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启濯却是应对极快,在眼看着要人马仰翻时,迅速扯辔转向,电光火石之间避了开来。
卫启沛控好马,忙回头与卫启濯致歉,卫启濯知晓他并非有意,摇手道不碍事。
卫启沨坐在马背上,盯着卫启濯看了少顷,低头笑了一笑。
卫启濯打马至卫启沨面前,道:“二哥适才为何忽然勒马?”
卫启沨道不过小腿抽筋而已。
“那二哥如今可好些了?”
卫启沨笑道:“已缓过来一些了,四弟不必忧心。”
卫启沛也上来存候几句,叹笑道:“咱们这回算是没比出结果,要不再来一回?”
卫启濯摇头道:“我看还是罢了,二哥说不得回头又抽筋了,变成你我二人遛马了。”
卫启沨笑了一回:“四弟倒是会说笑。”
三人引马徐行,闲谈间往回折返。
卫启沨听着一旁两个堂弟谈笑,神色也颇为松快,三人合在一处,很是显出几分敦睦意味。
行过一片桂花林时,卫启沨正欲下马摘些桂花回去,倏然之间,一只斑鸠朝着他的马飞扑过来,马匹登时受惊,猛地扬蹄长嘶。
卫启沨一时不察,来不及扯辔控马,立地被甩了下去。
卫启沛一惊,忙下马来查看卫启沨的状况。卫启濯也下马上前。他走上前时,发现卫启沨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卫启濯一时起了好奇,蹲身下来左右查看了一回,问道:“二哥摔着哪儿了?”
卫启沨似乎被他这话惊得回了神,低头仔细查看一番,试着动了动,似是自语:“好像只是伤了腿……”
卫启濯想起卫启沨适才的神情,道:“二哥伤得很严重?”
卫启沨抬眸盯着他:“要不四弟来试试?”
卫启濯轻轻笑道:“还是不必了。不过我觉着二哥尤其难受,大约是因为还抽着筋。”
萧槿听闻卫启沨堕马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历史重演了。但她赶来时,看到卫启沨神色尚算平静。
傅氏听闻她儿子又坠马了,吓得了不得,跑来看时便一头抹泪一头询问儿子伤到了哪里。
萧槿在一旁观察了半晌,见卫启沨并没有按捂下体的意思,似乎不像是伤到了要害。只卫启沨眼下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倒像是摔懵了一样。
出了这等事,众人也失了赏玩的兴致,预备打道回府。只是卫启濯觉得袁志那厮挂的时候不够长,便吩咐几个小厮好生看着他,等三个时辰后再将他放下来。
卫启濯将自己打的几只山鸡和野兔送与萧槿姐弟两个时,见萧槿往卫启沨那头瞟了一眼,立等不豫道:“你看他作甚?”
“我只是觉得他似乎有些古怪,”萧槿低声问,“适才他究竟是怎么摔下来的?你将你们跑马的具体经过与我说说。”
卫启濯见她确实只是好奇,这才将方才的事娓娓道来。
他见萧槿沉默不语,询问可是有何不妥。
萧槿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在想卫启沨会不会是重生的。
她此番跟过来,也是想及时知晓这件事的结果,她之前也想过卫启沨是重生的,但这个假设很多地方都说不通。如今他提前勒了马,倒是增加了他重生的证据。
不过,这件事里有一点她想不明白,若卫启沨真是重生的,那么保险起见,难道不应该避开跟卫启濯等人跑马,或者干脆今日不来么?为何还要去比试。如果是想将祸事转嫁到别人身上的话,为何不干脆再设计得精心一些,而是这样草草带过?
萧槿几乎要怀疑卫启沨是个精分了。
卫启沨负伤静养期间,徐安娴想方设法跑来探望他。
这日,她来国公府时,在门口碰见了萧槿,忍不住跟萧槿说起了这阵子祖母是如何拘着她的,又苦恼地表示卫启沨总对她不冷不热的。
“你说他究竟喜欢怎样的姑娘,”徐安娴小声道,“我见他身边伺候的丫头似乎都极少,你说他该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萧槿笑了一笑,没作言语。
二房那头十分平静,卫启沨那回似乎没伤到要害,不知这算不算躲过了前世的劫。不过她隐约记得卫启沨前世是在跟卫启濯赛马时堕马的,这一世他躲过了赛马那一关,却没躲过桂花林里的鸟,也不晓得这是不是一种宿命。
其实不论他重生与否,都跟她本身无关,她只要尽心尽力帮卫启濯就好了。不过,她往后就要小心些了,若卫启沨重生了,那么她就最好不要暴露她重生的事。
两人说话间,就见一辆黑油齐头平顶小轿远远而来。
徐安娴忽地止了步子,蹙眉道:“那是哪家的轿子?那么寒碜。”
萧槿循声望去。那小轿用的是皂缦,是标准的庶民车轿形制。
等那小轿停在国公府门口,便见轿帘慢慢掀起,自里头走出一个妇人来。萧槿头先看来人身形便觉眼熟,等对方抬起头来,萧槿愣了一下,几度仔细辨认,终于确认眼前的人是温锦。
温锦也不知是想掩藏什么,面上和脖颈上傅了厚厚的粉,看起来极其不自然。她的皮肤似乎没有丝毫润泽之气,那些官粉根本不服帖,风一吹就往下掉。她头上戴了个银丝?,身上穿一套大红五彩水绸袄裙,这穿戴搁在民间算是十分体面的,但放在公侯之家,实在上不得台面,而且她这一身从配色到花样都显得有些老气。
萧槿看着温锦那鬼一样的面色,禁不住想起了当初温锦在聊城私会卫启沨时撒着娇抱怨说若非为了他,她才不会去聊城那种穷乡僻壤,还嫌那里又热又干,她带来的兰花面脂跟香泽都快使了一半。
温锦搀了后头的婆婆曹氏下了轿子,转头正对上萧槿的目光。
温锦顿了一下。
她也是愣了愣才认出了萧槿。昔日粉妆玉雕的萧家幺女,如今已出落得婷婷袅袅,含露芙蓉一样,风仪玉立。真正是“翠眉云鬓画中人,袅娜宫腰迥出尘”。萧槿身上头面衣饰并不繁复,但恐怕随意拎出一支珠钗,都比她这一身衣裳头面值钱。
温锦咬咬牙,转过头去。曹氏见萧槿与徐安娴两个衣着不凡,知是贵人,拉着温锦上前见礼。萧槿看到温锦在给她见礼时,神色似乎扭曲了一下,暗暗哂笑。
温锦心气儿那么高,如今从天上掉到地上,还要在一个她从前不放在眼里的人显露出寒酸卑微的一面,心里恐怕气得要发疯。
今日乡试放榜,萧槿实则是来找卫启濯的,但总也不好太过明显,于是先转去太夫人那里坐坐。徐安娴预备与她一道,两人往里入时,有一段和温锦婆媳同路。
曹氏很有几分搭腔的意思,但萧槿跟徐安娴都是不冷不热的。两厢分道之后,徐安娴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位真是二公子的表妹?怎么瞧着……那么……”那么小家子气,还透着一股窘迫寒酸。
萧槿其实也不太懂,按说温德夫妇不会给温锦寻个太差的婆家,如今又是来国公府探望卫启沨,怎么说也要仔细打扮打扮,怎会穿戴成那样。
徐安娴剩下的话尚未说完,就听卫启沨温如春风的声音传来:“八姑娘何往?”
徐安娴回头就看到卫启沨坐在推车似的轮椅上,含笑往这边看。
徐安娴扯了扯萧槿,小声道:“我听闻二公子腿摔断了啊,怎么腿断了还这么高兴?”
萧槿心道,可能想到他的四弟今日就要中举了,心里太高兴。
卫启沨让小厮将他推到萧槿跟前,笑问萧槿前来所为何事。萧槿觉得浑身不自在,卫启沨的桃花就在旁边,她不想被当成靶子。
萧槿作了辞就要回身离去,却听卫启沨在后头笑道:“是为四弟来的么?八姑娘与四弟真是情笃。”
萧槿觉得他说话阴阳怪气的,面色一沉,一径去了。
卫启沨笼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蜷,遽然看向徐安娴:“我听闻,大长公主让姑娘在贵府治酒设宴?”
徐安娴一怔,惊喜道:“二公子怎知道的?”
“我那日与令兄闲谈时,令兄提起的,”卫启沨笑道,“不知延请的名单可定了?”
徐安娴正要开言,就听一抹娇俏的声音蓦地传来:“原来表哥在这里。”
徐安娴抖了抖,就见适才见到的婆媳二人去而复返。
温锦瞧见卫启沨,心里登时百转千回,一下子放开了曹氏,回身就大步往卫启沨这边走来。
温锦的声音还是跟从前一样娇,但形貌看着似已与往昔判若两人。卫启沨略略打量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对徐安娴道:“那不知我这表妹可能得一封请帖?”
萧槿在卫老太太那里坐着闲谈时,见太夫人竟半分也不忐忑于卫启濯能否中举的事,不由问道:“太夫人是不是对启濯颇有信心?”
卫老太太笑道;“他为了能风风光光地将你娶回来,近来读书不知多用了几倍的工夫,家塾里的先生都说了,他中举无虞。”
萧槿倒被说得不好意思。卫老太太正预备再打趣她几句,就见一个丫头急急跑来,报说四少爷看榜回来了。
卫老太太奇道:“回来便回来,急什么?中了么?”
坐在下首的傅氏低头掩笑。她是特特候在太夫人这里的,就等着看卫启濯名落孙山,看大房的笑话。如今看这苗头,卫启濯必定是落第了。
那丫头喘着气道:“中了中了……”
卫老太太翻个白眼:“那你急甚!”
丫头抹了一把汗,道:“四少爷回来换了身衣裳,就又匆匆出去了。少爷让奴婢与太夫人说一声,他晚些时候再回。奴婢瞧着,也不知是出了何事。”
第68章
众人正面面相觑,就听外头有人报说报子到了。
报子入内后连声道恭喜, 拿着报帖询问新贵人何在——“新贵人”是对新进举子的尊称。
萧槿与卫老太太互看一眼, 她们也不晓得新贵人何在。
卫老太太着人厚赏了报子,随即示意报子先将报帖挂起来。
萧槿就坐在近旁, 看到报帖上写着“捷报贵府老爷卫讳启濯高中顺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 京报连登黄甲”,虽不意外,但也禁不住松口气。
傅氏方才听丫头说卫启濯中了就觉不可思议, 如今也往报帖上看了一眼, 发现上头竟写中了头名, 以为看花了眼,又仔细瞧了几眼, 仍旧是头名解元。
傅氏懵了片时,心里直道见了鬼了, 又想起她儿子再三与她说不要小觑卫启濯,忽然想,她得回去问问她儿子究竟打哪儿看出来卫启濯不简单的。
萧槿坐着等了约莫一个时辰, 也没见卫启濯回来,转头发现卫老太太悠闲吃茶, 忍不住想, 卫老太太真是好定力。
卫老太太仿似看出了她的心思, 悠悠道:“启濯打小就没怕过谁,纵然有人给了他不痛快他也会加倍找补回来的,你不必忧心。”
萧槿按了按眉心。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又过了约莫两刻, 卫启濯终于回了。
他并未细说事情来由,只跟祖母说无甚大碍,跟着便招呼萧槿与他出来。
萧槿一路被他领到了他的院子。萧槿在花厅坐下时,见他跟厨房点了菜品后才坐下缓口气,终于忍不住道:“你去作甚了?”
卫启濯喝了半盏茶润了润喉,才道:“我去跟人打架了。”
萧槿瞪大眼:“打架?!”
卫启濯点头,跟着便讲起了今日之事。
原来,他今日去看榜时,遇着了袁志。袁志见桂榜榜首赫然写着卫启濯的名字,当时就放言说卫启濯必是舞弊得来的解元,卫启濯与他争持间,激怒了袁志,他预备招呼家奴将卫启濯押到顺天府尹那里理论时,被卫启濯抢先制住。
卫启濯看着瘦瘦高高的,但实则力气极大,最后将袁志一把按在地上,袁志大呼不服,卫启濯便命身边小厮寻人来将袁志扣住,自家折回府换了身衣裳,把袁志送到了顺天府尹那里。
“那后来呢?”
“后来府尹大人亲自查了考卷、号簿,并推问了主考官和阅卷官,确认无误,训斥了袁志一顿。我看袁志仍旧嚷嚷不服,我就说你若真是心有不服,去告御状便是,他这才没了底气。”
萧槿忍不住想起了前世被卫启濯当猴耍的楚王。他似乎有这个嗜好,一定要整得人家心服口服才肯罢休。
“不过我负伤了,”卫启濯说话间一把扯开衣袖,将手臂伸到萧槿眼前,“你看。”
萧槿低头一看,发现他手臂上只有一道小小的口子,还只是破了层皮,看样子可能连血都没出。
萧槿嘴角微扯。
“我觉得还挺疼的,”卫启濯径直坐到她身侧,“你帮我揉揉吹吹。”
萧槿顿了顿,拿指腹帮他揉按一番,笑问他还疼不疼,一抬头就正撞上他的目光。
萧槿一愣:“你看我作甚?”
卫启濯伸手将她紧拥在怀里:“没什么,就是你生得太好看,我每回看你都能看入迷。”并且怀抱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怪异心情。
他近来时常做些奇奇怪怪的梦。譬如,他梦见萧槿昏倒在雨中,梦见萧槿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面色灰败。
第二个梦异常真实。梦里,萧安夫妇跟萧岑围在萧槿床前,哭得撕心裂肺,他在她床前立了须臾,转回头就把被按在外头的卫启沨毒打了一顿。
卫启沨被揍得呕了血,却根本没有反抗,最后死人一样趴在泥泞里,一动不动。他还是头一回看到他那极爱干净的二哥任由脏污沾身却毫无反应。只是这个梦停在了这里,他暂且还没做到前情或者后续。
他今日揍袁志时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场景,于是他越打越来气,那一架完全是超常发挥,手感来了根本挡不住,到后头几乎已经是将袁志当成卫启沨来揍,并且他也想,如果他继续这么投入地打下去,会不会再度触发那个梦里的片段,不过事实证明这并没有什么用。
倒是袁志被打得不成人形,后来顺天府尹看到袁志那五色缤纷的脸,吓得脸色一白,压根儿没认出那是谁。
卫启濯轻叹一息,他梦里都在打卫启沨,看来果真是天生的对头。只是那个梦也太不吉利了。
徐安娴走后,卫启沨招待了温锦婆媳两个。傅氏原本就瞧不上温锦,如今更是嫌弃不已,根本懒得出面。
曹氏此番就是想借着探望卫启沨的由头来跟卫家攀攀交,若能得些帮持,那是再好不过的。温锦却是借机来跟卫启沨说私话的,但曹氏始终在旁侧坐着,她寻不着时机,一时如坐针毡。
好容易等到曹氏去了东净,温锦立刻转头给卫启沨打了个眼色。卫启沨扫了屋内几个小厮,道:“表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几个都是我的心腹。”
温锦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决堤而下,疾步上前就要扑倒在卫启沨怀里,却不意被他出声阻住:“表妹注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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