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和黛玉领着巧姐儿坐在第二辆马车上,赶车的是辛夷,姑娘家到底贤淑贞静,只微微揭开帘子一角偷偷张望,外面却无论如何看不到她们。
第三辆马车上是凤姐儿带着平儿跟几个女卫,菖蒲驾车,只听得后面车厢里叽叽呱呱,别提多热闹。没多一会儿,声音传的连贾赦都听见了,没好气的叫裘世安去让她们消停下来。
出了皇城前的主要交通干线朱雀大街,宁珊勒马停在原地,问贾赦道:“想去哪里?”
贾赦秒回:“宁荣街,大观园。”
宁珊沉默了一下,试图讲道理:“其实,我还没有吃早饭。”
贾赦揉揉肚子,表达了赞同:“咱们先去吃早饭吧。走,爹领你们下馆子。裘世安,往南边儿,不对,是北边儿去,好班子……呃,不是,爷是说好馆子都在那里。”宁珊瞪他一眼,这货究竟对京中花楼有多了如指掌?
自古京城里东贵西富北贫南贱,阶级划分的极其严格。
官员多住东城,从前宁荣街就是东城的繁华区之一;
西城多是皇商和大行商,盐商有铺子在这里,却普遍不爱住在西城,而是削尖了脑袋往东城靠拢;
北城多是贫民百姓,自然没多少钱的,但总算还是良民,这一区的小商小贩也多,酒楼饭馆也不少,虽说不如大馆子精致富丽,但味道却相当不错;
南城里多得是知名的戏班、花楼,唱曲儿的和说书的聚集的大酒楼亦比比皆是,但乞丐和流氓无赖也是遍地开花,属于下九流的聚居区,一般在北城都混不下去了的才会来这里,或者就是落了罪的官员家属,被打到这边。
贾赦带路,到了玄武大街,这里是北区最出名的一条街,好东西都在这里卖,并且以此类推可以知道,东区最有名的叫青龙大街,西城叫白虎大街,但是南城没有朱雀大街,据说是因为他们不配并列为四象之一,所以朱雀大街就成了皇城前那条官员们上朝毕竟的大路的名字。
不大会工夫马车行至一条繁华的大街上,贾赦挥手示意:“瞧好了,这就是玄武大街,以后再出宫……呃,再出了家门,不管吃饭还是置办东西,来这里就没错。”
宁珊下了马,缰绳甩给侍卫,徒步走了过去。贾琮和惜春也急忙下马跟着,贾赦把邢夫人甩在车上,也蹦了下去,险些闪到腰。后面凤姐儿下了车,过来跟邢夫人一块儿坐,充当丫鬟的女卫们纷纷围上来,跟在两辆车边上,听候差遣。这玄武大街上的商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一看这阵仗就知道来的必是大户人家,各个吆喝得极其卖力,就盼着能推销出去几样。这等人家随手给的打赏可比他们做一个月买卖来的多多了。
宁珊也是第一次来玄武大街,只见宽敞的街道两旁都是商铺,布庄当铺饭店茶馆应有尽有,街边的小摊上时鲜水果各式小玩意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禁感叹道:“若能让四海之中都是这般欣欣向荣的平和生活,方才不辜负高居庙堂一回。”
贾赦揉着腰劝道:“先莫想那么远,只看眼前,只看眼前。”
宁珊却顺势想到了从前的帝王都爱微服私访,原来还是有些道理的,毕竟听官员们吹捧的再歌舞升平,也不如亲眼所见。这么想着,不由道:“爹说的有道理,找个机会,还是应该亲眼到处看看的。”
贾赦虽然不明所以,但总能听出大儿子是在夸他了,美滋滋的更加欢脱的四处介绍,恨不得把自己所知一股脑倒出来,光是早餐馆子就列了不下十家。贾琮好奇的问道:“爹,以前看你都不爱出门的,怎么对这里知道的这么详细?”
贾赦有些怅然,叹气道:“当年我爷爷,你太爷爷还在的时候,最爱领着我往这里溜达,说是让我看看寻常百姓的生活,才能不忘本,不自傲,不会成为说着‘何不吃肉糜’的蠢蛋。”
宁珊接口道:“可惜你白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番苦心栽培,终究还是成了一个比那‘何不吃肉糜’强不了多少的笨蛋。”
贾赦被埋汰的脸红,指着路边一家馄饨铺子转移话题:“这家的馄饨皮薄馅大,口感劲道,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回头店。”
惜春提问:“什么叫‘回头店’?”
贾赦解惑:“就是回头客特别多的店。”顺便自觉进一步说明道:“回头客就是吃过一回还回来找的客人,这样的客人越多,说明这家店越好吃。”
车上的黛玉拉着迎春悄悄问道:“我当年上京的路上也经过过不少地方,总听人说店里坐的人越多说明店家越红火,但你看那馄饨摊上,明明就没有人嘛。可舅父……呃,我是说……又说这家很出名,这要怎么算?”
迎春一面带上锥帽准备下车,一面道:“这有什么难的,爹说了这是早餐摊子,可你瞧瞧时辰,该吃的怕是早就吃过了。”
黛玉若有所思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他们劳动人,肯定起的更早。”这样一想,不免感叹自己还是幸运的,失了双亲,没了家产,却还能有如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日子。
辛夷和菖蒲扶着女眷们下了马车,互相大量一看,巧姐儿年纪小,尚且不到避人的年纪。而邢夫人则是已经中年,且又嫁了人,跟着丈夫出门,便也不用遮脸。介乎于两者之间的凤姐儿则是天生胆子大,没有一般闺秀的腼腆,外加仗着今日是假扮丫鬟,便就那么抛头露面了。贾赦不大高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宁珊却不理论,他可从来不觉得如今的礼教对女子束缚颇多有什么好的。
馄饨摊外面多是小桌,老板一看来了这么一大家子,忙殷勤的将数张桌子并在一起,裘世安抢前一步,用自带的帕子抹干净桌面,伺候贾赦宁珊坐下,扭头又帮惜春和贾琮拉开椅子。
凤姐儿有样学样,也用帕子擦了桌椅,请邢夫人坐,又要服侍迎春黛玉,均被笑着躲开了。凤姐儿便带着平儿,奶娘抱着巧姐儿,另外坐了一张小桌,余下众女卫侍卫皆三三两两的围着主子们坐下,径自提高警惕。
贾赦熟门熟路吆喝道:“按着人数舀馄饨来,要桶里热乎乎的。”
老板一数人数,顿时乐开了花,抄起一摞大碗直奔头前儿的大桶,把碗从肩头到手心摆了一长列,右手舀起馄饨汤头挨个浇了下去,一滴不漏,且每碗都不多不少八只馄饨,看的惜春和贾琮目不转睛,字拍手叫好。
碗端了过来,第一波只五碗,裘世安接过,袖管微一笼,寸长的银针无声探入碗中,静待片刻,不见变色,方放心的捧给贾赦。贾赦接了要推给宁珊,宁珊不要,自己伸手接了弟二碗,裘世安便把第三碗捧给邢夫人,邢夫人一脸遗憾的看着,只懊悔不该用过早膳,迎春也道自己和黛玉吃过了,惜春却不管,跟贾琮一人捧着一大碗,咬着馄饨吃的香甜。邢夫人看着看着也眼馋了,忍不住舀了一个来吃,满口余香,便劝迎春和黛玉也尝尝。两人便都尝了一个,也是赞不绝口。
贾赦捧着大碗,连吃带吸,转眼功夫就下去半碗,再一看宁珊,居然吃完了。迎着满桌人诧异的目光,宁珊摸摸鼻子道:“过去在军中,军令不等人,都是有的吃就赶紧吃一口,习惯了,你们吃你们的,别瞧我。”在宫中端着架子也就算了,出了宫他可不想还拿腔拿调的。倒是贾赦,一贯秀气的跟谁家没出阁的大闺女似的,如今也能吃的这般凶猛,可见这家的馄饨的确对他的胃口。
胃口很好的贾赦吃完了,一抹嘴,举起碗喊老板:“再来一碗。”贾琮急忙叫道:“爹,我也再来一碗行吗?”宁珊一见,直接告诉老板:“再盛五碗在这桌放着。”老板熟练的奔着那桶馄饨就又来了一波……
这天的馄饨吃的别开生面,随行的男女侍卫都是能吃又不知道端着的,一碗一碗的馄饨吃下去,又一波一波的喊着再添,老板忙的满头热汗,舀的再快也赶不上这群人吃的速度,最后竟然生生把一桶馄饨都吃光了。饶是这样,还有几个侍卫摸着肚子互相道:“你吃饱了吗?”“我觉着还能再来一碗。”“我也是,放开了量起码再吃两碗。”
最后结账,老板要数空碗,裘世安直接递过去一个银锭子,最少八两重:“不用找了,多的算我们老爷的打赏。”老板喜笑颜开,忙问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贾赦瘫在椅子上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儿,拖长了声调道:“给爷说说近来有什么新鲜事儿。”
老板一拍手:“您可是问着了。咱们这里最近新搬来一家疯子,那老太婆逢人就说她儿子是太上皇,她应该当太皇太后,您说可不可笑?”
“嗝儿……”太上皇僵在椅子上。
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半大少年的声音:“老板,来碗馄饨。”
贾琮猛回过头,失声惊叫:“环三哥!”
第244章 假史太君
被叫住那人也猛地扭过头来, 一身粗布短打, 头发扎成团髻,用宽布带系在头顶,两手粗糙龟裂,裤脚满是泥泞, 枯瘦的黄脸上,一双凸起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贾琮, 半晌,移开目光扫到贾赦脸上, 顿时打了一个哆嗦:“大……大……太……太……”
贾赦急忙抬手遮脸:“都吃好了吧, 吃好了就走了。”坑了二房他问心无愧, 但主要怨念的对象还是贾政, 痛恨的则是贾王氏。他对贾宝玉其实都没那么不待见, 贾环这小东西的存在碍着贾王氏的眼,戳着贾王氏的心,他一度还挺喜欢来着, 总爱捧着他去给贾王氏添堵。如今咋一见这小子一副苦力装扮, 心头未免有丝不忍。
贾环还是比较机灵的, 一见贾赦这模样果断闭嘴不再说话了。贾琮还在发愣, 被惜春拎着领子扯起来,甩到了贾赦的身边。迎春和黛玉互相隔着纱帘看了一眼, 均是面带不忍之色, 她们其实跟贾环也没有多熟悉, 但毕竟也是叫了她们好些年姐姐的孩子, 如今跟着那作死不休的一家子落到这个下场,也着实让人看着心酸。
倒是宁珊没动地方,瞄着贾环滴溜溜乱转的眼睛问道:“跟我们一道走走?”说完也不等回答,抬腿就走。虽然是问句,但语气中明显透露出别无选择的意味,以贾环的机灵当然听得出来,忙不迭点头,也顾不上吃馄饨,麻利的跟上。
迎春瞧着不忍心,吩咐芍药道:“去买些可以带着的吃食给他。”芍药应了一声,到隔壁的铺子去买了半打烧饼塞到贾环怀里,贾环也没客气,抓起来就吃,这个二姐姐惯来心软,人也最温柔,说真的,比他那姐姐强多了。这么想着,趁人不备横了贾琮一眼,他两个都是庶子,一般的不受待见,可这命运怎么就差这么多呢?他都不敢奢望有个当皇帝的大哥,但给他一个温柔姐姐怎么也不行?
一行人溜溜达达远离了玄武大街,绕进一条小巷子里,贾环狼吞虎咽,噎的直打嗝,黛玉叫薰草拿水袋给他,薰草不大乐意:“这是姑娘的水袋,出来前紫鹃特地嘱咐的不叫旁人用。”黛玉喜洁,轻易不肯跟别人共用沾唇的器具,这水袋还是当日出巡围猎的路上,紫鹃紧赶慢赶做出来的。
贾赦挥挥手,示意裘世安去买碗喝的来,裘世安便叫一个小侍卫飞跑出去买了一碗豆汁儿端了回来,贾环喝了个肚圆,末了一抹嘴,“噗通”一声跪下就磕头:“小的给皇上请安,给太上皇请安,给……给王爷公主请安……”
贾小琮满眼都是难过,嚅嘢着叫了一声“环三哥”便不会说话了,贾赦胡乱挥挥手,意味不明。迎春和黛玉各自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倒是惜春上前扯起贾环道:“我们是微服出巡,你别磕了。”
贾环一听,伶俐的打了个千儿:“给大老爷请安,给大爷请安……”
迎春忍不住叫道:“够了够了,别再说了,你……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头?”
贾环抓抓头,满不在乎的道:“那个家里除了我,还有谁能干活?”
黛玉咬唇道:“你说……那个家里?你们现在住在哪里?都有什么人?”
贾环回身指指远处越发低矮破烂的小房子,比划道:“大概就在那一面,具体在哪里我倒是说不清楚。现在老太太,大嫂子和兰哥儿跟我们住在一起呢。哦,我们就是我和我姨娘还有姐姐。”
听贾环提起探春,几个姑娘都追问道:“探春/探丫头/三姐姐现在怎么样?”
贾环的脸上浮起一个讽刺的微笑:“她啊,没什么变化,还跟以前一样捧着老太太当西洋花点子哈巴儿呢。”
黛玉蹙眉道:“那是你姐姐,如何这样说话?再说了,如今都……已经……已经这样儿了,你们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一家人还要闹得乌眼鸡似?”
贾环撇嘴道:“林姑娘这么会讲道理,就去找我那个好姐姐讲啊!谁要跟她闹,现在可是她自己在闹,要不是还念着她是我姐姐,我早就远远的走了,横竖自在一个人,怎么还不能过活?”
迎春奇怪道:“你说都是探春在闹,她闹什么?”探春是她们姐妹之中最有大志向的一个,素来喜欢以沉稳端庄示人,往常被气得色变都是她那姨娘闹得,然而如今怎么换成她在闹了?
贾环毕竟年纪小,还掩饰不好太多的幸灾乐祸:“她呀,心高气傲,一直瞧不起姨娘,嫌弃她是奴才秧子,带累了她小姐的尊贵。可如今倒好,她也成了奴才秧子了,自然更加无法忍受,能不闹么?”
贾赦装作不在意、不好奇的样子一直缩在宁珊身边,靠墙倚着,貌似闭目养神,可其实耳朵竖的兔子一样高。听到这里,终于耐不住,睁眼问道:“环小子,你莫卖关子,快说清楚怎么回事儿?谁成了奴才秧子?”他明明大仁大义将那一家子法外开恩放出了狱神庙,原想着他们缩回金陵老家去也就是了,彼此老死不相往来,各自清清静静了此一生。可谁想,人家还能死皮赖皮呆在京城,甚至到处对人说自己应该当太皇太后?这脸皮已经不是一般二般的厚了,还有,把孙女当奴才秧子又是怎么个故事?
贾环一脸坏笑,满目都是对探春的不屑:“还不是那日大老爷来狱神庙的事儿,您好心,放了我们,却没提到我姨娘和三姑娘,于是老太太先出了狱,跟着我和兰儿也出来了,随后大嫂子也被释放了,大人们说什么她是节妇,不用过审,就给放了,还把她的一部分嫁妆还给她了。但是我姨娘和三姑娘可没这么好运,她们上了公堂,被没收做了官婢,后来就跟其他官婢一起拉到街上去发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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