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贾环愈发愤愤,道:“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打听着大嫂子拿回了嫁妆,来找她,叫她供养太婆婆,不然就去衙门告她不孝,还要告兰哥儿,让他再被收监,以后也甭想读书科举什么的,大嫂子被关怕了,只好答应,但是说什么也不肯把嫁妆交出来,只每日做好了饭给老太太先吃。然后再给兰哥儿吃,然后自己吃,剩的才给我。可是后来她发现自己一个寡妇,既不能独自居住,又不敢出门采买,还舍不得兰哥儿去,事事都得靠我,这才服软。”
贾环说着,面上不平之色更盛:“那一日,我上街去打听二老爷和二太太的事儿,正好瞧见发卖我姨娘,就去求大嫂子出钱买她。可她不肯,说什么也不掏钱,我没办法,就去求老太太,当时也不知道老太太打着那样的主意,力逼着大嫂子掏了钱,买下我姨娘和三姑娘,可谁成想,老太太竟没有把把她们的身契毁掉,反而捏在手里,逼迫我姨娘继续当奴才伺候她,还得伺候三姑娘,说是要继续尊贵的养着她好嫁贵人。”
听到这里,黛玉的脸色已经惨白,迎春更是泪盈于睫,她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自己,倘若易地而处,老太太必然也会这么对待她们。可怜这之前好些年里,她们的孝敬顺从,原来在老太太眼里竟是一文不值的。
贾环也不管听者如何做想,只一股脑的倒出满肚子牢骚和苦水:“我不忿,吵嚷出来,只说她也是奴才,卖身契就在老太太手上,她不信,去问,老太太本想唬她,可惜大嫂子也帮腔,这便没有唬住。她又哭又闹又寻死的,折腾了好些日子,这些天也想明白了,开始一门心思做小伏低的讨好老太太了,估摸着是想把自己的卖身契要回来呢。我呸,老太太会给她才怪……”
贾赦已经听呆了,半晌,忽然发疯似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在她眼里,谁都不过是个奴才秧子,是哄她一乐逗她开心的,老二啊老二,咱俩都是蠢货,被她拿捏在手里,抬举你、打压我,也不过是为了制衡,为了凸显她更尊贵罢了。不过你比我更蠢,更没用,我好歹有儿子撑腰,我儿子能当皇帝;可你有什么,一个病歪歪的浪荡小子,不过衬一块破石头,现在也不管用了。啊哈哈哈哈哈……”
宁珊直起腰,离开墙面,淡淡道:“笑够了么?”
贾赦抹着眼角疯笑出的泪花:“笑够了。”
宁珊道:“笑够了就收敛收敛吧,再呆下去就扰民了。对了,那大观园你还要么?”
贾赦恶狠狠道:“要,为什么不要?要了来去养猪。对了,环小子,你也莫回那里去了,没有你,让她们一家子老娘们儿打去吧。你跟大老爷走,我给你安排一个绝妙的去处。”
贾环的眼睛“噌”一下放出光芒来:“诶,小子听您的,您说让我干啥都成。”那个家里他唯一还有三分挂念的也就是他姨娘了,跟着大老爷,好生讨好了他,一句话就能救出他姨娘来。贾环是不爱学习,但他可不傻,什么人得用什么人没用,他自小看的比谁都清楚。
贾赦“呸”的一口唾沫唾在墙角:“你上大观园看门去,过些日子大老爷我让人赶一群猪养在那里,以后你就是御前猪倌儿。”
第245章 假二老爷
“御前猪倌儿?”宁珊淡淡质问:“谁的御前?”理论上, 皇上和太上皇跟前都可以算御前,但是贾赦这个太上皇纯属摆设, 他能御谁?
贾赦敏捷改口:“御用,御用, 以后御膳房里用的猪就让他养。”
贾环急忙保证:“小子一定用心, 把猪都养的白白胖胖。”
宁珊没好气的横了贾赦一眼,又看了看贾环:“你若真有心办这件差事, 我与你一个去处。你往城外原乡去, 寻一户姓王的人家, 那家里有位老人, 人都叫做刘姥姥的, 你领她进京,让刑部把寻来的好种猪给她一些,并拿了那新式养猪法回去。他们乡下人多不识字, 你念了教给他们,一并好生侍弄着,若果真养得好了, 许你一生平安富贵也不难。”
贾环一听, 喜得连连打躬作揖:“皇……大爷,您好心,饶了小子的命还提拔小子做事, 这一辈子小子都念您的好儿, 替您上香祝祷万寿无疆。这差事小子必定用心去做, 只求您到时候赏一个脸面, 派人将我姨娘接出那火坑,小子再不敢有旁的奢望。”
贾赦点点头,对宁珊道:“这小子倒是一片孝心,比那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强出许多,就许他这个人情吧。”
宁珊道:“你许的人情,你去做。”
贾赦被噎了一瞬,但转念一想,这事儿简单得很,麻烦大儿子的确不值,自己来就自己来,遂拍着胸脯答应下来。贾环急忙又给他磕头,又给宁珊磕头,随后接过迎春叫芍药递给他的二十多两散碎银子,又披了一个侍卫脱给他的半新不旧长坎肩,把银子往怀里一塞,问清楚那刘姥姥家的方向,最后对众人磕了一回,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大群人排成一列目送御用猪倌儿远去,贾赦叹息道:“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养猪的试用地了,何苦还逗弄我,让我当真以为你同意把大观园给我养猪呢。”
宁珊淡然道:“没逗你,大观园的确送你了,等日后你去养老吧。”邢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随行的众人全是一副憋得相当难受,想笑却不敢的样子,唯有贾赦还在发蒙,他们不是在说养猪么,怎么就跳到给他养老了?
凤姐儿打破憋人的沉默:“咱们是就走,还是再目送一会儿?”贾环的身影已经小到变成天边的一根小棍了,他们目送的也够彻底了。说实在的,要不是怕会被黏上,凤姐儿真想去看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史太君如今变成怎样一副刻薄模样;顺便也欣赏欣赏那位贤良淑德以待人宽厚著称的珠大嫂子又是何等斤斤计较的守财奴德行……说真的,出门一趟,不能往宿敌跟前显摆个够儿,简直就是锦衣夜行,再神气活现也平白少了三分滋味。
黛玉忽然道:“可以分头走么?”
宁珊头也不回道:“贾老太太那里不许去,没得带回一窝子拖累。”黛玉也被噎住了,这想法她也只是模模糊糊才有的,皇兄如何就能一眼看破?哦,不对,人家都没看。
迎春拉着黛玉低声道:“改明儿个,叫人把原来的丫鬟婆子买下几个送过去,多半也就放过探春了。”
黛玉长叹一口气:“你真这么想?”迎春沉默不语,她当然知道老太太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她能如何?仗着长公主的身份去申饬?把探春救下来带回宫?别开玩笑了,这么多年的姐妹,她会不知道探春的志向抱负?没得救了她,却给皇兄添乱,虽说她们之间的关系远远不到仇者的程度,但是为了旁人让亲者犯愁的蠢事她可不会去做。
贾赦凑到两个姑娘身边听悄悄话,听到不懂的地方,忽然扯着大嗓门问道:“诶,你们说,老太太打算把探丫头嫁到哪儿去?就她们现在那身份、那地位、那穷酸样儿,什么贵人能要她?”
迎春和黛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薛家。”
贾赦猛地驻足:“薛家?薛大傻子?”其实薛家还有个薛蝌也算人才出众的,但别说他已经定亲,马上就要迎娶邢岫烟过门,便是没有这回事儿,贾赦也记不起来他。他脑中对薛家仅有的影响就是人傻好骗腰包鼓,儿子呆蠢闺女俏,可惜他两个儿子还都没看上薛家的漂亮丫头,要不然他早就把薛家两个娇俏丫头分别塞进儿子的后院里了,指不定明年就能多抱上俩孙子。
惜春捂住小嘴:“天啊,薛大傻子如何嫁得?”当年在深闺都听说他杀人抢丫鬟的恶事,还听说他跟自己大哥贾珍乃是一丘之貉,惜春从来看不上贾珍的浪荡,对他的狐朋狗友自然也没有好感。
黛玉咬唇,难过不已:“薛家是如今老太太唯一还能搭上的有钱人家了,何况薛家最精明的宝钗在宫里,剩下薛姨妈母子都是好骗的,薛姨妈为人和气,耳根子也软,又听说那薛家大爷最好色,探春生的好,过去教养的也不错,一旦进了门,上能相助薛姨妈管家理事,下能约束奴仆掌柜,说不准还能辖制住薛家大爷,叫他学好向善。有这么些好处吊着,薛姨妈只怕不等宝钗回去就答应了婚事。”
掌家久了的迎春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然而老太太却并不是为了探春好,才给她安排这样的婚事,若不然也不会拿捏着探春的身契,老太太这是防着她进了薛家就甩开她,到时候可以用身契做威胁。她这是想叫探春去掌薛家的内宅,握住权钱人脉,再渡回娘家,掏空了薛家重整贾家呢。这么一来,探春还能有什么好儿?只怕薛家休了她那一日,老太太也不会接她回去的。”
贾赦咋舌不已:“老太太真狠,这还是亲孙女儿呢。”
宁珊冷笑一声:“你还是亲儿子呢。”贾赦顿时蔫头耷脑不再说话了。
邢夫人一脸古怪相,似乎既想大笑,又想讽刺,但是又不好意思当着众人太刻薄了。倒是凤姐儿若有所思道:“想一想,其实老太太一直就是这样的,只是咱们都眼瞎,看不清罢了。你想,元春是她一手养大的,又如何了呢?还不是送进宫去伺候人的;再有从前的敏姑妈,亲生的小女儿,待她去了,玉姐儿又是如何下场?养着不过是为了给贾宝玉做媳妇罢了,且还是个出身高贵,家产万贯,却又只懂得风花雪月,不会□□的媳妇。”
黛玉被说的又羞又气,隔着纱帽狠瞪凤姐儿两眼:“你把老太太当亲奶奶,又如何了?琏表哥也是她跟前养大的,却比那早逝的珠表哥如何?”
凤姐儿忽然眉飞色舞起来:“我们琏二爷是个背运的,生的粗苯还不会转轴,白白被哄得孝敬老太太一场,又险些认贼作父偏着那二……二一家子,但是怎么样呢,我们二爷会投胎啊,一朝托生到了皇太后的肚子里,有个开国皇帝的亲兄长,天下间还有比他享福的吗?”
惜春小声道:“要这么说,我瞧着赦叔父更比琏二哥会投胎。”贾赦美滋滋伸爪子去摸了摸惜春的小脑袋,完全不觉得这句话其实暗含讽刺。
邢夫人偷偷嘀咕道:“那是,谁能比他会投胎?娶个媳妇都能蹭上太上皇的宝座。”这么一想,人家不待见自己这个继室也是有道理的,她们家祖坟八辈都冒浓烟也给不了人家一个太上皇。
贾琮忽然呆萌的接了一句:“那我也挺会投胎的,呵呵。”
宁珊顿足,转身,扫视:“要不在这儿歇会儿,听你们继续吹?”众人连忙闭嘴,溜溜儿的跟上。宁珊扭头去寻贾赦问路:“这是走到哪里了?”
贾赦手搭凉棚,幻想自己是齐天大圣:“这里,呃……约莫……可能……估计……”
一个随行的小侍卫满眼同情:“回大爷的话,老爷多半不好意思告诉您,他领路走到南城来了。过了这条巷子,就到京中最有名的花街了。哦,对了,那条街就叫花街,咱们现在走的这一条叫柳巷,是暗门子,晚上才热闹,花街比较正大光明。”
宁珊狠狠瞪了贾赦一眼:“后半年你别想出门了。”这混账东西这些年到底逛了多少回花街柳巷?不自觉的就溜着腿儿往这里来,真该把他送去母后地宫守陵算了。
贾赦满脸尴尬:“呵呵……呵呵……”这事儿没法解释,当务之急还是赶紧退出去:“咱们折回来,折回来。”说着,一个大回环,风风火火打头就朝斜烟袋胡同冲过去。“诶呦……呯!”迎头撞在一个灰扑扑的人身上,磕了个脆响,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侍卫连忙去扶贾赦:“老爷,您没事儿吧。”
贾赦痛的踢着腿乱叫:“长没长眼睛?长没长眼睛?撞坏了老爷我你赔得起吗?”
倒在地上那人听到贾赦声音,浑身一震,死活不肯抬头,捂着脸爬起来,踉跄着就要跑。贾赦正想骂人,却见后面赶上来两个官差,手上拖着铁链,那头拴着一个女人,跌跌撞撞的跟着。
一个官差捏着鞭子,上来就抽:“你想往哪儿跑?借口要小解才松了你的捆绑,还想逃走?回去秉了大人,打你一个罪加一等。”骂完,没头没脑抡起鞭子就抽下来。
第246章 攀龙附凤
“啧啧啧啧!”贾赦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感叹词, 当看清楚衙差手上牵着的女人是贾王氏以后,贾赦敏锐的推断出正在挨抽的家伙是谁了——这不是端方正直的贾二老爷不正经么?!
贾赦认出贾政的速度到底还是没能比上贾政认出他来的速度, 基本上,贾政对贾赦已经熟悉到听见脚步声就能感知到了,不愧是觊觎荣禧堂和爵位多年的贾老二, 一切有可能帮助自己寻到贾赦的短处从而顺利夺爵的可能性都不放过。
然而老天并不总是偏爱准备多年的人们, 二房两口子的经历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该你的就是你的, 不该你的就别伸手,因为手伸的太长容易断掉。
贾王氏的眼中射出几欲将贾赦父子俩扒皮抽筋的愤怒之光, 然而被她怀恨在面上的父子俩都浑不在意,裘世安甚至在贾赦的示意下上前耍横摆身份:“诶诶诶, 我说你这当差的也忒不懂事,怎么就敢在我家老爷、大爷和大小姐的面前动鞭子?你打死个把贱奴不算什么, 但血点子嘣到我主子的衣袍上, 你赔得起吗你?”
衙差也不是傻子, 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立马把铁链往贾政脖子上一扣, 拖死狗一样倒拖出巷子, 顺便把贾王氏也撞到在地,一并拖着,鞠躬哈腰道歉不迭:“得罪,得罪, 这两个犯人不听使唤还妄图逃跑, 小人们也是奉命行事, 冒犯了老爷大爷们,实在得罪,得罪。”
贾赦这会儿已经忘了头上被碰出来的大包了:“算了算了,谁让老爷我宽宏大量又心慈手软,见不得这血腥场面,你们这就离了这里,到别处打去吧。”贾政双目血红,怒视贾赦,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啊啊”声,但是却始终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裘世安眼光老道,一眼就看出这是被掌嘴掌肿了牙口,说不出话来了。
贾王氏从始至终没有抬头,她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是万没有被赦免的道理的,于是也干脆的不费那个功夫去求饶。再说了,她现在也不孤单,横竖还有那个既没本事又没良心的男人陪着呢,他俩死也得死在一块儿去。只是可惜了一双儿女,特别是她的宝玉儿,含玉而诞,可是大大的吉兆啊,放在平时,保不齐就是封侯拜相的命格,可惜了了,偏偏碰上宁家小子登基,这一辈子,他是决计不会给宝玉出头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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