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寒发现自己太小看羽嘉了。羽嘉确实赢不了她,但她的想法从来都和普通人不一样。她从没有想过要赢陈寒。
她只想让陈寒按着她的计划来。
就好比她此刻拿着陈寒的记忆,便绊住了她的脚步。
羽嘉拿着佛莲进了骨祠。
骨祠里有一截龙骨。
羽嘉小心谨慎的将佛莲放进了龙骨的心脏处,虔诚的跪了下去。
“本来是想要捉住东王公做最后的献祭,但我赢不了他,他这个神仙,又冰冷地寻不到半点弱处。”
“好在陛下体恤,我还活着。我这就复活你,你醒来就能见着她啦。”
佛莲在接触道白骨的那一瞬间便绽放了自己的能力,雪白的花朵化成光晕一点一点的开始充盈那截白骨。
陈寒已经开始看不清前方,她隐隐听见似有雷龙咆哮。
而羽嘉则在念叨咒文。
陈寒听出她念得是什么东西后,心神大震——羽嘉念得,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复活咒文。她念得是献祭。
是古早的洪荒,将几身献予天的血腥咒文!
羽嘉想做什么?她不是要复活虺吗?为什么复活虺要献祭于天——!?
海浪几乎要击破陈寒的大脑,她觉得自己就要猜到真相了——
羽嘉凄厉的惨叫了起来。
她背后的羽翼完全张开,森森的白骨从她的体内一根一根往外拔出,连同内脏一起皆从背后撕裂开来!
羽嘉被疼痛摧残的近乎要支撑不住身形,她的后背已经完全裂开,除却肋骨外,她与人类不同构造的心脏、肺片、肝脏都一寸寸地在被雷电焦成黑色的粉末。
而这只是开始。
羽嘉开始不能呼吸,她已经全然倒下,但痛苦却不会结束。她的胳膊扭曲成了诡异的姿势,像是又一对翅膀扭在她的背脊上。她的尾椎开始自脖颈处刺出,一寸一寸的抽离,羽嘉已经完全不能动弹。
她金色的瞳孔已经涣散,可她依然在念着咒文。
她终于念完了。
可她剩下的,尚且完好的,竟然只有一双眼睛。
她已经折断的手臂上,手指仍然颤动着,她似乎想要撑着自己,看一眼祭台,碰一碰她。
但她的手指被什么咬住了。
羽嘉涣散的瞳孔凝住了一瞬。
她看见了人。
秦跃杀掉的那些人,埋在骨祠下的那些人。
那些羽嘉都不会放在眼里的生物像是得到了什么饕餮大宴,争先恐后的开始咬上她的身体,她的羽毛,她的额发。
羽嘉尖叫了起来。
她想要挣扎却半点也挣扎不了,地底开始溶解,羽嘉知道这是死亡——这是死亡!
她觉得自己是不会害怕死亡的,可在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却开始害怕。
她沙哑着,开始说:“虺、虺、虺……”
她念着,她害怕,但她不后悔。
她想到了秦跃和冰箱里新做好的布丁,唯一可惜的,就是她吃不到最后一次了。
……她不后悔。
羽嘉陷入了癫狂,她竟然生生折断了自己的脖子,让自己仰头看见了祭台。
祭台被黑雾和雷电笼罩,有龙型开始慢慢的聚积了。
羽嘉笑了。
然后她在模模糊糊中似乎看见了白民的女王。
羽嘉看着她,嗤笑道:“你来找我复仇?迟啦——”
白民的女王只是悲悯的瞧着她,她说:“不,我只是来见你踱下地狱。”
“羽嘉,你诞于幽冥后。”
“佛莲她在血池边等着你。”
羽嘉的瞳孔崩了一瞬,她开始挣扎,她癫狂的笑:“没关系的。他复活了!陛下也要回来了!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幽冥算什么,罗浮和东岳算什么!”
“他是天地——!”
羽嘉彻底化成了黑色的粉末,藏在她落下的雪衣里。
雷龙的咆哮震惊了天地!
陈寒能感受到地面已经开始震动,她眼前一片漆黑,但她知道——虺要回来了。
只可惜大概尚且来不及斩杀虺,就要因为自己的记忆冲击,而死在这场大地动里。
陈寒到了这时候,方才有些后悔。无论如何,东王公总是援兵,如果他在的话——
“这次总算对了!!”
陈寒一惊,接着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她有些不确定的问:“赵明?”
赵明道:“对对对,不要说话,我用的不熟练,好了,我现在赶紧跑路——!”
赵明捏着羽人的羽,向着前方就冲了过去——
X市是肯定待不得了,人间也不安全,最好的地方是——
“快走快走,去紫府!”赵明在脑海里拼了命的构建紫府的形象,全力奔跑,他的身后地面已经开始崩塌,雷龙的咆哮也越发清晰。
“这次真的不能错啦!”
赵明一脚踏空,差点摔跤。
他稳住身体,抱着怀里了已经昏迷的陈寒,看见了天地初升的霞光,听见了悠远的晨钟。
赵明顿然就失去了力气。
他躺在了紫府的门前,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敲着门,哑着声音喊:“祖师爷,祖师爷你在吗?听得见的话,徒孙赵明,来找你啦——”
就在赵明叫到了第五声。
门开了。
青衣的东王公站在晨光中,看在赵明的眼里,像个救世主。
第69章 西王母05
陈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立于天地间, 像个旁观者,瞧着天地疏离云卷云散。
她见着自己生于亘古洪荒,那时候的天地初分, 尚且相距不足万尺。天上无日月, 地下也无江海。天上悬着的,是肆虐飞翔的火焰, 地下流着的,是顷刻便能将人类骨血化成烟气的硫酸海。天地之间, 乌烟瘴气, 能活着的, 都算不上是“生”。
她看见自己茫然的从焦红炽热的土地上走出,身旁地表凹凸不平,山体上大多流着岩浆, 更多的,则是看不见尽头的死亡之海。
她生着,周围皆是穷凶恶鬼,又或是诞生于火焰死海中的凶兽。大家脾气都很差, 以至于天地间飞着的除了将一切映红的火焰,就是血肉。
西王母便是此时诞生的,诞于五帝之先, 承天之酷厉,磨牙吮血、以着比恶鬼凶兽更为凶神恶煞的姿态存活了下来。
她不仅存活了下来,甚至霸占了最大的死火山作为山头,在山头上她就是霸王。她能察觉到自己与支撑天地的巨人之间隐隐的关系, 因为她一仰头,在别人的不可见中,她却能瞧见盘古,瞧见他高大可不攀身形,瞧见他日以继日越发苍老的样子。
当火焰稍歇,江海停波的时候。西王母躺在山头上,偶尔能听见盘古痛苦的喘息声。
有一日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他:“这蛮荒混沌,也许用上一万年也撑不开,况且如今你撑开了,也只是让他们活得更狂妄、更恣意,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像个柱子一样,傻兮兮的立在这儿等死?”
她本以为得不到回答,却不想盘古回答了她。
他的声音比海啸还大,比火焰还明亮。
他说:“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希望。你看,这里除了蛮荒与恶鬼,你不是诞生了吗?”
西王母是承盘古之意所生,生于亘古洪荒,司天罚天厉,以暴制暴,在这血腥而暴戾的时期,为天地初定踏出了第一步。
而后又过一万八千年。
天极高,地极厚。天已经不在红的滴血,而是透出清澈的颜色,地也不在翻滚,那些灼热的岩浆化为了褐色的土地,翻滚的海水也沉淀平静,露出了深深的蓝。
南帝出现了。可是南帝的出现只是为了平稳天地,划分清浊。他没有七窍,如同一块死闷的石头,远远的立在一处。若非西王母去看他,他还能通过神识应上两句,怕是要将他当做真正的石头。
南帝出生了,天地间最暴戾的气息开始消退。如他本人一般,风开始变得柔和,天火也渐渐暗淡。西王母伸出手,竟诧异的发觉这风不再能割裂人的手指头,反而像皮毛一样柔和丝滑了。
她喜欢南帝,为此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后来又是一个一万八千年。西王母已经长大了不少,盘古的身形也连她都看不见了。天与地分的更开,天已经是蓝色,地面上也开始长出奇奇怪怪的青苔。世界里也终于不再都是恶鬼凶兽,而多了许多不一样生灵。
他们是最初的一批神祇,伟大而形态各异。
昊天便是在这时候诞生的。
他的诞生带来了鸟语花香,正式划出了天与地。他能察觉到住在山头上,撕裂穷奇,将它的皮毛当做装饰的女神与他共出一脉。可与不能说话的南帝以及开口闭口“盘古”的西王母不同,他要更恭敬,更识礼。他称盘古为“父神”。
昊天本想要与西王母打好关系,可他刚与这位女神打了照面,便被她身上承自于蛮荒的戾气惊退,连想好的称呼都没能说出口,就退到了南方,与南帝说话去了。
西王母哼笑了一声,晃着穷奇的尾巴,毫不在意。
接下来,又过了无数的一万八年。天已经高的看不到尽头,地也厚的似乎再也踩不穿。
天被穹顶上的火焰照的透亮,忽然一日,盘古轰然倒下了。
可没有人因此而感到措手不及。天已经高的自主漂浮着,地也厚的下沉。天与地已经奠基完毕,世界也充盈完毕。盘古是否站立已无关紧要,记得他的人也寥寥无几。
盘古要死了。
他的身体开始填充山川江海,重归天地。
可似乎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也没人有在乎。
西王母找到了盘古,他大得让西王母分不出自己找到的是那一部分,但她知道自己说话,对方能听见。
西王母说:“老三想要日月,他说没日没夜的亮堂,那些火太热了,他的花花草草吃不消。”顿了顿,西王母又补充地有些委屈和不解,“现在还不够凉快吗?”
盘古哈哈笑了,天地差点被震动。他说:“会有的。”
西王母道:“石头想要很多的生灵,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生灵。”
盘古的血开始流入泥土里,他说:“也会有的。”
接下来便是沉默。盘古是这混沌宇宙孕育的第一个生命,他诞生就用了一万八千年,死亡自然也漫长的可怕。
西王母不回山头了,她就坐在她找到山旁。
她问盘古:“你现在后悔吗?”
盘古说“不”,但他开始“害怕”。
面对死亡与虚无,哪怕强悍又伟大如同开天的巨人,也会忍不住心生惧意,随着他的死亡,他能感觉到有什么诞生了,可他无能为力。
他对着自己长女道:“我生了恐惧与害怕,日后的生灵,都会生具这两种情绪。”
西王母甚是薄凉的说:“死就死了,什么是恐惧与害怕?”
盘古说:“是‘生’。”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西王母并不明白,只是忽见遥远的碧海之上、灵虚之中隐有属于盘古的生气萦绕交缠。她向远方看去,便听盘古道:“我因惧死而求生,你们想要的‘生’出现了。”
西王母纠正:“是石头想要。”
盘古却道:“‘生’起,我‘灭’。”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倦意,“你想要什么?”
西王母道:“没有。”
盘古沉默了很久,他说:“我有想要的。”
“我想看一眼这成型的世界。”
西王母仰起了头。盘古的双目已经化为了日月,一条漆黑的巨龙从他的脊骨处骇然而生。它围着盘古尸首转了两圈,盯着在它身下看似渺小又脆弱的西王母,向她微微闭上了眼。
它闭上眼。天便黑下,月亮与星星亮起,它睁开眼,便是太阳凌空。它呼吸,是如盘古一般风暴过境,它垂下头颅,龙身纵跃——那是盘古的精血。
西王母伸出手碰了烛龙面上的鳞片。盘古尚有一息。
盘古道:“混沌生我,我逆混沌。我生了憎惧,便再也压不住它。我是它,它也是我。我用一百八十万年划分了天地,往后没有我,须得你们撑着。若是你们撑不住,混沌便会重来。”
西王母问:“什么意思?”
盘古道:“天地终结,万物归无。”
盘古死了,昊天跪于其下。连碧海上新生的家伙都似有所觉,远远看了过来。
西王母跳下山,她对昊天道:“听见了?”
昊天面色肃然:“听见了。”
西王母:“那太好了,我不懂什么是混沌。你才是该懂的。我们分工。”
她直直地看向这位同伴:“你找出来,我杀了它。”
昊天看着天地说:“父神是混沌中孕育的神,我们源自于父神,未必杀得了混沌。”
西王母道:“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我生于天地将分未离之时,勉强也算是半个混沌孕育的神。没道理盘古能斩混沌分天地,我不行。”她抬头,目光灼灼,“一次杀不了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同归于尽。”
昊天没有经历过蛮荒,他只觉得西王母话中戾气惊人。他想劝,又不知如何劝,最后只能说:“你且修身养性点吧,现在不是从前了。”
昊天问:“你喜欢现在的天地吗?”
西王母干脆的答:“喜欢。”
正因为经历过天火四窜岩浆倒流的时期,面对青草绿意、鸟语花香,她比谁都喜欢。
亲口从害怕的同伴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兢兢业业只为世界的昊天终于松了口气。忽然间,他想起来什么事,对西王母道:“东边的家伙生在灵虚,碧海那地方——活着鲲吧?他不会一出生就被吞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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