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拉着定国公不许他走,对着上首连连磕头,“母亲,事情都是我做的,和国公爷无关,还请母亲饶了国公爷。”
“唉,我都已经认下来了,你又……”定国公顿足叹气。
“国公爷,我知道你爱惜我,可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受罪,我舍不得……”杨氏跪在地上仰望定国公,身姿纤弱,满眼都是深情爱慕。
唐梦芙嫌弃的撇撇嘴。
幸亏今天一直在忙活,吃的不多,否则真要被这两个人恶心的吐了呢。
“快说,真画你卖到哪儿了?”雄武侯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杨氏终于开口,大声喝问。
“果然是你卖的。”成王妃难掩憎恶之色。
“娘,你不要胡说啊。”张洢慌了,跪爬到杨氏身边,小声央求。
杨氏推开张洢,珠泪滚滚,“母亲,国公爷,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呀,都是被形势逼的!杨家贫寒,要和定国公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做亲家,单是年节来往的礼单便是犯愁的。阿劼身子又不好,常又请医延药,故此我这里的开销特别大,年年支大于收。逼于无奈,我才……我才……那三幅画也不是被卖,只是暂时当了,以后我有钱还要赎回来还给阿勆的……”
“可怜。”定国公一脸同情。
“娘真可怜。”张洢在一旁小声哭。
“无耻。”成王妃不屑。
“快说哪家当铺。”雄武侯夫人催促。
杨氏含羞忍耻,取出三张当票,“都是宝昌源当铺……”
雄武侯夫人看看日期,头一张是去年的,第二张是今年年初的,第三张是今年九月的,不由的心中起火,“这短短的一两年里头,你就当了三幅名画!若是再不揭出来,怕是这张石榴图也保不住了吧?”
杨氏被奚落得满面飞红。
雄武侯夫人把当票拿给太夫人和齐国公、齐国公夫人看了,齐国公夫人惊讶,“两万两银子就要上当铺了,弟妹,定国公府不至于这样吧?”
太夫人苦笑,“大钱我管着,小钱还是松散的,也不知咱们这位定国公夫人是有多少了不得的开销,一年几万两银子,还不够她花的。”
“母亲,我也是为难的呀。只怪杨家寒素了些,要和定国公府做亲家,烦难之处实在太多……”杨氏哀哀哭泣,为她自己辩解。
齐国公夫人寒碜她道:“这还不容易?你退回去做妾,杨家不就不为难了?你不就不为难了?杨家不用和定国公府礼尚往来,定国公府没准儿还能常常打赏杨家呢。”
齐国公夫人这话好似一记记耳光抽在杨氏脸上,杨氏那张保养得光滑细腻的脸火辣辣的,羞于见人,伏在地上,哭得气噎泪干。
太夫人拿过当票看了,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齐国公夫人催着她,太夫人才叫过一个得力的管理章来,让他拿着当票到当铺赎画去了。
章管事是拿着银票去的,三幅画当天就赎回来了。章管事回道:“那当铺知道是国公府的夫人来当,不敢怠慢,这三幅画一直有专人保管,日日夜夜不敢合眼。”太夫人让唐梦芙看画,唐梦芙展开仔细瞧了,细微之处一一比对,“这方是真迹了。”
太夫人松了口气,“大哥,大嫂,这三幅画劳烦你们收起来,回头和别的产业一起交给阿勆。”
齐国公夫人问:“还有石榴图呢?”
太夫人冷笑看着定国公,定国公硬着头皮和唐梦芙商量,“唐姑娘,不管价钱多高,这幅石榴图我一定跟你买了。求你开个价。”
这定国公也是不容易,花大价钱买幅画,还得求着唐梦芙。
唐梦芙丝毫也不跟定国公讲客气,狮子大开口,“我这个人吧,才从乡下到京城,没见过世面,看着什么都稀罕。听说京城的富贵人家在西山都有别院?我没有,大夏天的也不能到山里避暑,怪不高兴的。”
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掩口笑。
芙儿办完正事,消遣起定国公来了啊。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也瞧得有趣。
定国公忙道:“这个不难。唐姑娘,我在西山恰巧有处别院,是我自己私人的,并不是定国公府公中的产业,我完全可以做主。唐姑娘,那别院今天便可以给你。”
杨氏还跪在地上哀哀痛哭呢,定国公这话把她给惊着了,悄悄拉定国公的衣摆,“国公爷,那别院不是说好了给我侄子住的么?”
定国公这时候哪有心情跟她解释这些,唯恐唐梦芙改口不答应,推开了她,殷勤看着唐梦芙。
唐梦芙掰起手指头认真算帐,“这有了别院,总要养些管家、侍女、花匠、护卫什么的,还要常常在别院请客,花费可是不小。我家穷啊,没有钱,这些开销从哪里来?我家又没有名画可以让我去当。”
杨氏听着前头那些话还好,听到最后一句话,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我家又没有名画可以让我去当。
这话真是诛心,唐家这个小丫头太可恶了……
“我给唐姑娘十万两银子。唐姑娘有了这十万两银子,打理别院便不难了。”定国公还不等唐梦芙开口,自己便提出了具体数目。
杨氏和张洢抱在一起,睁大了眼睛。
要了别院,还要十万两,抢钱啊!
唐梦芙想了想,“这是我到京城之后得到的第一个彩头,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本来我是不打算出手的,无论多少钱也不出手。可定国公这么有诚意,又是长辈,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那就说好了,成交,成交。”定国公喜出望外。
“好吧,成交。”唐梦芙慷慨大方的点了头。
别院是定国公自己的,银子他却没有,只好厚着脸皮去跟太夫人借。太夫人到底还是偏爱这个儿子的,虽恨他不争气,但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取了银票给他。
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都笑得不行了。
芙儿这一趟收获颇丰啊。
唐梦芙拿了银票之后,却不急着走,“太夫人,我小时候祖父祖母很疼爱我,可我若是犯了错,祖父祖母该怎么罚还是怎么罚,不会心慈手软的。祖父祖母说,这样才是真的爱孩子,如果一味纵容溺爱,那是害孩子了,纵子如杀子。太夫人,不知这话对不对啊?”
可怜杨氏方才还在为别院和十万两银子心疼肚疼,这时又被唐梦芙这番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杨氏怒目瞪着唐梦芙。
你还有完没完了?风头你出了,别院和银子你要到了,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唐梦芙心情很好的冲她扮了个鬼脸。
杨氏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
太夫人还真的被唐梦芙给提醒了,叹气道:“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都知道纵子如杀子,难道这个道理我不明白?克儿,今天这事情你做差了,平时不好好教导女儿,出了事包庇妻子,隐瞒尊长,长此以往还得了?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做人做事还这么糊涂,娘虽舍不得,也得让你长长记性。你和杨氏一起跪祠堂去,你跪在祖宗牌位前好好想想,你做的这些事,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么?”
“是,娘。”定国公一脸惭愧的跪下磕头。
杨氏晕。
她就是为了不让定国公受苦才决定把真相说出来的。为什么她都说了,太夫人还要罚定国公?太夫人一向是溺爱定国公的啊。
“母亲,这全怪我,您老人家罚我吧,饶了国公爷。”杨氏苦苦哀求。
太夫人脸上闪过犹豫之色。
她是母亲,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舍不得亲生儿子吃苦。
齐国公缓缓站起身。
他身材高大,神情威严,站在那儿跟座小山似的,很有压迫感。
定国公打了个啰嗦。
齐国公的厉害他是知道的,太夫人动不动就心软,齐国公可不会。
齐国公夫人也跟着站起来了。
齐国公沉声道:“卖了三幅画,罚跪三天三夜。”
他话不多,却很有力量。
齐国公一开口,太夫人长叹,“大哥说的对,是应该罚三天三夜。克儿啊,你长长记性,以后可别再做糊涂事了。”
定国公苦着一张脸唯唯答应,“谢大伯教训,谢母亲教训,克儿尊命。”
杨氏听到罚跪三天三夜,吓得几乎没晕死过去。
祠堂那种地方罚跪三天三夜,单她一个人也够折腾的了,得让她去掉半条命,更何况再加上定国公?定国公因为她受了这个罪,受了这个罚,以后还能跟她好么?还能么?
杨氏沉闷的低叫一声,昏倒在地上。
太夫人对定国公可能会心软,对杨氏却不会。知道杨氏昏倒了也没放在心上,命人拖了杨氏送到祠堂。
杨氏到了祠堂之后悠悠醒转,见定国公直挺挺的跪在那儿一动不敢动,很认真的在罚跪。
杨氏心如刀割,挣扎着爬到定国公身后,从身后抱着他,泪如雨下,“国公爷,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定国公把她的手拨开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跪好。”声音竟然和平时大不一样,很有些威严。
杨氏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展开了一个柔弱的、招人怜惜的笑容,“是,国公爷,妾这就跪好。”
杨氏不敢再哭闹,悄悄抹掉泪水,和定国公一起端端正正跪下。
祠堂的地很硬,定国公和杨氏又跪得笔直,那当然是很不舒服的。
杨氏没跪多大会儿,便觉得膝盖生疼,腰也是生疼,心中叫苦不迭。
她曾经是吃过苦的,但这十几年来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这一罚跪,她竟然已经吃不消了。她都已经吃不消,定国公会怎样?
杨氏偷眼看定国公,只见他如同泥塑木胎般没有表情。杨氏不知定国公这会儿究竟有多愤怒多生气,心里像有把火在烧,别提多难受了。
“国公爷,我真的是逼不得已,我有难处……”杨氏楚楚可怜。
平时她一卖惨,定国公总会心软的,今天定国公却严肃的道:“你以为跪祠堂是什么?还有人陪着你聊天不成?”
杨氏头皮发麻,“是,是,我错了,再不敢了。”老老实实跪好,再不敢跟定国公撒娇撒痴。
天渐渐黑了,祠堂里没有灯火,黑漆漆的。
杨氏跪得双腿发麻,浑身难受,想哭又不敢哭,也不敢跟定国公倾诉什么,苦不堪言。
杨氏很想晕过去,从前她一晕过去定国公总是很心疼的。但今天她却不敢,她不知道定国公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便不敢冒然行事。
万一定国公现在正烦她恼她,她再不合时宜的晕了,岂不是让定国公更不喜欢她?这可不行。她这辈子靠的就是这个男人,她不能触怒他,一定不能。
杨氏虽然累极倦极,双腿都麻木了,还不敢有丝毫懈怠。
跪好,她一定得跪好,定国公吩咐过了,她就一定得跪好。
直挺挺的跪了不知多久,杨氏身子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灵魂仿佛已经出窍,在空中凄苦的飘来飘去。
真苦啊,撑不下去了,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灯光。
杨氏恍恍惚惚听到儿子张劼的声音,忍不住流下滚烫的泪水。
“爹,娘!”门口有灯笼的光亮,张洢抢先跑了进来。
“爹,娘。”张劼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劼儿。”杨氏看到她的宝贝儿子,像看到救星似的,柔弱的伸出双臂。
张劼忙快走两步扶着她,“娘,您没事吧?”
张洢含泪拉定国公,“爹爹,您起来用晚饭吧。”
定国公依旧直挺挺的跪着,“谁让你们来的?不许胡闹,快回去。”
张劼忙道:“爹,是祖母是我们来的。祖母她老人家说了,让爹和娘用过晚饭之后,再接着罚跪。”
定国公依旧跪在原地不动。
张劼和张洢担忧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定国公才瘫坐在地上。
杨氏吃不消,他也吃不消,身体都快要不是他自己的了。
张劼和张洢含泪替定国公、杨氏按摩身体,过了好一会儿,定国公和杨氏才算是能动了,提起筷子吃饭。
“劼儿,你没替爹和娘求求情么?”杨氏满怀希望的问道。
张劼沉默了片刻,替杨氏夹着菜,柔声道:“娘,您多吃点儿,才能有力气……有力气接着罚跪……祖母说了,您晚上不许睡……”
杨氏呆了呆,筷子掉落在地上。
第30章
吃了饭还要接着罚跪, 晚上不许睡,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杨氏嘴唇啰嗦,“那, 那你爹……”
定国公由张洢服侍着专心致志的吃饭。
张劼笑容苦涩, 轻声道:“祖母说我爹他只是隐瞒包庇,和您的罪行不一样, 所以从宽发落,晚上爹可以回去安睡。次日接着受罚。”
杨氏恐惧之极, 失声惊叫, “这么说, 今晚就我一个人在这祠堂里?”
祠堂可不是普通的地方,上面供的全是祖宗牌位,到了晚上既威严又阴森, 让杨氏一个人在这儿呆上整晚,吓都吓死了。
定国公专心吃饭,根本没往杨氏这边看。
杨氏一颗心直往下沉。
果然定国公是不能吃苦的,这才罚跪半天, 他对她就这样了……
张劼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暗暗叹气,柔声安慰杨氏道:“娘, 其实祖母罚您罚的并不重,这事若是放到齐国公府,那可就不是罚跪祠堂就能轻易了结的。”
“都罚的这么惨了,还想怎样?”杨氏饮泣。
她腰是酸的, 背是疼的,两条腿更惨,简直不听使,这样难道还不够?还想怎么惩罚她?就算她真的错了,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又何苦这般往死里逼她呢。
杨氏满心的不甘、不服。
张劼神色淡淡的,“还可以夺了娘的管家权,可以禁足,可以送到乡下静养,可以送到山里清修。”真想严厉惩罚,法子多了去,罚跪祠堂算什么。
杨氏张大了嘴巴。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小声的、怯怯的道:“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当了几幅画而已。我当了,不是卖了,还可以赎回来的……”
张劼心中火起,“幸亏娘只是当了,不是卖了,若这三幅画真被娘卖了,追不回来,娘以为只是罚跪祠堂就行了么?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的么?”杨氏不以为然。
她就是卖了张勆母亲留下的嫁妆又如何?张勆母亲的原配嫡妻之位被她抢了,张勆的世子之位被她给儿子抢了,还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她还不是安安生生做着定国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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