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不敢太故弄玄虚用悬念吊大佬们的胃口, 直接给出结论:
企业领的几百万优惠节能补贴,其实是“骗”来的。
*市当地有项关于环保节能方面的补贴政策,当节能量达到一定量时, 政府将奖励相应奖金。
节能企业靠着给当地一家公司X做的节能服务项目, 领到了这笔奖金。
节能企业与X公司签订的合作合同上显示, 节能企业对X公司的项目施工完成后,使X公司节能量达到了一定数值。
这个数值正好对应节能奖励政策中的700万奖金。(随便用两个数字举个例子, 方便大家理解:假如节能量达到10度电,政府就奖励100块钱,节能20度电,奖励200块, 这种。)
“我去当地供电局查了一下X公司的实际用电量,结果证实, X公司的节能量数值远远达不到七百万奖金所对应的数值。”宁檬声音平缓却字字都有韧力,“所以节能企业和X公司签的那份项目合同,应该是X公司配合节能企业,在项目验收时做了假数据。”
——
宁檬最初对这七百万奖金合法合规性的怀疑, 大多是出于个人的主观推理判断。
她觉得既然节能企业的股东和市里某位领导是至亲, 那这个公司一定不会只在土地上享受到了至亲的照拂, 一定还有其他方面也享受到了好处。
顺着这个假定再进一步地去想,最方便最实惠能享受到的好处,无外乎就是税收优惠以及奖励补贴了。
于是她带着这个假定,很有目的性地又仔细抠了一下企业的材料。
经过反复确认,她觉得企业在税收优惠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节能企业符合国家三免三减半的税收优惠政策要求。
而后对于让企业领取到七百万节能奖金的那份项目合同,宁檬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几遍。
从合同字面上来看,几经查验,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宁檬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节能量刚刚好对应着奖金数值,对应得实在太巧太正好了。本着做项目小心为好,少问一事不如多问一事的态度,她决定用实际行动查验一下合同内容的真伪有效性。
所以在昨天上午,她和陆既明请假后,直接杀到了当地的供电公司,查询了X公司的实际用电量,最终证实,节能企业给X公司所安装的节能装置,节能量并没有达到可以领取700万奖金的程度。
——
宁檬把结论说完,石英和陆既明曾宇航表情各异。
曾宇航脸上是让陆既明有点无法理解的得意——他前任秘书做了件漂亮的事,跟他这二傻子有什么关系?他在这得意个屁?!
石英是再次惊奇后,不吝给出又一次赞许:“宁檬,你能想到通过用电量反推节能量,以确认企业合同数据的真伪,做得很好!”
陆既明沉着脸,用他那双天生多情又薄情的眼死盯着宁檬看。然后他忽然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去查的X公司的用电量?”
宁檬推推眼镜,说:“昨天上午。”
陆既明拉长了的脸的颜色有点不好看起来,他的白面皮上浮现起被人打脸后的那种色彩。
所以她昨天并不是公私不分利用上班时间去私会苏维然。
所以他让她挨了一顿冤骂。
所以他从昨天到现在给她撂的一顿脸子,使的一通难看脸色,都是错怪了她。
可她昨天怎么不说明白呢?
“所以你昨天上午请假,是出去查X公司的实际用电量?昨天你请假的时候怎么没直接告诉我。”
陆既明与其说是在质问,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挽尊。
宁檬:“……是我的错。”宁檬噎了半天,还是把错认下了。总不能直白地说,您喜怒无常地昨天情绪又失控了,压根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啊大哥。
毕竟都是老板,她怎么能当着现任老板的面,下前任老板的脸。何况现任老板还那么哈她的前任老板。
石英连忙发挥打圆场神功:“宁檬,这就是你不对了,下回记得和陆总说清楚啊!”
宁檬连说好的一定,把错误又瓷瓷实实地认了一遍。
陆既明这会反而搭了腔:“石总,也不怪她,昨天我也是没给她详细解释的机会。”
曾宇航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的发小:你什么毛病?自己怎么糟践都行,别人做做样子说一句就冲上来护着,贱人!
石英果断地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尬聊,转头对宁檬问:“对了宁檬,你去了当地供电公司以后,是怎么问到用电量的?他们应该不会是你一去问,他们就直接告诉你了吧?“
石英的这个问题也问出了陆既明心里的疑惑。
这个时候,宁檬把目光落到曾宇航身上,莞尔一笑。
“这就得谢谢曾总了!是他帮我打通的关系!”
曾宇航一脸骄傲地扬起了下巴颏,非常自豪地连声说着:“没什么没什么,举手之劳小意思!”
陆既明斜眼瞄他一下。怪不得这傻逼刚才一脸的得意。
宁檬告诉石英,因为曾宇航家在当地也开办了企业,且企业用电量很大。于是她第一时间想到曾宇航家是否能和当地供电公司说上话,能否让她去查看一查X公司的用电量。
想到这个方法以后她给曾宇航打电话询问可行性。而曾宇航很快给她回了话,说没问题,并告诉她招呼已经打好了,她到了供电公司之后直接联系某科长就可以。
陆既明于是明白,原来昨天上午宁檬在走廊里接和打的电话,其实该是和曾宇航之间的通话。
他忽然有了种类似伤心的感觉,这感觉跟当年知道阿梦有了男朋友时有点类似。明明应该依赖他的人却跑去依赖了别人。
可是这能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昨天宁檬明明是和他询问过的:
——陆总你在*市有没有什么人脉关系啊?
没有。
——陆总你能帮我和曾宇航问点事吗?
必然不能。
他口口声声斥责宁檬公私不分,现在想来其实他才是真正公私不分的那个。他不分到了已经失去往日判断力的地步。今天节能企业存在的种种问题,他居然一个都没瞧出来。
这些问题,都是宁檬嘎嘣脆地一个又一个提出来的。
陆既明第一次,被一个曾经的秘书臊得感觉到了羞愧。
石英问宁檬,除了以上问题以外,节能企业还有其他问题吗。
宁檬说还有一个。就是企业对大客户依赖性很强。
审视过自己后感到了羞愧的陆既明,专业能力回了笼,立刻分析说:“这些大客户和节能企业能维持合作,是不是也和股东那位市政领导的亲戚有关?是不是都是看着领导面子才达成这些合作的?”
宁檬毫不迟疑地点头:“是的陆总,让您说中了!”
这句话让陆既明羞愧的心舒坦了不少。
土地,专利,政府奖励,依赖大客户。
针对这些问题,石英和陆既明逐项进行讨论。
石英先发了言:“土地出资的问题,像陆总您之前说的,法律层面的手续都是合法合规的,就算是有一部分亲戚原因才能拍到地块,但从法律层面看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专利方面,让企业和专利申请人沟通,尽量把专利权转到公司名下,必要的时候可以转点股份给专利人,以保证这项技术能在未来一直为企业所用。
“合同节能量数值造假骗补贴这个事情和大客户依赖的问题,只要那位亲戚兜得住,其实问题也不大。毕竟这个企业的盈利状况还是很可观的,如果这些问题都能解决,我们先投一笔,等企业融二轮三轮的时候我们就撤,倒也能在较短时间内先赚一笔。不过这些的前提都是那位亲戚能在市里无风无浪长期给力。”
石英把自己的想法表达了,她是趋于想投那一方的,尽管企业存在着好几个问题。她这想法有点出乎宁檬的意料。原来石英也在渐渐变化着,她为了逐利变得不畏风险了。
宁檬不禁想,是不是人在资本市场翻腾久了,渐渐的都会变得为了趋利而不再避害?
带着铜臭味儿的金钱,魔力是如此的大。
到了陆既明表态的时间。
可他却看着宁檬,说:“我想先听听你怎么说,我觉得你的调查应该不止于此。”他有此推论的理据是,那天她出去接和打的电话数量比较多,如果只联系过曾宇航,一定达不到那么多的通话量。
所以她一定还联系了其他人。
宁檬转头看石英,石英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如果还有其他调查,就继续说,不要有所顾虑。
宁檬推推眼镜,说:“我下面说的话,不太方便外传,各位领导还请过了耳就忘。是这样的,我问了问我那个公务员同学,节能企业股东的亲戚在市政口发展得怎么样。要是他根基很稳很扎实,大树底下好乘凉,那我们还是可以投一下这个企业的,”宁檬说这句话完全是为了照顾到刚才石英发言的面子。
“但是我同学跟我说,最近他们省正在整肃贪腐,很快会动一大批人。他还说这事是毫没征兆的,已经有几个领导正开着会呢,公安就冲进去直接把人抓了带走了。按他的原话说就是,跳楼的时间都不给冲进去就把人拷走。”
宁檬说到这停住了。
结论性的发言不能由她来说,如果由她来说:这企业的大树根基不一定稳,没准也会被砍倒,这企业有风险,咱们可不能投啊。那她就是在实打实地下石英的面子。
所以这个结论要石英自己来说。
“这样看的话,谁也不能保证这位亲戚一点事都没有。而一旦有事,必定牵连到这个企业。看来这单投资还是存在很大风险的,陆总,要不这单我们就算了,不投了吧。”
陆既明点头说好,就听石总的没错。
恭维送出去后,他把眼神定在宁檬身上。
她正不动声色地收拾着材料。她刚刚分寸拿捏得真是刚刚好,说出了问题,又给足了她领导面子。
想以前,能享受到她这份好分寸的,是他自己啊,那是他陆既明的专属秘书啊。
可现在她却成了别人的部下。
陆既明静静地看着宁檬。
他总觉得她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那变化是一种蜕变,在他看见的,和看不见的地方。
这变化,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
靠近之后,好让他把这变化,看个清楚,看个更清楚。
陆既明和石英最终找了个说辞,没有投那家节能企业。
进入十二月以后不久,该省突然人事大变动。
石英让宁檬和同学打听了一下,果然,那位亲戚的根基被动摇了。他直接被安排到了二线。
此后石英又私下打听了一下,那家节能企业未来打算上市的雄心壮志也没动静了。
石英对宁檬说:这次你又立了一大功。宁檬,加油,再干出一票成绩来,给外边那些人都看看,到时我好能理直气壮给你升到投资总监。
第41章 谁陪着跨年
从节能企业回来之后, 宁檬忽然发现自己特别爱做甩头的动作。开始时她怀疑这是在*市落下的什么毛病,后来是一位同事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她恍然悟了甩头背后的真相。
——宁檬啊, 刘海太长了, 该剪剪了, 再过几天都要看不见你的脸了。
宁檬这才发现自己刘海长得已经快把眼镜都挡住了。怪不得最近总是觉得暗无天日缺光少亮的,原来是刘海把好不容易穿透雾霾的那点光线都差不多挡掉了。
宁檬很认真地想了想, 她要不要继续剪有点齐有点厚的刘海。后来另一个同事的发言改变了她的想法。
——宁檬啊,知道不,刘海挡着额头是会挡着财运的。
宁檬立刻决定把刘海造型改变成二八斜分别到耳后去。
虽然这样她会露出大半个额头,让原本遮挡她的面具组合没了一半, 让她丧失很多安全感。但为了财运,她豁出去了。财富才是最好的安全感。
她去理发店修整了一个新的刘海造型。剪头小哥告诉她:“你的刘海刚开始斜分, 还有一点点不够掖到耳后,再长长就好了。相信我,你现在这个刘海造型会越长越好看。”
宁檬戴回眼镜腼腆地说了声谢谢。
剪头小哥一看她的眼镜就立刻皱起了眉:“诶?小姐姐你怎么不配副隐形戴,你这大眼镜一架上, 别说你变得都不好看了, 连我给你剪的刘海的精彩程度都立马被打了折扣了!”
宁檬又是腼腆地笑笑, 没说什么付了钱离开。
开玩笑,刘海拨开已经算是没了一半面具了,连眼镜也摘掉,那岂不是让她赤裸着一张脸见人?这跟让妖精现原形有什么分别。
她可不摘眼镜,不然她得被不安全感折磨死。
其实有时宁檬也会忍不住想,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什么也不懂,于是什么也不怕,没刘海没眼镜也没觉得有什么暴露了自己的不安全感。可现在进了社会,接触得多了学到得多了,反而处处畏手畏脚自信全无。
真是无知无畏,有知知耻。也不知道这是文明的进步还是人性的倒退。
剪了新的刘海造型的头两天,宁檬只要走出家门就会有一种衣服没穿全的羞耻感。尤其和同事讲话的时候,对方一声“咦?”之后,她简直想钻个纸盒箱子躲起来。
好在同事们“咦?”的一声之后,讲话内容都是积极向上正能量的:“宁檬,变发型啦?哎嘿,不错不错,整个人看起来都好看多了!特精神!”
渐渐地,宁檬在这种夸赞里,没了那种没穿全衣服的羞耻感。
至此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性格改变命运,发型决定颜值。
宁檬有一小段日子没看到陆既明了。无论是出门上班还是下班回家。她怀疑他是住够了“小不拉几”的房子搬回他的大别墅去了。
后来她无意间听石英提起,原来陆既明是去上海看项目了。
她一下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班里有个捣蛋王,女班长每天都要为他头痛八百遍,每天鼓足十二分劲儿像个斗鸡一样时刻看着他。忽然有几天捣蛋王生病了没来学校,班里一下清静了。可是这清静显得特别没生气,连班长都好像找不到打鸡血的理由,一下有点蔫巴了。
宁檬觉得陆既明就是那个捣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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