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从家世背景和各人能力分析,迎春的性格其实不大适合嫁到四世同堂的大家族里去,她能够在鼎力支持的情况下掌控内廷,却做不到在老少三代婆媳,横三竖四分支里游刃有余。当然,这一点黛玉自己也不能,所以一切需要成为长袖善舞的宗妇的亲事她都是抱以抗拒的态度的。
而云海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靠出身,没有背景,全凭自身实力拼杀到如今,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而且身为武将,还是一个能征善战的,不出意外肯定会长期被任用的武将,将之招为驸马,成为半个皇家人,是对皇权集中制的最好帮助——当初宁珊会被选为驸马,就是出于这种考虑。迎春身为长公主,一言一行都关乎皇族利益,她的婚事若想完全摆脱政治影响不如做梦。就算皇帝不介意,大臣们都不能干。
精心分析完,迎春更踌躇了:“那玉儿你的意思到底是怎样的呢?这人是……选……还是不,呃,不选?”顾不得女儿家的娇羞,迎春难得的直截了当。
黛玉越分析越纠结,自己还一脑袋乱麻呢,索性一推二五六:“这事我不能建言,皇兄和舅父都不管,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
迎春干脆果决的放弃:“皇兄不决定不行,我这就去跟皇嫂说,皇兄不指婚我就不嫁人。”从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就算她爹不靠谱,也有长兄如父在前面顶着,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要自主择婿?都不知道她其实很没有主见吗?
抛开自身烦恼,好姐姐迎春开始关心黛玉:“别说我的事儿了,也想想你自己,你真的决定任凭皇兄做主?”黛玉虽然不固执己见,但在某些方面也是难得的倔强和不愿妥协,迎春不觉得她真的能高高兴兴毫无怨言的接受被随便指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黛玉确实有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我讨厌附庸风雅的,”那些作诗又酸又歪又没内涵的,不如干脆说大白话,“我不喜欢怜香惜玉的,”她父母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祖父一生不曾纳妾,她曾祖父夫妻情深同生共死——要么姑苏林家绝后了呢。“我不想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眼前只能看到井口大的天空,”浪漫情怀不是坐井观天能培养出来的,“我瞧不上靠父兄祖宗的,”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黛玉不喜欢二世祖,当然,靠着父母亲长崭露头角,凭借不懈努力奋发上进的还是有为青年。
迎春大惊:“这么多条件你还给皇嫂说但凭皇兄做主?快快快,跟我去见皇嫂,重新说明。”
黛玉一把拉回迎春,玉面微红:“谁家姑娘能那么放肆的大言不惭?皇兄肯问问我就已经是天大的开明恩赐了,再得寸进尺成了什么人?”
迎春劝她:“既然知道皇兄开明,就别矫情,一辈子的大事,不同儿戏。”
黛玉噘着嘴,眼带憧憬:“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有人那般倾心爱慕。虽说又莽撞又孟浪,还张扬无忌,举止也不够稳重……”迎春无语,这人给她夸奖完还有哪里好?但是总算听明白了,比起自选,黛玉希望也被热烈追求,不过方式能含蓄一些更好。
在全京城才子俊杰们明争暗斗数日之后,宫中颁布了驸马选择标准唯一可以正大光明公之于众的一条——先到先得。
第257章 元死玉疯
黎老爷子又一次被乾清宫拒之门外:“武国公您老人家消消气,陛下他是真的不在宫里。您问去哪儿了?这奴才怎么知道啊?只能告诉您, 这几天陛下他一直很忙, 下了朝就不见踪影, 不到宫禁时辰不回来。不信您往六部去问问,这几天的折子都没批呢。”乾清宫掌宫太监有理有据,表情诚恳, 让急于定下孙媳妇的老爷子不能不相信。
往六部去溜达一圈,果然大家都在疑惑一向勤政的陛下忽然几日不曾批复奏折到底是何缘由。
跟贾琏关系不错的户部尚书, 跟贾赦颇有旧交的工部侍郎相继被委以重任,然而他们也找不见贾赦或贾琏。倒是在宁寿宫外面见到了值班的贾蓉, 可贾蓉也说不清贾赦去了哪里。他倒是暗示过他那真君爷爷很有可能知道, 但问题是真君大人他也不是谁想见都能见到的。工部侍郎无功而返, 回程路上碰见同样白跑一趟的户部尚书, 相视摇头。
宁寿宫后面那个被改造成静室的原小佛堂里, 惜春也在问同样的问题:“爹, 你真的不知道皇兄和赦皇叔都去了哪里?”她真是有正事儿的,迎春姐姐叫她给皇兄送封信, 据说是跟黛玉姐姐有关的,而且特特强调了越快越好, 晚了只怕会误事,所以,她可是肩负重任的人。
贾敬闭目养神, 对惜春的话充耳不闻。他是知道贾赦去了哪里的, 而且也知道贾赦是跟宁珊一起去的, 他甚至还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去。可就是知道的太详细了,他不能告诉惜春——难道让年幼的女儿也去围观太医院那不知道是沉闷阴暗还是血腥惨烈的试药现场?
当年贾王氏为了毒害贾琏和王熙凤而下的药终于在贾宝玉和贾元春姐弟俩身上试出了效果,医正上了秘折,邀请皇帝陛下和太上皇携受害者太平王爷一起去参观。这几天宁珊日日下了朝就出宫,就是往太医院设在掖庭后面的小黑屋去的,贾赦随行,贾琏是当事人。
本来王熙凤也是受害者,也是可以随行的,然而在第一天过去看到药效提前发作,引发痰厥,已然病入膏肓,无法医治的贾元春之后,王熙凤回家做了一夜噩梦,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
贾元春被强灌下了王熙凤当初被暗下的药,而且为了提前引发效果,观察病征,是加了数倍剂量,又加了其他药剂催化的。那药服下不过数月,贾元春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福,渐渐从圆润到丰满到肥胖乃至最后举动费力。附带着体质衰弱,怕冷畏寒,偶尔着凉,即便痰气壅塞,四肢厥冷。一旦发作,药石罔效。
王熙凤见到本尊的时候,贾元春已经痰塞口涎,不能言语,认出凤姐儿以后甚为激动,挣扎的面目狰狞,却连眼珠都无法自如转动了。王熙凤当即吓得面青唇白,四肢疲软,瘫坐在地,萎靡不振。
医正奏报,此毒难解,唯有长期调养,服用解毒之物,慢慢清理体内残留,而且不能保证解毒之后便能平安产子。王熙凤被下这毒正是在她生下女儿之后坐月子期间,那会儿贾王氏一手掌握贾家内务,下别人药比自己喝茶都方便。
凤姐儿从前对姑姑是真的一门心思信赖,非但资源成为安插在大房里的一颗钉子,连那阵子新婚燕尔夫妻腻歪的贾琏都被牵连的中了招。贾王氏下给贾琏的药比祸害凤姐儿的更绝育,巧姐儿能出生实属奇迹,不过这孩子从出了娘胎就三灾八难的,比自打会吃饭就会吃药的黛玉也强不到哪儿去。
贾宝玉被喂了贾琏中招的那副药,也同样加速催动。然而观察了许久,身体上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几个月后,负责观察记录的小太医忽然发现,贾宝玉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呆傻,从一开始的目光无神,少言寡语,慢慢发展为终日行动迟缓,问话倒是能说,可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言辞糊涂。再往后,越发连糊涂话都说不利落了,声音含含糊糊,舌头纠缠不灵,比学说话的幼儿更加难以沟通。
贾元春自从得了痰症,食不下咽,想吃也吃不下去,只能灌药保命。而贾宝玉却是每天茶饭端到面前便吃,不来也不要。好在他倒是会自己吃饭,不用人喂到嘴边,不过一碗饭最少也有半碗是洒在外面的,菜汤羹粥就更加不用说了,一顿饭下来竟说不清是人吃的多些还是衣裳吃的多谢。太医们只管观察病症,没人去给他收拾仪表,没几天,贾宝玉浑身都隐隐散发出酸腐气味了。太医们受不了了才找了个没甚地位,又脾气古怪的老太监,胡乱给收拾了几下。
贾琏看到这样的贾宝玉,就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后的自己,也瘫了。宁珊把人拎起来搁在椅子里,问医正:“可有解法?”
医正略一沉吟,实话实说道:“药中的成分已经分析出来的,从理论上来说,可以配出解药。”贾琏猛地抬起头,眼含祈求之色。医正不忍心回看,闭上眼睛,咬咬牙道:“然而成分配比尚在商讨实验,臣不敢妄言。”贾琏眼中的希望之火从灿如星辰跌落为萤烛之光。
贾赦同情的摸了摸自小倒霉到大的二儿子的头顶,努力安慰道:“爹不养娘不管的你也跌跌撞撞活到如今,还过的颇为滋润,可见命够硬。不要放弃,你一定能熬到配出正确解药那一天。”
贾琏裂开嘴,笑的比哭都凄惨:“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会变成那样,”抬手指着远处咧嘴傻笑,口水流了一身还拍着手哼哼着没人听得懂的话的贾宝玉,贾琏绝望道:“我宁愿死在那之前。”
宁珊厉声道:“大丈夫失了筋骨信念,无异于行尸走肉,如今还没到最艰难的地步,你就要放弃了吗?”激将法在军中一向行之有效,但是对付纨绔子弟效果如何他也心里没底。
贾琏证明了这招对付纨绔子弟,哪怕是曾经的纨绔子弟作用也不大,虽然闭嘴了没再说出心灰意冷的话,但那副心如死灰的表情依旧,分毫不变。宁珊瞧瞧贾琏那张倒霉透顶的脸,也默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医正为人严谨,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会给出任何莫罗两可的保证,虽然他其实很想劝一劝二王爷,其实以现有的医疗水平就可以保证他不会二到贾宝玉如今的地步了。
宁珊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强逼太医院,那种动辄就要砍人全家的威胁他也说不出来,只能诱以重利:“传朕的旨意,谁能配出解药,朕重重有赏。”医正就在眼前站着呢,他不能说谁能解毒谁当医正,只能惠及子孙:“官高一级,庇荫子女。”
太医们整齐划一的谢恩,宁珊对贾琏道:“二弟,放心吧,太医们会全力以赴帮你解毒的。你先回家歇一歇,朝上关于你谈判立功的赏赐也讨论得差不多了,最少也会让你郡王变亲王。”可怜的二弟,如果真的不幸壮烈了,他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开创女子继承爵位的先例,让巧姐儿把她家的血脉和荣耀传承下去?
贾琏仍旧萎靡不振,升为亲王又能怎么样?他都无后了,就算封一个铁帽子王也就是呵呵一笑了。在贾琏那颗传统的男儿心中,无后比早死还痛苦呢。这该死的药如果不附带绝后效果,哪怕他真的活不长久起码身后也有个摔盆的孝子。现在可好了,他得庆幸自己有个开国帝王的大哥,能把他的牌位送进皇家祭坛,让他不至于死到临头塞一棺材冥币陪葬。
宁珊回宫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出了宽慰可怜弟弟的好方法,连夜派人出宫给医正传话,让他尽力治好贾宝玉,绝后不绝后的再说,先把人从傻子弄回常态。
医正兢兢业业召开研讨会,几度修改药方,最终确定了一副,熬了药开始给贾宝玉灌。从神魂失散灌到丧魂落魄,本来是有了不小的进展,递上帖子,再三邀请贾琏来旁观,结果一个没小心,让人染上了风寒。贾琏来的时候,贾宝玉正拖着一尺来长的鼻涕缩在被窝里抖成筛子,面色晦暗,双目发直,吃不能吃,睡不能睡,喝药太急还被口水呛得差点儿咳出一片肺。
那天,贾琏是一路哭回王府去的。
凤姐儿吓得够呛,急忙请医调治。岂料贾琏心病无可医,煎药吃了好几剂,只有添病的,没有减病的。再往太医院去求诊的时候,只听见里面一阵喧嚣,七嘴八舌吵得沸反盈天。
当贾元春汤药不进,终于一命呜呼的消息传出以后,王熙凤也倒下了。
第258章 连锁反应
王熙凤病倒以后, 薛姨妈得了消息, 前来看她。
薛姨妈一路被满面愁容的丰儿引进屋, 话都没来得急问一句, 就见一向要强,不肯在人前示弱的凤姐儿裹着抹额, 也不涂脂抹粉, 蜡黄着一张脸,掩目蔽视, 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平儿就守在旁边哭, 顿时吓了一跳:“怎么就这个样子了?这是从何说起呢?我这阵子忙着薛蝌娶亲,不常过来,只听说你病了, 还当是换季不适,如何就到了这个地步?”
平儿说不出话来,只摇头哭, 凤姐儿听见, 睁眼一瞧, 虽不言语, 那眼泪流个不尽,看的薛姨妈也跟着哭。凤姐儿虽恨贾王氏,但也知道薛姨妈这个小姑母跟大的不一样, 没那么心黑手狠, 因此也不至于迁怒到她。
薛姨妈还在问平儿:“傻丫头, 你哭有什么用,到底你主子是何病因,总该请了太医好生开药调理。”
平儿哭道:“好叫姨太太知道,我们爷也卧床不起呢,纵是来了太医,也是先顾着那一头。何况……何况,奶奶……王妃这病,太医也不能……”一语未毕,已是泣不成声。
偏凤姐儿还来催泪:“你也别哭了,到了这样田地,都是命。何况你也见了她那副模样,真落到那时候……我巴不得今儿就死才好。只要你能够眼里有我,我死之后,你扶养大了巧姐儿,我在阴司里也感激你的。”
平儿听了,放声大哭。凤姐儿却不肯住嘴,仍旧道:“你也是聪明人,他们虽没有来说我,心里也必抱怨我。若不是我争强好胜又眼瞎,也不至于落入圈套,误把虎狼当善人,害了自己也坑了他。如今我这样病着,好赖不会被休回家去,你想王家现在如何,我若回去了,哪里就有生路?莫不如就这样去了,身后也能有半分体面。”
这话说的不但凄惨而且瘆人,薛姨妈简直嚎啕起来了:“凤姐儿,凤娘娘,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儿?怎么连王爷也害了,连皇家也得罪了?”连生怕被休的话都出来了,这得是多大的罪过?王家已经一败涂地,王夫人那罪状虽说不曾公之于众,可结果是有目共睹的。如今薛姨妈还敢在京城里住着,全仗着有个当了王妃娘娘的侄女。若王熙凤果真犯下会被皇家休弃的大错,她那一双儿女别说婚配了,趁早阖家一起抹了脖子,还能捞个死得痛快。
凤姐儿不说话了,平儿哭的更凄厉了,薛姨妈心胆俱裂,又不敢在王府撒泼打滚的问旁人,只好扶着丫头,一路哭回家中,才下了轿子就晕了。
宝钗和宝琴正在宫中协助皇后清点这个月的用度,记录在案,预备明日分发给各宫。宝琴忙完了自己那部分就回惜春宫里去了,宝钗仍在做最后的总览,偶然一抬头,忽见外面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的,见他抬头看他,急忙招手示意。宝钗心领神会,示意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各自去歇息,自己扯了个由头出来,笑盈盈道:“这位小公公,可是有事来找我?”
小太监瞧着左右无人,凑近宝钗悄声道:“薛姑姑,小的在采办处当差,薛大爷往内务府去交割采买物品时见过几次,从薛大爷那里拿过不少赏赐。”这话是交代自己的身份和背景,以及跟薛家的关系,好叫宝钗相信他的话。
宝钗一听,这人认识她哥哥,顿时心头一跳,急忙问道:“可是我哥哥有事儿?还是薛家采办的物品出了差错?”她人在宫里,已经约束不了宫外的薛蟠了,只怕他会像在金陵那样横行霸道,又怕他不通庶务,被家下掌柜、豪奴欺骗,皇商做生意,最大头的是跟宫里的交易,若出点儿差错,轻则被夺了皇商名头,重了能牵连的阖家乃至全族下狱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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