却并不想理会。只他父亲觉着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不必太过计较,这才接待了他舅父一家。
不过他发现了一件事,他表妹尹淳似乎对卫启沨有意。而卫启沨近来面色总是阴晴不定,瞧见他总是绕道走。
转入二月,正是红杏夭桃,开花绽蕊的时节,卫启濯邀了萧槿姐弟两个到卫家位于城北的一处庄子上游春赏玩。
他从前想跟萧槿一道出来却总是束手束脚,如今终于能稍稍方便一些,但总还是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好连着准小舅子一道带上。
到了地方后,他支开了萧岑,将萧槿领到了一大片花畦旁。
整个国公府每年开销庞大,但进项更加惊人。爵禄俸禄实则只占其中一部分,地租跟房租才是大头儿。卫家光是在京城这边添置的庄地就有十几处,闲置的屋宇宅地更是不可胜数,因而每年光是收租子便拿钱拿到手软。
眼下这处庄子占地极广,面前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花海只算是个点缀。
萧槿深深吸气,花木香气沁入肺腑,登时神清气爽。
两人席地而坐,有说有笑地闲谈。只是起先还隔着一丈的距离,不消片刻,萧槿再抬头时,发现卫启濯已经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侧。
她想起遴选王妃那件事,忍不住道:“你之前是不是诓我?”
上元假日过去后,皇帝的旨意颁下来时,她才知这回定的选妃年纪仍旧是十四至十七岁,实际上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卫启濯大呼冤枉,并表示她可以去跟他父亲求证,末了凑到她跟前道:“我觉着兴许是圣上临时变了主意,不想纵着楚王。也兴许是楚王这段时日做了什么让圣上不快的事,圣上便依旧照章办事。”
萧槿想了想,点头道:“表哥说得好有道理。”
“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卫启濯凝睇着她,“如果有一个比我长得好看的男子握着你的手跟你说心悦于你,你会不会动心?”
萧槿摇头:“显然不会。”
卫启濯却是突然绷起脸,扑过来倾身将她压到草地上:“你怎么能让别的男子握着你的手!”
萧槿默了默,这角度果然刁钻……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严肃道:“我是说不会有人比你长得好看,所以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卫启濯满意一笑,却并不放开她,而是径直俯首凑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眸看了少顷,慢慢往下压,即将触到她嘴唇时,顿了一顿,见她双颊晕红,越发心跳如擂鼓,尝试着在她嘴唇上吻了吻。
温软娇嫩,妙不能言。
他心头再度涌上那股患得患失的情绪,耳畔隐约有个人在喃喃自语,那声音低回悱恻,倒似是他自己。他好像是在跟谁讲述着一个故事,只是那声音太模糊,听不清是在诉说着什么。
卫启濯一顿,旋丢开纷乱思绪,又接连在她嘴唇上几番厮磨,气息越发急促凌乱,双手渐渐按住她肩头,将她死死压在身下,一面在她脸颊和嘴唇上胡乱亲吻,一面抱住她,喘息道:“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永不分离。”
萧槿被他吻得满面酡红,正自赧然,发觉他情绪的起伏,心中疑惑,伸手抱住他,在他后背上拍抚几下,轻喘着问他怎么了。
卫启濯的心绪逐渐平复,低低道了声无事,在她唇瓣上温柔流连片刻,起身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拥着。
萧槿埋头靠在他怀里,慢慢回抱住他。这个少年与她一路走来,相随相伴,从今往后他们更将携手同行,她也会尽心竭力去助他。
虽然她知道他是人生赢家,但有些事能规避终归是要帮他规避。旁人不说,来自卫启沨那些明枪暗箭她几乎都知道。
卫启沨所言非虚,温锦根本选不上,到了诸王馆没多久,很快就被礼送回家。她一回来就听说了卫二太太治酒的事,她岂会不知个中用意,但她一直等到摆宴的前一日也没等到请帖。
喜鹊见自家小姐将闺房砸得一片狼藉,苦劝半晌,反被呵斥一番。
温锦阴着脸道:“我纵然出身稍逊,但与表哥两情相悦,怎就入不得卫家的门了?偏姑母傲得了不得,非要挑个煊赫高门的贵女。这若是她逼着表哥娶谁,我可如何是好?我可等不起了。不成,我得想个法子。”
喜鹊怯生生问:“小姐想如何?”
温锦狠狠瞪她一眼:“轮不着你来打听!”
清明前后素有荡秋千的节俗,因而别名秋千节。萧槿这日来国公府做客,被卫韶容拉去打秋千。她发现尹淳也在,倒是忍不住想起了一些事。
她前世嫁入卫家后,听说卫启濯这个舅家表妹似对卫启沨有意,尹鸿曾想和卫家二房议亲,但被卫启沨给否了。温锦占有欲强得很,当年不晓得有没有跟尹淳掐过。
萧槿今日尚未见到卫启濯,跟卫韶容打听时,被她很是揶揄了几句。
“四哥一早就入宫去了,”卫韶容坐在秋千上微微摇晃,“来传口谕的公公说没准儿是大好事,也不知是去作甚。”
萧槿下意识搜寻了前世这段记忆,跟着轻舒了口气。
于他而言,兴许还真是好事。
第55章
萧槿想起来, 眼下这个时候, 似乎是开仗了。
北面的蒙古和女真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边埸常遭侵扰, 而对方借助骑兵优势, 来无影去无踪, 成为无法根除的威胁。朝廷曾经对河套地区几番出兵围剿, 但均无甚效用。
如今开春了,是时候打一仗了。
她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蒙古集结周边部落突袭大同,大同守军措手不及,陷入鏖战。大同乃九边之一, 一旦失守,蒙古军队只要再往东越过一道长城,一路挺近,则京师危矣。天子守国门确乎有助于增强忧患意识, 然而风险也极大。
她之所以对此事印象深刻,是因为前世那段日子她父亲为此烦郁不已,还与她说皇帝因着苦无良策, 着急上火起了一嘴燎泡,镇日在朝堂上骂人, 文武百官每日上朝时都战战兢兢的。后来战事持续了近一年,始终胶着不下,她当时还担心战火真的会烧到京师来,后头好歹是渐渐平息了下来, 但那是以硬生生虚耗国力为代价的。卫启濯后头主操权柄后,还花了很大力气去整饬此事的遗留问题。
皇帝大约是因着上回的事记住卫启濯了,如今将他召入宫,想来是欲问策于他。这于卫启濯而言,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卫韶容与萧槿说话间,顺口提起了卫启沨近来的反常:“我哥哥这阵子也不晓得是怎么了,总摆着一张死人脸,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我跟母亲都觉着他兴许是官场上遇见了什么烦心事,前两日趁着他休沐,想带着他出去踏青,他冷着脸甩了一句‘不去’就又钻进书房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卫韶容叹道:“近来我哥倒是与四哥性子对调了,四哥如今善气迎人,镇日高兴得跟捡了银子似的。反而是我哥,冷眉冷眼的,真是奇了怪了。”
萧槿坐在秋千画板上摇荡片刻,脑中忽而灵光一现,卫启沨这是不豫于守了多年的堂弟被抢了?
萧槿嘴角微抽,随即又暗暗摇头。
卫启沨肯定不是弯的,否则也不会对温锦情深不移了。除非他是个双性恋。
萧槿与卫韶容说着话,忽听一阵人声渐近,转头一看,发现竟是卫启沨领着几个小厮往这边来了。
萧槿瞥眼间发觉一旁安静坐着的尹淳低头红了脸,不由感慨卫启沨那张皮囊惑人不浅。
卫启沨到得近前,朝着尹淳作礼讫,转向萧槿时,顿了一顿,才欠身唱了个喏。他与卫韶容说傅氏叫她过去一趟,跟着又对尹淳道:“姑娘也一道去吧,母亲似是想为妹妹裁衣,让妹妹过去选料子的,姑娘可帮着参谋参谋。”
卫韶容闻言本想将萧槿也叫上,然而想到萧槿似乎跟她母亲不太和,怕两厢尴尬,只好作罢,拉着尹淳作辞走了。
萧槿觉着她也该走了,当下也站了起来。卫启沨对尹淳临走前那回头一瞥视而不见,望向预备转身的萧槿,倏然笑道:“我那日骤闻四弟与八姑娘婚事已定,实觉惊诧,我从前竟未瞧出八姑娘属意于四弟。”
萧槿不愿搭理他,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就要离开,却听卫启沨继续道:“八姑娘不如说说何时对我四弟有意的?我真是好奇得很。”
萧槿低头按眉心,不知是否因着方才她想歪过,她如今怎么听怎么觉着卫启沨这话里透着一股醋味,似乎是在怪她拐走了他四弟。
“二公子这般问话是否不妥,”萧槿回头睨他一眼,“何况这些又与二公子何干?还望二公子下回开言之前三思。”言罢略略一礼,一径去了。
卫启沨凝睇她背影少顷,目光幽微。
萧槿虽有所猜测,但仍旧挂心卫启濯那边,想跟他确认一下皇帝召他入宫的目的是否如她所猜想的那样,也想知道他是否已做了应对,于是转去卫启濯的书房坐着等他。半个时辰后,外头天光渐暗,又刮起了风,似是要落下雨来,萧槿看了一回,暗暗想着也不知他出门前有没有带伞。
卫启濯一回来就听说萧槿坐在他书房里等他,当下一笑,伸手就将身上的披风脱了扔给了明路。
明路一愣,禁不住道:“少爷,今日天儿凉,您仔细受凉……”
卫启濯一摆手:“你不要管。”说着话就大步朝书房去。
萧槿方欲起身差人去给卫启濯送伞时,一转头就瞧见他推门进来。
西风乍紧,一股冷气霎时灌入,很快又随了卫启濯掩门的动作被隔绝在外。
萧槿见他衣衫单薄,不由道:“你怎不多穿几件?不嫌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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