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氏又是赵三小姐的亲娘,她原本就看不上巩氏由妾变妻,也是她拦着小姑子不去赵家贺喜的,想由此拿捏巩氏母女,迫使她们低头。
哪知事情出人意料,现如今巩氏根本就不是她们方家的庶女,而是常远侯府的嫡女,这下倒弄得她们尬尴不已,又嫉又恨。
巩氏从未想过和方家众人扯上关系,她心知肚明,自己不是方家女,不过是先生怜悯她,才对外称她是方家人,进京后,她也不敢轻易去打搅方家人,就怕惹来她们的不喜。
她坐在屋内,神色哀伤,雉娘轻轻地进来,坐在她的对面,“娘,那侯府派人通知我们明日要来迎外祖母的牌位。”
巩氏一早得到皇后的传信时,便派人给母亲订做了牌位,母亲在世时,身份不明,又被误认为是方先生的外室,死后自然是葬在临洲城外的无名山头。
她离开临洲后,又沦为妾室,哪里敢给母亲供奉牌位,连她的坟茔都再未回去看一眼,好在皇后告诉她,已派人去临洲给母亲迁坟,将尸骨迎回帝都,到时候葬在平家墓园,也不知母亲愿不愿意回到平家,她看着取回来的黑漆檀木灵牌,不禁潸然泪下。
雉娘给牌位上了一柱香,又跪下连叩三个响头。
巩氏已经泣不成声,雉娘扶着母亲,轻声地问,“明日就要为外祖母正名,娘,你会认侯府吗?”
“雉娘,娘也不知道,可我记得方先生说过,母亲的遗命就是让我姓巩,我姓巩,和平家又有什么关系。”
赵书才在外面听到这句话,急了,“夫人,你可别使性子,这认祖归宗是人之常伦,哪里能从母姓,那时候岳母蒙受冤情,只能让你姓巩,现在真相大白,你是侯府嫡女,理应改姓平。”
雉娘抿着唇,“娘,你若姓平,就要认仇人为母,外祖母可能就是防着这一天,才让你姓巩。”
“你小孩子家的,懂什么,出去,我和你娘谈谈。”
赵书才将雉娘赶出门,苦口婆心地劝起巩氏来。
雉娘走出门,望着天上的云,雪已停,云破日出,金色的阳光洒下来,带着微微的暖意,院子中的那棵槐树上,早就挂满雪团,随着冰雪融化,一团一团地漱漱往下掉。
屋内,巩氏执意地反复强调母亲的遗命,赵书才一脸的焦急,往日里温柔似水的女人,怎么倔起来如此的难劝,那平家是侯府,岳母已经正名,她为何不认平家?
“怜秀,当年事情已经过去,你为何要揪着不放?”
巩氏坚定地看着他,“那老爷会原谅董氏吗?”
赵书才惊得退后一步,目光开始躲闪,不会,就算是董氏已经为他生儿育女,他依然不会原谅她,至死都不会。
“我明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雉娘在外面呆了半天,又返身推门,夫妻俩看着她, “爹,娘,女儿突然想起一事,既然侯府要认娘,娘为何不问下皇后娘娘的意思?”
巩氏一听,颇为道理,立马派人往宫中送信,她现在是皇后娘娘的亲妹,接到信的太监一刻都不耽搁地禀报皇后。
皇后一猜便知是为侯府认亲一事。
看完信后,对琴嬷嬷道,“你派人去赵家走一趟,就说母命不可违,另去本宫的私库挑上几套宝石和珍珠的头面,还有今年进贡的面料,另外再选些补品等物,带去赵家。”
琴嬷嬷即刻去办。
一路派人送到赵家,巩氏得到皇后的准信,眉头舒展,对赵书才道,“娘娘说得没错,母亲遗命不可违。”
赵书才抚着短须,皱眉深思。
皇后让人送的头面和布料自然不是凡品,巩氏琢磨着,正好给雉娘当嫁妆,她让兰婆子将东西仔细地记录在册,然后放入库房。
常远侯府认亲当日,皇后一早就来到赵宅,窄小的周家巷早就被御卫军们围得水泄不通,街坊们都不敢开门,又想一堵皇后的凤颜,在屋内百般抓耳挠腮,从门缝里往外瞄。
赵家众在跪了一地,恭迎皇后驾临,皇后很平淡地让他们起身。
赵书才紧张得同手同脚,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生平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知府和自己的妹夫,虽说与常远侯府是姻亲,可常远侯夫妇二人从未登过赵家的门,他也不好腆着脸上侯府的门。
虽然知道自己的妻子和皇后是亲姐妹,可听说归听说,真见到皇后本人,他还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淡淡地看着他,很普通的长相,若不是穿得不错,看着就像个村夫,这样的人,竟然能娶到自己的亲妹妹,且妹妹以前还是他的妾室,如果没有多年前的事情,妹妹也是千娇万宠的侯府小姐,哪里是这般村夫所能肖想的。
她神色冷然,凤冠后袍,深紫的颜色衬得越发的高贵冷艳,在巩氏陪同下给母亲上了一柱香,“不孝女岚秀给母亲请罪,若不是老天开眼,让女儿遇见妹妹,恐怕女儿至死都不知母亲是谁,也不知母亲的冤屈,今日母亲沉冤得雪,女儿愿母亲在九泉之下安息。”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有些哽咽,眼眶含泪,今日脸上未施浓妆,但多年的气势给原本娇美的脸增添霸气,长得与巩氏母女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巩氏在后面已经泪流满面,皇后深深地弯腰鞠躬,然后双手将牌位取下,抱着怀中,肃穆地走出去。
巩氏和雉娘跟在后面,赵氏领着凤娘燕娘想跟上前,琴嬷嬷将赵书才赵氏凤娘等人挡住,“段夫人,县主,皇后有令,此是平家的家事,你们请留步吧。”
赵氏连忙低着头退后几步,燕娘在背后不满地撇嘴,被凤娘狠狠地瞪一眼。
皇后抱着母亲的牌位站在赵宅的正中央,外面常远侯府的人也已到达,梅郡主带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恭候着。
听到太监的传唤,梅郡主才敢踏进赵家的大门,一进大门,就见皇后庄严地站在院子里,手中捧着其母亲的牌位。
梅郡主不敢着红衣,只穿深朱色的双绣锦袄,连斗篷也未穿,低着头迈着小步走进来,屈身行礼。
“妾祁氏梅娘特来迎夫人归家。”
皇后冷着脸,静静地看着她,慢慢地带头走出去,坐上凤撵,仪仗开道,气势磅礴地朝常远侯府前行。
巩氏和雉娘乘坐后面的轿子,梅郡主等人跟在后面。
等到了侯府后,梅郡主立在门口迎接,又行妾礼,看着低眉顺目,腰也略弯着,皇后一言不发,抱着母亲的牌位进门,常远侯走在前面将她引去祠堂,她郑重地将母亲的牌位摆放在柜架上。
梅郡主又在牌位前上香行妾礼,她内心感到十分的屈辱,自己可是堂堂的郡主,对着一个秀才家的女儿行妾礼,何等的羞耻。
皇后就静静地看着,神色肃然,整个祠堂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屏声敛息,她的身后是巩氏和雉娘。
巩氏面露悲切,忆起终日寡欢的母亲,还有母女俩相依为命的那些年,默默无声地流泪。
原侯夫人是嫡母,陛下已恢复她一品诰命的身份,梅郡主所出的世子和孙子孙女都要来上香行礼,世子和世子夫人先上香,然后轮到平晁和平湘,两人年纪轻,脸上略带出抗拒的神色。
皇后冷着脸,就那样平静地看着。
第62章 醋意
礼成后, 皇后率先出祠堂, 常远侯望着巩氏和雉娘, 在她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面露伤感。
他身材高大, 因为多年习武,身子比常人都要结实, 看起来英武不凡,却又比一般的武人多一分儒雅之气,一点也看不出是山民出身,雉娘有宫中见过他,却并未细看, 今日一见不由暗道,怪不得当年身份尊贵的梅郡主会对他一见钟情。
常远侯目光带着期盼, 巩氏向他行礼,“见过侯爷。”
“你…不想认为父吗?”
巩氏脸上泪痕才干, 低着头,“望侯爷见谅, 母命不可违。”
常远侯脸有痛色, 沉声道,“罢了, 但你要记住, 你是侯府嫡女,若有难处,定要告诉为父, 为父会帮你的。”
“不必了,父亲,以后怜秀若是有事,本宫会处理的。”
皇后淡淡地出声,常远侯看一眼大女儿,痛苦难当。
梅郡主今日跌了面子,本就脸色难看,闻言更加不忿,世子夫人对自己的女儿使眼色,平湘向皇后行礼,“姑姑,今日您便留在府中用膳吧,祖母知道您要来,特意让厨房早早做了准备。”
皇后对她一笑,“也好,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本宫都极少与侯爷郡主同食,今日倒是沾光,怜秀,你和雉娘也一起来吧。”
巩氏自然遵从,皇后坐在首位,常远侯和梅郡主次之,然后便是巩氏和世子世子夫人,接下来就是平氏兄妹和雉娘。
侯府的厨子手艺极好,菜色精致,道道让人垂涎欲滴,皇后似是充满怅然,“当年,本宫在闺中时,从未见过这般的菜色,不知府中何时换了厨子?”
梅郡主笑得有些不自在,这厨子是她出嫁时带进来的,一直就在,何来换过一说。
常远侯脸有愧色,“娘娘,当年都是臣的疏乎,您千万莫要再放在心上。”
“本宫何曾放在心上?不过是今日有感而发。”
世子夫人打着圆场,“娘娘,您今日能留下来用膳,满府的人都十分的高兴,也算是咱们平家的团圆饭。”
皇后朝她淡淡一笑,“世子夫人说得有些不对,本宫母亲已逝,再说宝珠妹妹也不在这里,何来团圆?”
提到平宝珠,梅郡主的脸色就不好看起来,皇后娘娘分明是怀恨在心,要不然哪里还会任由翟家呆在那穷乡僻壤,她吹个枕头风,陛下就会让翟家人回京,宝珠也不会离家这么远,几年都见不到一次。
“娘娘,您心里有宝珠,臣妇欣慰不已,你们姐妹自小要好,宝珠远在万里之外,常年难见一回,要不您让宝珠进京,你们姐妹也能时常见面。”
“郡主,出嫁从夫,本宫也不能插手翟家的家务事,此事莫要再提。”
梅郡主阴着脸低下头,用帕子抹下眼泪,常远侯瞪一下眼,“哭什么,大好的日子,就不能好好吃顿饭。”
他发了话,平家其它人都不再说话,皇后平静地望着这一家人,对雉娘露出浅笑。
这一顿饭众人都吃得没滋没味的,纵是再美味的佳肴也是味如嚼蜡,饭吃完后,皇后就摆驾回宫。
平湘拉着雉娘,表姐长表姐短的,雉娘连声道不敢当,“平小姐以后要入主东宫,雉娘不敢当小姐这声表姐,还请小姐唤我赵三或是雉娘。”
巩氏立在一旁,梅郡主被方才的事堵得心闷,皇后一走,便叫着不舒服去歇息了,世子夫人陪着客。
雉娘挣开平湘的手,走到巩氏的身边。
外面琴嬷嬷折回,世子夫人连忙迎上去,“嬷嬷,可是娘娘忘记什么东西,还是有其它的吩咐?”
“回世子夫人的话,娘娘命奴婢来送赵夫人和赵小姐回家。”
巩氏松了一口气,带着雉娘,坐上马车。
“娘,你也不喜欢侯府吗?”
巩氏点点头,“那里不是我的家,我自然不喜欢。”
马车一路疾行,到达赵家后,琴嬷嬷才告辞离开。
雉娘带着乌朵一回到屋子,青杏就迎上来,小声地说道,“三小姐,大公子有请。”
她蹙眉,大公子最近事真多,他难道不忙着备考,三月就要下场,他一点都不紧张吗?不抓紧时间看书,老是来找她做什么?
青杏对她挤眼睛,望着屏风后面,她恍然大悟,青杏招呼乌朵出去,将门带上。
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正是胥良川。
他还是一身素净的青衣,外面罩着深蓝的大氅,赵家没有地龙,雉娘的屋子里只烧着两个铜炉子,比外面暖和一些,却也没有暖和太多。
雉娘口瞪目呆地望着他,光天化日之下,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的房间,难道她赵家的门槛对他来说都是摆设吗?
不过,想到春杏,她就明白关键所在。
他解下大氅,挂在手上,用眼神示意她。
她低着头走过去,乖巧地将他的大氅挂起,然后坐在桌子旁边,他坐在她的对面,想起宫中他说过的话,有些不解地问道,“大公子,你当日在宫中叮嘱我的话,我一直都想不透,为何要提醒皇后,我二姐长得像她的生母?”
胥良川望着她,他的心里也想不通,按他自己的推测,皇后前世以为赵燕娘才是亲女,他刚才始也是这般认为的,可当他发现雉娘像皇后,又觉得雉娘许是皇后的亲女,于是早就送信给阆山的心腹,让他们去渡古提前准备,万一有人打探赵家,一定要细讲董氏的为人,还要强调董氏养的女儿,与她品性相貌一模一样。
事实证明,他的推断是对的,皇后果真有派人去渡古打探。
但赵凤娘不是皇后亲女,赵燕娘看来也不是,他本以为雉娘是的,可见过雉娘的生母后,他又不确定起来。
究竟何人是皇后的女儿,或许只有段夫人清楚,以前世皇后的手段来看,段家和赵家很快就要遭祸。
今生,突然冒出雉娘母女,赵家应该会逃过一劫,但段家就不好说,前世里,赵燕娘先是嫁给段家,段家出事后,再由皇后做主嫁进胥家。
想来不用多久,段家就会和赵家结亲。
他垂下眼眸,“此事容后再说,你只要记得,按我吩咐的去做,若是皇后没有问起,你也要趁机不经意地提到。”
“好。”雉娘点头。
两人沉默,屋内很安静。
雉娘放在心里想,事情都交待好了,大公子为何还坐着不动,没有离去的意思,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大公子,你可是还有其它的吩咐?”
他直视着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认识文沐松吗?近日他也到帝都,看来也是为明年的春闱备考。”
文沐松?
雉娘听着耳熟,半天才想起,这不是当初在渡古时父亲的师爷吗?大公子提他做什么?
“记得,父亲曾经夸过他十分的有才气,想来是也要在春闱中博一博,若能高中,也是好事。”
“沧北文家,也是书香大家,百年前,曾出过诗词大家,近些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子弟,这位文沐松能在渡古当了几年的师爷,他应当是颇有成算,此次下场,应该有所斩获,你对他印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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