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伊觉得谢邵会主动帮她捡的,结果等半天,谢邵并不帮她,只正襟危坐,自顾品茶。朱伊便只能自己去捡。她腰胯酸痛,有些吃力地蹲下去,捡完一张又去捡另一张。
过一会儿,谢邵似乎是欣赏够了朱伊半蹲半跪的姿势,起身帮她捡完剩下的纸页。朱伊说了句谢谢郡王,站起身时,膝盖窝却仿佛被什么东西一弹,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等她反应过来,已被谢邵搂在了怀里,稳稳地站着。朱伊一惊,觉得这个动作过于亲密了,正要推拒,谢邵已放开了她。
谢邵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问:“公主,上回你说在京城见过我?我也总觉得我似乎在哪儿见过公主,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朱伊愣了愣,思索后道:“我认识的人应该只是和郡王相似,而并非郡王。”
“是么?”谢邵露出微微失望的样子:“我还以为能知道更多我的过去。”
朱伊安慰他道:“郡王不必焦虑。该想起来的记忆,你定会慢慢想起来。”
谢邵点点头:“但愿吧。”
朱伊收回目光,突然觉得眼尾有些痒,便用手指轻揉了揉眼睛,结果越揉越有些火辣辣之感,她便掏出了身上带的小棉帕低头轻拭,谁知这一擦,居然就流泪了,视线也有些模糊。
谢邵已站在朱伊面前,他弯下腰关心道:“公主怎么了,我帮公主看看。”
第42章
朱伊迟疑片刻,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但这里没有别人,她只能让谢邵帮她看看。毕竟是眼睛,轻忽不得。
谢邵凑近查看朱伊发红的眼睛,再看向一旁的砚台, 略微冷笑。朱伊是个普通小姑娘,怕是以为这殿里只有他们两人, 而他早已觉察, 在西面槅扇的后头还藏着一个人。
对方尽量敛了呼吸, 但谢邵从前常年待在钧一内卫, 原就是做暗中打探的事, 隐藏身形和气息皆是必修课,若先前他没有看错那一晃而过的影子, 对方应该是皇帝身边的内监蒲海, 修的是一手阴柔的长春功。
“没有大碍。”谢邵道:“公主揉了脏东西进眼睛, 切勿再揉, 我去找水帮公主清洗。公主在此稍等。”
朱伊点点头,忍住难受放下手。
谢邵出了亲贤堂, 转过角落,叫住一个躲闪的宫女,待对方打盆清水来, 他伸出手指沾了水嗅了嗅,才取出自己的棉帕拧了一把。
谢邵道:“公主将水浇着洗。”
朱伊掬了两捧水冲洗完,谢邵又将拧好的棉帕递给她, 朱伊擦好眼睛想起来,从前邵从意也是这样细心,他果然是没有变,便又扬起了嘴角笑道:“谢谢。”
谢邵道不用。
皇帝这时出现在门口,见宫女端着水,问是怎么回事,朱伊说了之后,皇帝便叫朱伊回宫了。朱伊巴不得,赶紧退出去。
待皇帝与谢邵交谈完毕,命谢邵也退下后,蒲海向皇帝禀报:“皇上,据老奴观察,谢邵应当是对公主有意。老奴令公主摔倒,谢邵不避嫌地就扶住了公主。公主的眼睛被红棉油熏了,谢邵也立即上前关心。”
皇帝点点头:“公主呢?对谢邵的反应如何?”
蒲海道:“公主对谢邵虽不似对谢映那般倾慕,但也不拒绝谢邵的关心,想来是对邵从意的习惯使然。”
皇帝表示知晓,令蒲海退下。
朱伊回了涌莲堂,一下午哪儿也没去。一个小姑娘,身心都付予给一个男人后,自然与从前的心态不一样,她今天总在想谢映晚上会不会来看她。到了夜里,谢映果然来了。朱伊立即甜蜜地迎上去。
谢映拉着朱伊的手坐在椅子上,道:“公主身子好些了么?”
朱伊生怕他又要给自己上药,忙道好了。
“那就好。”谢映直接问道:“公主,皇上召你去亲贤堂,把谢邵也叫去了?”
朱伊微愣,点点头。
谢映轻声道:“第二次了。头一回为何不告诉我?”
朱伊不料皇帝身边还有谢映的眼线,她原打算再观察观察皇帝下步动作再说,便道:“我想着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
“是不是要紧的事,公主还不清楚?我以为太子的事应该让公主引以为戒了。”
“但谢邵又不是太子那样的人,他是……”朱伊险些把邵从意几个字说漏口,她想着之前谢映对邵从意的格外介意,便说:“他是你大哥啊。”
谢映看着朱伊,没有说话。
谢映的眼神令朱伊略有忐忑,她猜不透谢映在想什么,便顺口问道:“谢映,你与谢邵的关系处得怎样?”她其实一直好奇,却又觉得不大好问。
“公主问这做什么?”
朱伊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谢映便回答:“一般。”
就两个字?果然是不大好啰,朱伊哦了一声,正想着找什么话说,下一刻已被谢映揽进了怀里,紧得她身上有些痛。但谢映的力道却令朱伊莫名翘起了嘴角。
半晌,谢映松开朱伊道:“公主,我们两个如今的关系,与以往不一样了。你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我。彤贵妃那边有个内侍叫傅晓彻,公主定然认得。以后公主若要找我,或是有事通知我,就去告诉他。记住了吗?”
朱伊微怔,傅晓彻是谢映的人?道:“记住了。”
皇帝的寿辰随之而至。
今年的万寿节,寿宴摆在存秋园,按男女分开设席,笙歌舞乐,八珍玉食,一如既往的隆重。在京的王公重臣,以及从长公主下至尚书夫人的一众内外命妇,均着朝服,进宫行庆贺礼。
朱凝自然也回宫了,三姐妹又凑在一起。
今日外男众多,公主和小姐们不能随处走动,也没有参加命妇正宴,而是被皇后安排在存秋园边上的观澄楼里,距大宴中心有些远。
公主、宗室、王府贵女在三楼,二楼是公侯重臣家的小姐,一楼全摆放着各色秋菊,但因观澄斋中心是挑空的,上下的动静相互都能听到。
颜玉儿好奇问朱黛:“阿黛,你一直看楼下那个黄衣裳的姑娘做什么?那是谁?”
朱黛便道:“礼部侍郎甄宪安的女儿,甄惜。你觉得她长得好看么?”
颜玉儿又看向那个叫甄惜的姑娘,轻云烟柳般的身姿,丽质绝俗,颜色极其动人,颜玉儿觉得比朱伊也逊色不了多少,便中肯评价:“难得一见的美人。”
朱黛便板起了脸,说:“听母后说,要把她指给我表哥做侧妃呢。”
谁不知朱黛这位唯一嫡出公主的表哥是魏宁王世子?楼上楼下都听到了朱黛的话,那位甄惜立即成了众家姑娘关注的中心,可怜一个原本落落大方的美人,立即局促不安起来。
朱伊也慢慢转头,与颜玉儿一道将那甄惜从头到脚看了几遍,直到朱凝叫她帮弄弄头发,朱伊才没再看。
颜玉儿也收回目光,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一众临窗贵女的叽喳声也没了,瞬间安静得诡异。
朱伊发觉异样,帮朱凝整理好头发后,随着颜玉儿远远望去,一时也愣住。
纵然她偷偷与谢映做过那般亲密的男女之事,但这一刻的谢映,只叫她觉得很遥远,很陌生。
朱伊还是第一次看谢映穿亲王世子的衮冕,八旒王冕,玄衣纁裳。男子额前的白玉珠旒,随着他的步伐轻晃,晃得她的心也难以平静。
谢映安静走在太子身后,面上不露半分倨傲,但就是有种会让人觉得需要仰视的气势,巍巍若山,明霁如天——倒是比前面的太子更有天子之像。不过这话自然没有人敢说出来。
按照规制,亲王世子着织三章双肩火纹的黑色玄衣,下身是织四章纁红下裳,四彩大绶,垂金钩玉佩,繁复庄重,若是稍矮或是偏单薄,倒叫衣裳给压了过去,但这一身装扮,却叫谢映高大完美的身形显得越发挺拔,整个人清贵傲岸,容光夺世。
一众千金小姐皆只是看着就觉得面红心跳,连喘气也变成了困难的事。男人生成这样,是上天有意造出来祸害女人的吧。
这一刻,颜玉儿心中冒出叫她自己也不可思议的想法,这样的谢映,她甚至舍不得让他臣服于人,不想看他对着任何男人折腰下跪,如果他想……只要他想……她愿意帮他登上帝位,而不是帮助自己的父兄,然后,做他的皇后。
其实不止女子,男人们的目光也大都在谢映身上,无他,谢映太年轻了,又重权在揽,等再过些年,谢映的势力继续壮大,谁也不知会给这个王朝带来怎样的变化,男人们对谢映各怀心思,当然,还是准备暗里巴结的最多。
谢邵的目光停留在谢映侧脸,突然唤道:“阿映,这边。”
谢映本不准备这样快坐到谢邵身边,但又不想让外人将兄弟不和的话摆到面上,他看看谢邵,还是离开太子走了过去。
谢映在女人多的地方,从来都是不笑的,更从来也不会乱瞟,就怕碰上自作多情的人,招惹上令他厌烦的烂桃花,自然不会往贵女所在的观澄斋方向看一眼。
这样端严肃穆的谢映,让朱伊想起了她第一次在太和殿看到的谢映,完全没法与近来那个私下见了她就爱对她耍流氓,对她调笑的男人联系起来。
随着前头的君臣皆入了座,司膳女官也请诸位公主和小姐入座开宴。
顿时,甄惜再次成为众位小姐注目的焦点。
第43章
在座女孩的身份最低也是尚书千金, 按理说,甄惜作为侍郎之女,不该出现,甚至有人还在猜测,甄惜在这儿, 是不是甄宪安下一步就要接任礼部尚书之位。听到了朱黛的话,才知原来是皇后为了谢映特意将甄惜召进宫。
有与甄惜相熟的小姑娘已在羡慕道:“阿惜, 你真要做世子的侧妃吗?”
甄惜脸都红透了, 道:“但凭娘娘和父亲做主。”她的声音小, 隔远了不是谁都能听得清。
至少朱伊是没听清。她一转头看到朱绰, 用手肘顶顶对方手臂:“发什么呆, 快吃东西。”说着夹了颗鱼丸子放到朱绰碗里。
朱绰哦一声,吃进嘴里味同嚼蜡。
朱伊看着朱绰, 她哪能不知她是因楼底下平江侯府的宋黔黔不开心, 那是韩允嵘的未婚妻。
朱伊按住朱绰拎酒壶的手:“今天人多, 你少喝些。”见朱伊态度强硬, 朱绰无法,只能转而喝果饮。
二楼突然发生小小骚动, 两名小姐相继低呼道:“黔黔,你怎么了?”
大家都循声望去,却见宋黔黔正蹙着两弯秀眉, 捧着胸口在轻声干呕。小姐们入宫可没有自家婢女跟着,一旁的小宫女立即上前候着。太子妃领皇后之命负责主持观澄楼事宜,亲自前去查看, 并叫传太医。
宋黔黔忙道:“抱歉,太子妃殿下。”又道:“不必请太医,我近日凉着了胃,稍吃点油腻的就反胃。”
太子妃温和地道无事,让她不用说话,缓上一缓。
颜玉儿看着看着,突然道:“这位宋小姐该不会是怀上了吧?”
声音不大,却正好几个公主能听到,朱绰的脸顿时惨白,朱伊神色也一变,随即道:“玉儿,你怎能这样说人家姑娘,若传出去岂非污了宋小姐名节?”
“哦,是我失言。”颜玉儿吐吐舌头,压低声音道:“我们靖州那边,年轻男女之间先珠胎暗结,再因着孩儿成亲的也不少。我忘记这是在京里。”
朱黛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那他们的父母也同意?那女子还能做正妻?”
“在靖州是可以的,我们那儿没这样多讲究。”颜玉儿心里道,其实还不是看男女方的实际情况如何,比如诸位公主,哪怕是暗里把孩子都生了,只要出降就肯定是正妻。
几个女孩都若有所思。朱伊握紧了朱绰的手,朱绰回握她,示意自己无事。
待众小姐用完膳,宫里早准备了娱乐节目,可在一楼下棋、打牌、投壶等……也可到存秋园赏景,不得穿过园中的秋枫门就是。
公主们之前早早到了楼上,现下才下楼来,诸位小姐自然都上前向诸位公主请安。
这一请安,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朱伊身上。若说众女之前还觉得甄惜称得上艳冠群芳,但现在……
美人是需要对比的,且看静止的不算,一定要看动起来的样子。先前朱伊与甄惜各自坐着没说话,又楼上楼下的坐得远。只看一张面皮,似乎觉得这甄惜长得够精致了。而当这位禧贞公主站到眼前,一经对比,才知甄惜的美丽竟可以被另一人相形得这般失色。
还在一众小姐吃惊时,朱伊三姐妹已相携离去。
半晌才有人问:“刚才中间那个,便是禧贞公主吧?”前几年的万寿节皇帝都在秋狩,没在禁城举办,朱伊又不喜参加贵女活动,许多人没见过。
……
韩允嵘站在老树的暗影处,远远望着对面水岸的朱伊,对方正和永安公主朱凝在一起说话。谢映告诉他的事,将他原有的生活全打乱了。
韩允嵘本就是审案高手,又因关乎身世,对此事极为上心。他知道,谢映查过了原就十拿九稳,但他实是没有那段记忆,才要自己再核实。韩允嵘很有技巧地与母亲“追忆”一番往事,许多脉络便理清。他现在已能确定,兴许是那一场火,又或许是其他血腥场面刺激太过,令幼时的他下意识地忘记童年。
裴卿让的经历,韩允嵘其实早有耳闻。大理寺能翻阅的卷宗,韩允嵘初入大理寺时就全部阅览过,早将朝野许多盘根错节的厉害关系摸得一清二楚。以他的推敲能力,自是知道裴卿让的死必有蹊跷。但这世间的冤死者何其多,与他何干?
结果如今方知,那是自己的生父。
实际上,韩允嵘自认为是个凉薄冷血的人,不会放下男人的责任,但感情可有可无。
但朱伊是自己的亲妹妹,血缘就是这样的奇妙,一旦知道那是自己的妹妹,难言的情感就会从骨子里,从血液里迅速地被激发出来,韩允嵘甚至已开始想象,如果是他带着唯一的妹妹从小长大,两兄妹如今会是怎样的光景。
突然察觉到身后有动静,韩允嵘转过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晃了晃,接着躲回假山后面。
韩允嵘稍作思索,转身离开。然而还没等他走几步,后肩已火辣辣一痛,这下是他故意挨的。再给对方打两下,他就不准备继续受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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