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悄悄看了他两眼,眼中闪过鄙夷之色。
这有什么难的?堂堂定国公还能被个小丫头给拿住了?不过是才从外地到京城、小门小户的人家,到顺天府叫个人同到唐家,三句两句一威胁,唐家人还不乖乖交出石榴图?哪里用得着十万两银子这么多,顺天府各处打点的钱,赏唐家的钱,不过几千两银子也就完事了。
杨氏鄙夷着定国公,忽然想起一个赚钱的门路。如果她把这件事揽过来,从定国公那里要来十万两,然后几千两子银子便把事情解决了,岂不是平空赚进了一笔大钱?杨氏自己没嫁妆,平时又大手大脚惯了,时常觉得日子紧巴,捉襟见肘。如果这回真能赚回九万多两银子,那她花钱可就方便多了,没准儿还能贴补娘家呢。
打定了这个主意,杨氏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国公爷,您别把自己给愁坏了,身子要紧。”杨氏款款走过去扶着定国公,柔声细语的宽慰。
杨氏正要提出让定国公人她十万两银子,由她出面来解决这件事,谁知侍女一脸惊慌的进来禀报,“国公爷,夫人,齐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和老夫人来了。”
定国公大吃一惊,“大伯和大伯母来了?快快有请。”
杨氏心中起疑,不知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来访。她心思微转,忙拉拉定国公的衣襟,指指还跪在地上的张洢,定国公瞪了张洢一眼,“以后再不许争强好胜随意和人赌棋了。若敢再犯,定不轻饶。”
张洢涕泣认错,“女儿再不敢了。”
定国公叹气,“你起来罢。”
张洢如蒙大赦,“谢爹爹教训。”
张洢站起身,和杨氏执手相握,母女二人都觉得很委屈。不就是赌了回棋么?什么大事。从前张洢都是赢的,今天偶尔输了一次而已。
定国公忙带了杨氏、张洢一起出去迎接,才出厅门,年迈的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便到了。定国公抢上两步行礼请安,齐国公面沉似水,看也不看定国公,直接进去了。
十三年来齐国公都是这样,定国公也习惯了,讪讪的笑了笑,一路小跑跟进来,“大伯请坐,大伯母请坐。大伯,您老人家气色真好,侄儿一直惦记着您,见您身子骨这么硬朗,欢喜得很。”
定国公只管献殷勤,齐国公只管不理他,还是齐国公夫人厚道,吩咐定国公道:“克儿,你大伯和我这次来,找你母亲有要事商量,快去把你娘请出来。”
定国公眼泪差点儿下来,“大伯母,您老人家多少年没叫过我克儿了。您这是又认了我么?”
齐国公夫人瞧着定国公也觉得有几分可怜,正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齐国公一记威严的眼神扫过来,齐国公夫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不再说话了。
定国公抹着眼泪,“大伯和大伯母总有一天还是要认我的。”命人请太夫人去了。
杨氏脸上火辣辣的。
齐国公之所以多年来不搭理定国公张克这个亲侄子,不就是因为张克以杨氏为妻,触怒了齐国公么。十三年了,直到今天齐国公还不承认她,让她这定国公夫人的脸往哪儿搁。
张洢气恼的偷偷瞪了齐国公好几眼。
都是因为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国公爷,本家亲戚才有人一直不承认她母亲杨氏国公夫人的地位,明着暗着给杨氏难堪。张洢不明白,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张劼都成定国公府的世子了,为什么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这些人就是不肯顺应形势承认事实,还是要和杨氏过不去呢?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有请,太夫人自然是要来的。
定国公和杨氏一起上去迎接,定国公夫人殷勤的扶着太夫人,太夫人皱皱眉头,面带不悦,却还是让他扶着了。杨氏也想扶太夫人,太夫人带着怒气瞪了杨氏一眼,杨氏胆怯的低下头。
杨氏驯顺的低着头,心里不知把太夫人骂了多少遍。
杨氏的儿子都已经是世子了,太夫人还这么对她,她心里哪能不埋怨?
齐国公夫人站起身,“弟妹,你年纪没我大,看着比我身子骨还弱些。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定国公府满堂儿孙,你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晚福有的享呢。”
太夫人苦笑,“我没大嫂那般好福气,我没养一个好儿子,哪有什么晚福可享?”
定国公被羞燥得满脸通红。
齐国公夫人只当没看见他,扶着太夫人在右首边坐下,“弟妹,你有好孙子啊。阿勆平乱有功,升为光禄大夫、柱国大将军,他年纪轻轻,已经是从一品的官员了。”
“阿勆,阿勆。”太夫人泪光闪闪。
齐国公夫人今天是来办正经事的,略寒暄两句,便进入了正题,“弟妹啊,阿勆升为柱国大将军,按我朝惯例,可以赐以府邸。他有了自己的府邸,他母亲留下的嫁妆也该还给他了。”
定国公和杨氏都是满面羞愧。
自打定国公立杨氏为妻,张勆不告而别,再不肯回家。张勆现在越神气越威风,对他俩来说越是尖锐的讽刺,这和巴掌直接抽他俩脸上也差不多了。
太夫人感慨,“阿勆才二十岁,谁能想到他年纪轻轻便能有这样的成就?他母亲在九泉之下,知道阿勆这么有出息,也可以安息了。大嫂,阿勆母亲的嫁妆暂时由我保管,等阿勆成亲的时候,我自会交给他。”
齐国公脸色阴沉的哼了一声,齐国公夫人叹气,“弟妹你还不知道吧?今年的秋宴之上发生了一件事,张洢因为和人赌棋,拿出了石榴图,这幅石榴图现在已经输掉了。”
“输掉了石榴图?”太夫人大吃一惊,“石榴图不是一直在克儿的书房挂着么?阿勆母亲的嫁妆由我保管,只有那四幅图一直挂在克儿的书房。克儿的书房啊,张洢怎能随意进出、随意取用名贵字画?”
杨氏和张洢求救的看着定国公。
定国公羞惭不已,“母亲,阿洢差人回府要古董玩器,大概是传话的人没有说清楚,孩儿便随意取了一幅画给她。都是孩儿的错。”
杨氏和张洢见定国公把这件事揽下来了,都觉心安,又觉感激。
张洢方才还有些怨恨定国公,这时感动的都要哭了。
齐国公大怒拍案,桌面震动,桌上的茶壶茶杯等撞在一起,发出激越之声。
“克儿说错话你也不用这样,你年纪大了,别气着自己。”齐国公夫人忙劝道。
定国公一啰嗦,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大伯,侄儿说错话了,您老人家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就算把侄儿打死了,侄儿也没有怨言。您老人家千万莫生气。”
定国公心里暗暗叫苦。
齐国公嫡子庶子和义子加起来共有十三人,人称十三太保。这十三太保人人骁勇,要是知道齐国公被他给气着了,一人过来骂一句,定国公都吃不消。
杨氏和张洢赶忙也陪着跪下,“您老人家莫生气。”
齐国公真是气得不轻,齐国公夫人劝了他半天,齐国公方沉声骂道:“张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闺女要跟人赌棋找你要古董玩器,你便随意取了石榴图给她?石榴图是阿勆母亲的陪嫁,是你能随意取给张洢的?”
“是,侄儿错了,侄儿错了。”定国公被骂得没话说,只能低头认错。
杨氏和张洢一起跟着磕头求饶。
“弟妹,你说句话。”齐国公沉声道。
太夫人呆了半晌,长叹道:“罢罢罢,我听大哥大嫂的,这便把阿勆母亲的嫁妆都交给他。这些嫁妆都是我在管,庄子铺子绣坊糖厂都是赚钱的,历年积攒下来,数目可观。阿勆府邸新开,用钱的地方一定多,正好派上用场。”
杨氏听到这些,恨的手中帕子绞成了一团。
历年积攒下来,数目可观,那会是多少钱?这么大一笔钱要交给张勆,简直气死人。
“阿勆又何必要什么将军府呢?定国公府这么大,尽够他住的了。依我说,还是让孩子搬回家住最好。”杨氏温柔的、怯怯的说道。
“是啊,让阿勆搬回来,家里够他住的。”定国公赞成。
杨氏一脸诚恳之色,“母亲,您老人家不盼着阿勆回府么?不盼着合家团聚么?让阿勆回家吧。”
太夫人虽不喜杨氏,听了杨氏的话,神色却有些犹豫。
是啊,让阿勆回来,合家团聚,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趁心如意的事情么?
杨氏见太夫人动了心,忙趁热打铁,又劝起齐国公夫人,“大伯母,我知道您是最疼阿勆的,让这孩子回家跟我们团聚,母亲她老人家安心了,定国公府也和睦了,岂不比这孩子孤零零一人住在外头要强得多?”
“好啊,你自请下堂,我就让阿勆回来。”齐国公夫人厌恶杨氏,半分情面不给她留。
杨氏身子一颤,珠泪滚滚,齐国公夫人不耐烦,“要哭出去哭!我最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哭哭闹闹!有话就话,哭哭啼啼的做甚,哭的惨就等于你有道理么?”可怜杨氏连哭也不敢哭了,硬生生把眼泪咽了回去,憋屈的不行。
定国公瞧着杨氏可怜,但齐国公夫人正生着气,若让他这个时候去安慰杨氏,他可没这个胆子。
今天齐国公夫人好容易叫了他一声“克儿”,定国公可不想在这时候惹恼大伯母,让大伯母再给他来个不理不睬。
太夫人刚才似乎被杨氏说动了,但齐国公夫人一番训斥,太夫人又清醒过来了。
定国公府有杨氏在,张勆怎么可能回来。
“大嫂,我这就回去把宋家的嫁妆理清楚,劳烦你交给阿勆。”太夫人道。
杨氏心里暗暗着急,但已经不敢多说什么了。
有齐国公、齐国公夫人在,就算她壮着胆子说出话,也只能讨个没趣。
齐国公、齐国公夫人是很乐意让她没脸的。
眼见得一大笔钱财要从定国公府流出去,杨氏心疼得很好像有人拿刀割她的肉一样,痛彻心扉。
这些都是定国公府的,定国公府的就是她的……
太夫人手里掌管的产业不少,需要清理数日,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倒也不着急,“五日之后我们再过来,咱们把阿勆母亲的嫁妆交割清楚了。今天我们只要带走剩下的三幅图就行了。”
杨氏哀怨的看了定国公一眼。
“大伯,大伯母,到时候一起交割吧?”定国公硬着头皮道。
齐国公夫人奚落他道:“你说行不行?石榴图你都能随意拿出去让你闺女赌棋,那剩下的三幅画我们还敢不敢留在你这儿?”
定国公惭愧得说不出话来。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在这儿坐等,逼着定国公立即到书房取画。定国公没办法,只好亲自去取了孔雀竹石图、芙蓉芦雁图和快雪时晴图回来,齐国公夫人却不急着收,“克儿,不如把唐家小姑娘叫来,你跟这位小姑娘把石榴图赎回来,如何?阿勆母亲留下的是四幅画,我们只拿给阿勆三幅,交待不过去的。”
定国公为难,“大伯母,侄儿方才让人去请了,唐家小姑娘不来。”
齐国公夫人道:“她是我家芙蓉宴的客人,我让人请她,她一准儿来。”
定国公大喜,“多谢大伯母。大伯母您差人去请这位小姑娘吧,不管她要多少钱,我都愿意赎回来!”
杨氏又是一阵心疼。
她好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淌。
就定国公那个拿钱不当钱的散漫性子,若对方要十万两,他真敢给十万两。这是比割杨氏的肉还疼了。
齐国公夫人差侍女去请,果真她老人家面子大,唐梦芙毫不推辞就来了。
唐梦芙不是一个人,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陪她一起的。
娇嫩美丽的少女笑盈盈站在那里,莹光皎洁,明艳不可方物。
张洢看到唐梦芙进来,又是嫉妒又是恼怒,“娘,就是她,就是她!”
杨氏的目光和唐梦芙遇上,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唐家这位小姑娘美目横波,玉肌香透,美的过分了啊。
“唐八姑娘是么?你手中那幅石榴图,可否转让?”定国公一心想买回石榴图,了却这桩公案。
唐梦芙笑吟吟,“石榴图的事稍后再说。久闻快雪时晴图的大名,我想赏鉴一番,不知可以么?不瞒诸位说,先祖父曾以买画为名,从他一位世交好友处得到一幅假的快雪时晴图,其实就是以买画之名周济那位好友。我见过假的快雪时晴图,却没见过真的,一直引以为憾呢。”
杨氏脸色骤然惨白,一丝血色也无。
第28章
假的快雪时晴图……
杨氏一双大而媚的眼睛紧紧盯着唐梦芙, 惊愕、恐慌、仇恨、不能置信。
眼前这个尚带着稚气的美丽少女似是专门来克她的,不光赢走了石榴图,把她推到不尴不尬的境地, 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别有用心的提起假快雪时睛图!
她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梦芙好像注意到了杨氏的目光, 秀眉微挑,愉快的冲杨氏笑了笑。
唐梦芙的笑容春天般明媚, 心情不好的人看到了,也能吹散阴云。
杨氏的感觉却如冬天般冰冷彻骨, 遍体生寒。
假快雪时睛图, 眼前这个小丫头知道什么?
杨氏毛骨悚然。
定国公根本没有觉察到杨氏的情绪, 眉头微皱道:“唐姑娘,你只要将石榴图转让给我就行了。”言下之意,其余的事就不用跟我提起了。
定国公言辞虽然还算温和, 其实骨子里却是透着倨傲的,没把唐梦芙这个外地来的、父亲只是监生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雄武侯夫人性子最急,不愿意了,“是你把唐家小姑娘请过来的, 那唐家小姑娘就是你的客人。你这是待客的礼数么?”
成王妃也不悦,“快雪时睛图就在这里,唐家小姑娘看看又能怎样?瞧得少了一块不成?”
定国公没料到张家两位已经出阁的姑奶奶为了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出头, 微感惊讶,“五妹,九妹,你们……”
“就看不惯你欺负小姑娘!”雄武侯夫人气呼呼的。
定国公弄了个没意思, 讪讪的看唐梦芙,“唐姑娘,如果你坚持要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唐梦芙笑的很甜,说话很气人,“定国公,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石榴图定国公是非赎回去不可的,否则他没办法交待。快雪时睛图唐梦芙就是想看看真假,就算看不到,又损失什么了?
定国公脾气虽好,但他堂堂国公爷被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给呛住了,颇有些狼狈,额头微汗。
定国公这只是面子上有些下不来,杨氏这会儿心里已是火烧火燎了,悄悄拉拉定国公的衣袖,“国公爷,万万不可答应她。若是答应了她,国公爷颜面何存?”
杨氏这时是不惜一切代价要阻止唐梦芙看画,但有齐国公、齐国公夫人以及雄武侯夫人、成王妃等人在,她不说话还好,她越是说话这些人越是要和她对着来,所以她自己是不敢出面的,只好蹿掇定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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