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娘无心看这古代的热闹,她故意慢慢地走着,卖汤面的老妇注意到她们,看下她,又看着乌朵,一副不敢高声说话的样子。
乌朵冲她笑一下,“我们三小姐嫌屋子里闷,让奴婢带她出来透口气。”
老妇人讨好地冲雉娘行个礼,“老妇人见过三小姐。”
雉娘朝她点头,主仆二人又往前走,碰到卖糖人的,卖包子的,乌朵都有意打个招呼。
见差不多,雉娘悄声地让乌朵赶紧带去一间大茶楼,要了一壶眉山银毫,再点两碟点心,让小二开个雅间,雉娘落坐,心才算是定了一半。
小二上好茶水点心关门离去,雉娘喘匀气,正想喝口茶水,就听见叩门声,她花容色变,莫非贼人尾随而来?
她将杯子轻放在桌子上,紧紧地握着发上的簪子,乌朵左看右看,抄起凳子,举过头顶,做出随时攻击的准备。
门被推开,白色长袍的男子立在外面,清俊的眉眼,瘦长的身姿,雉娘身子一软,原来是恩公。
胥良川看着全身戒备的主仆二人,看着她握着簪子的动作,眼神微动。
他后面闪出一位随从,将乌朵请出去,乌朵看着雉娘,雉娘点点头,乌朵才狐疑地放下手中的凳子,跟随从到茶楼另一个雅间候着。
门被他轻轻地关上,雉娘看着他慢慢地走近,莫名有种心安。
“恩公可是索恩而来?”
“是也不是,赵三小姐何故时刻如此防备,是防着何人?连外出喝茶都草木皆兵。”
雉娘垂眸苦笑,将手松开,“说出来不怕恩公笑话,实在是活着太过不易,稍不注意,就会万劫不复,连打个盹的功夫都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胥良川紧紧地盯着她,一个庶女居然活得这般艰难,在京中都鲜少听闻,他打听到赵家这位三小姐前段时间上吊自尽未死,眼前的女子纤细如柳,却韧如鲛丝,心志坚定,绝不是轻易寻死之人。
那么,她又是谁?
他的眸光似凉水又像深潭,她直视着,深吸一口气,“上次多谢恩公出手,小女才得以逃生,前日小女嫡母娘家侄子的尸骨已经找到,眼见最近几日就要下葬,嫡母一心想为她的侄子结冥亲。”
他眸色微冷。
民间有结冥亲的习俗,有活结和死葬两种,活结是人死之后与活人成亲,为的是过继后代,有人守孝,死葬则是安排死者与另一位死者结成夫妇,期望他们在阴间能相互照应,无论哪种,都令人发指,让清正人士不耻。
怪不得她如惊慌的小兽一般,时刻戒备。
“可要我出手相助。”
雉娘一喜,就要跪下,他伸手托住,“自然不会白白相帮,恩情,是要偿还的。”
“恩公高义,小女感激不尽,以后但有所需求,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恩公无论出于何种心思帮她,都比被董氏陷害要好太多。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来日我自会索取,对于此事,你有何打算,想要如何对付你那嫡母?”
他直截了当地问出口,雉娘微愣,随即冷声道,“恩公,小女只想活着,不受人摆布,若她在,小女就活不成,不是她死就是我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小女想要她死。”
柔弱貌美的姑娘,细白的肌肤,精致的面容,如扶柳一般娇软的身子,眼中的坚毅却不输男子,说到死字,双眸迸出恨意。
若赵燕娘真是皇后亲女,日后东窗事发,罪魁祸首的董氏已死,难保皇后娘娘不会迁怒,将怒火撒到他们的头上,董氏作为关键的人物,暂时还不能死,若真要死,也不能死在他们的手上。
“董氏我还有用,暂时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你我的手中。”
她没有听出他的言之下意,不管恩公与董氏有什么恩怨,他能出手助她,就是她的恩人,她点点头,“听恩公的,那让她生不如死。”
“好。”
他答应得轻描淡写,雉娘觉得骨头都轻起来,有人相助,就能活着,真好。
雅间内安静下来,外面街道上来往行人的谈笑声,不停地传入耳,胥良川站在桌前,她坐在凳子上,男子修长俊逸,女子娇美可人,四目相望,眼眸中却都是看不懂的深沉。
胥良川在暗思,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看着弱如浮萍,却坚如顽石。
雉娘也要揣测着这位大公子的动机,在山林中是路见不平,出手相救,可眼下又为何会同意插手她的家事,助她一臂之力。
无论他有何目的,到现在为止,她并未有任何的损失。
她想了想,从怀中取出朱色肚兜,“恩公,这是我那嫡母的,你看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胥良川眯着眼看着她,她略为苍白的小脸上,水洗过般的黑瞳看着他,有着不符相貌的果敢和坚定,他有嫌弃地看着桌上的东西,别过脸去。
雉娘尴尬一笑,恩公的心里必然将她想成手段狠辣,心机深沉之人,默默地将东西收好,正欲揣回怀中,就听见极冷的声音,“放着吧。”
她又默默地将肚兜放在桌上。
“那一切,就拜托恩公了。”
胥良川看一眼她,起身出门,她轻喊道,“恩公,东西未拿。”
他脚步未停,不一会儿,乌朵回来,那位随从将桌上的东西收起,告辞离去。
雉娘嘴角一抽,这胥家大公子还真是清高,就不知董氏知道她的贴身小衣被奴才拿着,有何感想。
她与乌朵在茶楼呆了约一个时辰,算下时间,应该可以回去,于是结账离开。
乌朵敲后门,李伯开门,见到她们,愣一下,“怪不得老奴说门怎么没有拴上,原来是三小姐出去了。”
守门的李伯是赵县令安排的人,她们出去那会儿,灶房的王婆子叫他过去,做些厨房的杂事。
“嗯,有劳李伯。”
雉娘对乌朵使个眼色,乌朵便将在茶楼打包的两份点心,匀出一份给李伯,李伯不敢收,几番推拒终是收下。
回到西屋,雉娘一眼就看到塌上的肚兜不见了,她的眸光暗下来。
巩姨娘还未回来,她对乌朵说,“将点心带上,我们也去看老夫人。”
东侧屋外,兰婆子和一位面生的婆子在说着话,远远地听到刺耳的声音,“姨娘与老夫人呆得太久,于礼不合,夫人要是知道,会怪我们坏了规矩。”
兰婆子的脸色不好看,瞧见雉娘主仆,露出笑意,姨娘是奴婢之身,三小姐总是老爷的亲女,真正的主子,这两个势利眼的婆子总不能再推三阻四的。
雉娘进屋,屋内除了巩姨娘,还有另一位面生的婆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巩姨娘,如防贼一般。
这两位婆子,不用说,必然是董氏的人。
塌上躺着一位很瘦的老妇人,想来就是原生的祖母,府里的老夫人,从面色上看,她瘫了应该有些年头,脸色腊黄干瘦,精神也很麻木。
她轻轻地走过去,老夫人浑浊的眼一亮,嘴里啊啊地出声。
巩姨娘本是侧坐在小凳上的,女儿毫发无损地出现,她满心欢喜,“三姑娘,走近些,老夫人肯定想见你。”
“祖母,雉娘来看您了。”
老夫人深陷进去的眼眶涌出泪水,眼巴巴地望着她,旁边的婆子出声,“姨娘,三小姐,老夫人出恭的时辰已到,请二位回避。”
雉娘明知她在赶人,却无奈地转身,感觉衣服似被人抓住,她回头见老夫人祈求的眼神,不由得心软。
“既是老夫人要出恭,你去取恭桶吧,我作为孙女,本应侍疾,不过是出恭,哪里需要回避。”
那婆子阴着脸,往屏风后面去。
雉娘温柔地对老夫人笑一下,反握住她的手,手很瘦,很瘦,瘦得让人心疼,她不经意地将老夫人的袖子往上捋,想看下究竟瘦到哪个程度。
干瘦的手臂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点,不像是长出来,倒像是人为,她凑近一瞧,这是针孔?
第20章 迫娶
黑点密密麻麻的,往手臂上面延升,如痣般布在皮肤上,绝非一朝一夕形成的,究竟是谁这么狠心,用如此恶毒的法子对付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瘫痪老人。
雉娘抬着看着满脸是泪的老夫人,老夫人浑浊的眼中有恨意,有痛苦,还有对生活绝望的麻木,她朝着屏风后面的轻声问,“是她们做的吗?”
老夫人摇着头,流着泪看向门外,雉娘瞬间明白,不是婆子们做的,那就是董氏亲手干的。
她的手握成拳,指甲陷进肉里,成为赵雉娘后,没有一天的安稳的日子过,看着同病相怜的老夫人,胸中燃起熊熊的怒火,董氏为人之毒,简直丧心病狂。
屏风后面的婆子提着恭桶出来,她不动声色地将老夫人的袖子放下来,用眼神安慰老夫人。
婆子唤外面的同伴进来,两人掀开被子,将老夫人抬起,盖着被子还看不出来,没有被子挡着,老夫人瘦得缩成一团,身子佝偻着,看起来很小。
她心中悲愤,究竟是长成怎样的黑心肝,才能做得出如此畜牲不如的事情,董氏瞒得好,把持着内宅,除了西屋,都是她的人,便宜父亲一个大男人,再孝顺也不可能亲自替母亲沐浴更衣,以至于多年来竟无人发觉董氏虐待老夫人。
婆子们侍候好老夫人,将她重新放回塌上,雉娘对她们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对祖母还有些体己话要说说。”
两个婆子神色有些不屑,站着不动,雉娘冷笑,“怎么?母亲不在家,你们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我是府里正经的小姐,还吩咐不动你们?”
她们相互交换眼色,其中一个道,“三小姐恕罪,老夫人跟前离不得人,夫人让奴婢等照顾老夫人,奴婢们不敢擅自离开,请三小姐谅解。”
雉娘不怒反笑,董氏倒地好手段,连下人都管束得如此忠心,怪不得巩娘娘只知一味示弱,不敢反抗,原主也被逼得上吊自尽,香消玉殒。
“母亲治家有方,你们如此忠心,老夫人有你们侍候,想必母亲是极为放心的。”
两位婆子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脸上隐有得色,带着倨傲。
雉娘将带来的点心取出来,点心算不得什么上品,却别有一番诱人的香甜,老夫人的目光有了一些神采。
她倒上一杯茶水,扶着老夫人靠起来,先喝点茶水润下喉咙,然后用手把点心掰得细碎,一点一点地喂给老夫人。
老夫人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着吃着,眼眶湿湿的,董氏为人计较,又抠门,怕她吃得多,老要换褥子,一天只给她送两次饭,都只有一小碗米粥。
雉娘见祖母吃得又急又香,一颗心如泡在酸水中,发酸胀痛。
只喂了两块,她就不敢多喂,老夫人这么瘦,不知道胃有没有萎缩,点心和茶水一起,会有饱胀感,怕撑坏胃,不能多吃。
她将剩下的点心重新包起来,放在桌上,老夫人指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她会意,把点心放在枕边,老夫人才不叫了。
其实她心知肚明,剩下的点心,老夫人肯定是吃不到嘴的,十有八成要落入婆子们的腹中。
婆子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恨不得赶人,雉娘摸着老夫人的手,背着身子,作着口型,“祖母,我还会来看你的。”
老夫人拉着她,不肯松手,她和巩姨娘又略陪一会,起身离开,老夫人不舍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们,雉娘攥拳,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若她此时揭穿此这事,董氏将过错推到婆子们的头上,不过最多一个失察之过,发卖两个婆子,治标不治本,还会让她怀恨在心,用更隐蔽的法子折磨老夫人。
雉娘强压着悲愤,思量着可行的对策,目前以她和巩姨娘的能力,最好的法子就是常来看望老夫人。
走出东侧屋,东屋另一边侧屋的门开着,门口站着一位绿裙丫头,她隐约记得是赵燕娘的丫头,名叫云香。
好像每回见着,赵燕娘的丫头不是着绿裙就是着黄裙,倒是与她的衣服撞了色,显然是故意为之,将她与奴才们相提并论。
其实赵燕娘也就会耍这样的把戏,比起董氏来,容易对付多了,那丫头见她们现身,转身便进屋。
不一会儿,满头珠光宝气的赵燕娘出来,白面红唇,眉毛画得像两条黑虫子,真不知道是什么审美,应是受董氏的影响。
她站在台阶上,蔑视地看着雉娘她们,“你们想讨好人,也不看身份,注定白忙活一场,是个空算计,祖母多年就瘫在塌,身不能行口不能言,怕是帮不了你们,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听母亲的话,母亲心善,说不定还能给三妹妹许个好人家。”
“多谢二姐姐提点,母亲确实心善,老天都看着的,善恶到头终有报,三妹我可一直盼着老天开眼的那天,让母亲得到该有的报。”
赵燕娘细眼倒竖,怒形于色,“三妹妹,口齿还是这么利,就不知等到嫁人那天,还笑不笑得出来。”
雉娘轻笑,恰到好处地带着一抹羞色,“二姐姐,咱们是未出阁的女子,哪能将嫁人挂在嘴边,俗话说得好,长幼有序,母亲真有中意的人家,那肯定是二姐姐先出门子。”
“哼,我才不和你磨嘴皮子,三妹妹,万般都是命,有你哭的时候。”
“二姐姐说的话,雉娘不敢苟同,虽说万般皆是命,可命运亦可改,雉娘相信,天道好轮回,苍天在上,报应来了,谁也躲不掉。”
雉娘双眼冰冷地看着赵燕娘,似讥似笑地望着她头上的金饰,赵燕娘脸一白,舅家有丧事,她不爱穿素服,也就是在家里这样打扮,等出去肯定不会的,刚才一心想找死丫头的不痛快,将这茬给忘记。
这死丫头的眼光真让人讨厌,幸好娘透露过,死丫头好日子快到头了,得意不了几天。
她转头看着一直低头没有说话的巩姨娘,慢慢走近,“巩姨娘,我爹不在家,你就不装了,也是,你就会在男人面前装柔弱,博取同情。”
雉娘不动声色地将巩姨娘护在后面,直视着赵燕娘。
“二姐姐,你若没什么事,我和姨娘就先行回去。”
赵燕娘冷哼一声,死丫头,就让她再张狂两天,两天后,她是死是活 ,可就由不了她,真期望那天赶快到来。
回到西屋,巩姨娘见屋内并无任何不妥,想着是不是太过多心,雉娘冷着脸,指指自己的房门,“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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