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下抹油,转眼闪人没了踪影。
拐角处只剩他们两人。
方明曦看向肖砚,“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肖砚默然注视她半晌,道:“聊聊?”
她无所谓,“随你。”
并肩行至玻璃墙前,望出去,能看到医院楼前整齐停放的一排车。入口人来人往,有的满脸愁色,有的仿佛劫后余生,出院的步伐透着掩也掩不住的欣喜与庆幸。
众生百态,一览无余。
“毕业多久了?”肖砚问。
方明曦说:“两年多了。”
“这里挺好的。”
“是啊。”
“工作累吗?”
“医院嚒,忙起来当然累。”她说,“不过也很充实。”
肖砚停顿,良久才问:“这几年还好么。”
她浅笑,侧头看他:“很好,我过得很好。”
看得出来,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同事之间气氛融洽,看她的打扮和精神劲头都与从前不同。是好的,能直观感受的那种好。
方明曦没用同样的问题问他,或许是懒得客套,或许是其它。
两人之间安静了很久。方明曦耐不住,没时间陪他消磨,“还有事要说吗?我得回去了。”
休息得太过就成了偷懒。
她想走,肖砚侧眸,凝着她的侧脸,“你刚才说……”
“嗯?”
“只是还行?”他和她视线相对。
方明曦顿了顿。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和状况,站在角落聊曾经的肌肤之亲,似乎不太合时宜。太过暧昧,气氛凝了两秒。
他沉沉眸光下,她忽地失笑,眼里情绪霎时被遮掩,看不分明。
“其实挺不错的,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她道,“别介意。”
言毕不再多留,手插进制服兜里,转身走人,“我回去值班了,再见。”
背后的视线一直跟随,直至被距离拉开才彻底消失。
……
护士站里,姚玥八卦凑过来问她:“你们聊了什么?”
方明曦对她偷偷摸摸压低声音的行为感觉好笑,“没什么,不过是随便说两句。”
姚玥当然不信,奈何看出方明曦并不想聊,识相收了话题。
方明曦到楼下食堂吃过饭,回来后坐回位置上。姚玥给她冲的咖啡放在面前,她一边处理工作,时不时端起来喝一口醒神。
感受到肖砚出现时,面前阴影甚至还没来得及罩下,她就已经发现他的存在。
方明曦压下心里那一丝细微感觉,抬头,谨照公事公办的语气:“有事?”
肖砚垂眸看她,“医生说下午取药。”
“下楼,一楼药房。”她低头,继续忙活。
肖砚站了站,目光落在那杯咖啡上,“喝多了咖啡不好。”
方明曦笔尖一顿,面前的阴影撤离,他已经朝着电梯兴趣。
身后姚玥笑嘻嘻晃过来,捧着热水杯,“喝多了咖啡不好哦,少喝点。”
方明曦懒得理她,端起咖啡当即就饮下一口。
.
肖砚成了这一层护士们闲谈的话题,不过和先前不同,姑娘们聊他不是因为好几个都蠢蠢欲动想和他认识,而是因为他对方明曦表现出的意思。
只要方明曦在岗,午餐、晚餐雷打不动地让人送来,有时候她值晚班,交班之前早餐也会准备好,只不过方明曦基本不吃,大多都便宜了身边的同事。
除了送吃的,肖砚有事没事总出现在方明曦面前,哪怕她态度冷淡,他也像没看到,坚持往她面前凑。
是个人都看得出他是什么意思,护士站的姑娘们又不蠢,他就差眼睛长在方明曦身上了,每回出现,眼神都直勾勾的一点不遮掩,那些原本想勾搭他试试的护士便打消念头。
不过不免好奇起他和方明曦,谈过恋爱的有经验,看出他们俩之间的气氛不像是单纯的一见钟情,纷纷找方明曦问起八卦。
一开始搪塞,问的多了,方明曦没得躲,只好回答:“是以前的旧朋友。”
“朋友?”
“嗯。”
“那他这样……以前怎么没有?”同事的意思很简单,以前是朋友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追,反应这么迟钝?
“不知道。”方明曦答得毫不脸红,“别人的想法我也搞不懂。”
问几句就适可而止,同事也是有分寸的人,不可能真的深究她的私事。
很快护士们就都知道方明曦和肖砚的关系——旧友!
去给67床的病人换药时,性格一向热情的某个同事见他们凳子不够坐,有人站着,好心地从休息室搬了两把椅子借给他们。
人高马大的汉子立即道谢,同事摆手连说不用,“我们明曦说了,你们队长是她以前的旧友,都是朋友一点小忙不碍事。”
她笑呵呵地走了,寸头顿了下,下意识去看肖砚的表情。
果不其然,明朗不到哪去。虽然他本身就是铜色皮肤,但那眉眼沉了沉,寸头还是看得出来的。
“砚哥……”寸头干笑想说点什么。
肖砚站起身,“我去透个气。”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寸头心里暗自摇头。
旧友?
神特么旧友……
.
晚饭后,给还在输液的病人换过药水,方明曦和姚玥跟其他同事换位置,进休息室休息。
没说几句闲话,姚玥忍不住提起肖砚:“这么几天了,人家天天巴巴地找你,你正眼都不瞧一下,太狠了吧。”
方明曦似乎笑了声,没说话。
“哎我跟你说,你分给我们的那些饭菜,我可都看过,确实没一道是你不喜欢吃的菜。”
“你想说什么。”
姚玥噎住,见她安然喝水的模样,叹了口气,“算了。”
方明曦勾起笑,“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念叨下去。”
“反正你这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我早就习惯了。”姚玥说,“只要你开心就行,男人么,我早说过,有没有都可以。”
“你能这么想就好。”
“那当然。别人也就罢了,你嚒,我还不了解你,狠起来是真狠。”姚玥啧了声,忍不住加一句,“你对男人真的挺狠的。”
不止是这个肖砚,还有这些年追求她的人。她平易近人,从不持美行凶,言谈举止令人如沐春风,只会在熟悉的人面前偶尔会耍耍脾气,大多时候都是绵软温和,跟外表十分不符。
所以当初在学校里跟她走得近的人多,对她心生好感追求她的更不少。
但姚玥知道,她待人温柔,不过是因为追求者在她眼里都一样。看似每个都有机会,实则每个都没机会。
她倒也没有吊着谁戏耍谁,“接触试试”的态度很明显,若觉得不合适再相处下去,也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然而高就高在,追不到的那些人,却也从没有人说她什么不是。
方明曦听姚玥这话一出,笑得眼睛都弯了弯,“我可没有对谁狠。”
“是了,都是他们心甘情愿。”姚玥佯装瞪她。
方明曦笑话:“赶紧收一收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爱而不得。”她眼里烁光稍稍淡化,末了一句语气有点轻,“……我以前也是个好人。”
“呸!”姚玥啐她。
两人玩笑几句,去做正事。
……
下班时,因姚玥有事,方明曦没搭便车。她自己的车偶尔开,主要视心情决定。
走出医院大门,外边路上来往的行人经过,不时扭头看她。
她正预备拦的士,身旁停下一辆车。
肖砚的脸出现在车窗后,路旁那些打量的视线收敛不少。
他问:“去哪。”
她道:“下班回家,还能去哪。”
“我送你。”
“不用了。”她道,“这个点还有出租,我拦车就是了。”
她提步要走,车里肖砚道:“怕我?”
两个字很好地击中了她的命门,她停下,扭头看他,“怕你?”
似笑非笑的样子,像一朵艳丽带刺的玫瑰。
方明曦拉开后座车门,不客气地坐进去,报出地址后道:“半个小时之内看开到,谢谢。”
她靠着背椅闭目养神,完全没有要和他交流的意思。
车内静谧,平稳行驶在路上,夜色飞快在窗外逝过。
半个小时不到,肖砚送她到她住所楼下。
“到了。”他出声,瞥见后视镜中她睁开了眼。
长发披散,因为工作脸上化着淡妆,眉眼鼻唇,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视线再往下些,落到她的裙子上,他眉头不着痕迹皱了皱。
方才那些经过的男人,一个个眼神都往她腿上瞧,虽然她穿着丝袜,那些人打量的目光还是不停往她大腿瞄。
她二十六岁,还像是一颗荔枝,白得发光,嫩得出水。
方明曦没空理会肖砚赤裸裸的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轻轻一拍放在前面两座之间的置物处。
“车费,不用找了。”她没给他说话机会,拉开车门下去,头也不回。
肖砚的车停在楼下,方明曦到家以后,端着热好的牛奶喝了半杯,莫名想到他,不自禁走到窗边。
她住的楼层不高,往下看,底下境况看得清清楚楚。
肖砚的车停在那。
车顶黑乎乎一片,车灯亮着,照出两束长长的光。
方明曦站在窗边不知想什么,楼下车里的人也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她低头浅酌热牛奶,热气飘袅出不来全熏在眼睫上。
方明曦想起晚上和姚玥说的那些话。
她以前是个好人。
是个什么都没有,只有两肩重担的好人。
那时候,她母亲的墓地、案子、还有她差点行差就错的偏执……
她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
手机突然响起,是来短信的声音。
方明曦走到茶几边拿起一看,一个未保存号码发来三个字:[明天见。]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停了许久,打了一串省略号还没摁下回复,又有新短信。
肖砚关心道:[听说明天降温,穿裙子会冷,你多穿一点。]
降温?手机上天气预告明天升温三度,降哪门子的温?
方明曦懒得理他,把手机往沙发一扔,进浴室洗澡。
第42章 四十二朵
申城升温,多日的阴沉天气转晴,一早晨光和煦,方明曦依旧一身裙装出门。
每天到岗后的工作流程大致上相同无异,同事们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方明曦将病历更新归置好,护士站里的呼唤铃响,刚站起来,旁边同事道:“我去吧。”
同事径直去拿药水瓶,方明曦见状重新坐下。
廊上来往行人没有一时停过,一天里除了半夜,哪时候都算得上忙。方明曦接待了七八个新入院来填表格的病人家属,没顾上休息,站台前多了个老太太。
“方护士。”
方明曦抬头,就见黄老太站在眼前,脸上皱纹深重,时不时犯手颤毛病的一双手搭在台上。
她扬起笑:“怎么了黄奶奶?”
“九点多的时候你们护士来病房,说让我去缴费,这个钱再哪里交啊?”黄老太眼里稍显浑浊,声音有一种上了年纪的、说不清的含糊。
黄老太的丈夫住院有段日子,年纪大了,老人病总是避免不了的。黄老太的子女很忙,除了偶尔来看看,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照看。前几天还听到他们一家在病房里,为要不要请护工的事讨论。
“缴费在楼下。”方明曦很耐心,怕她听不清,声音拔高,“您坐电梯下去到一楼,往右拐,一直走,看到有缴费窗口过去就是。”
“啊?往右?右边哪啊?”黄老太一脸为难。
其实去哪缴费这事儿,黄老太问过不止一次,每到药费用完需要续费的时候,她都要来问上一遍。年纪大了记性不行,虽然麻烦,但护士站里各人都是体谅的。
眼下不忙,方明曦便道:“我陪您去吧。”
黄老太一听喜得点头,方明曦和同事交代一声,搀着她去搭电梯。
一楼缴费窗口前排着不短的队伍,方明曦扶着黄老太站到队伍最后,队列匀速前进。
好不容易轮到她们,黄老太掏出住院卡,窗口里工作人员查询完,道:“欠了三百三。”
黄老太拿出几张纸币递进去,“先交五百……”
“不够的,老太太。”工作人员瞥一眼电脑屏幕道,“五百扣完欠的费用就剩一百多,今天的药费和检查就要两百多。”
“啊?”黄老太惶然,“我……我没带那么多……早上才说要交钱,我身上没带……不能打针怎么行的,不行的啊……”
见她急得要哭,方明曦拍拍她,“没事没事,我帮你垫。”
黄老太忙不迭道谢,拽着她的手“谢谢”、“谢谢”说个不停,方明曦一套口袋,顿了下。
钱在楼上自己的衣服里,制服口袋空空如也,一毛都没有。
尴尬间,她正打算和黄老太说等会儿再下来交钱,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我来吧。”
方明曦扭头一看,肖砚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身后,先前长长的队列,她之后没了人影。就一位在三个队列后来回挪动的大叔,而肖砚离她两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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