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斗一席话,说得水铃儿又是羞愧又是惊讶。他那小脸已红得快烧起来,问道:“可是,姑姑是怎么知道我这心思的?我谁都没有告诉呀?”
斗斗道:“曦穆姑姑一双慧眼,无所不知,你这点小心思怎可能瞒得过她?并且,你被酒香熏生病后,捉衣嫂已经去向姑姑和竹仙们请了罪,然后被罚去净水阁干了三天苦力。”
“净水阁?”
“嗯,就是洗屎尿桶的去处。”
水铃儿听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栽下来,可怜的捉衣嫂啊,本来自己是要帮她打马虎的,到头来却反而因偷酒之事害了她。
斗斗一句废话都不多讲,目光转向放在案上的五彩盒子,嘱咐道:“这是姑姑赐你的凤羽宝甲,此甲由凤凰羽毛炼化,柔软无比,却能抵抗绝大多数神器攻击,还能随着你的身体一起长大。是冬时暖夏时凉的宝物,你赶快穿上吧,等下就能用上了。”
“啊?等下?”水铃儿大惑不解,还想再问,斗斗却已走到门口。
临出门,他又转头补了一句:“三日后从玄冰洞出来,如小公子此心依旧,斗斗和小公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玄冰洞,三日,独自一人……这就是对自己的处罚。”
第二十三章 修行开始(二)
水铃儿哭丧着脸,由两名竹叶灵童押解,心惊胆颤地走向百香谷。
过去,百香谷几乎是稽洛山中,他最喜爱的去处,可现在,却成了他的“行刑地”。
曦穆仙赐的凤羽宝甲,他已当作小衣穿在里面,可他不明白,为何姑姑在惩处他的同时,又要赐来如此珍贵的宝物?这个举动,是表示原谅他了,还是没有原谅呢?
他自顾呆想,却已来到玄冰洞前。
举目前看,百香谷此时倒像正举行什么盛事,一派热闹景象。玄冰洞已被一队灵童军团团围住,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月竹仙刚刚收徒就要罚徒了,这一奇事引来了大批村民和仙人围观,水铃儿偷偷用眼角余光扫向那黑压压一片人头,现捉衣嫂和碗仙也挤在其中,正满面关切地望着他。
二灵童押着水铃儿,推他转过身,面向大众,双膝跪倒。
水铃儿不敢正视眼前的师傅、师叔和三果老,深深埋下头去。
竹月面如寒霜,背着双手望向远山,冷冷道,“水铃儿,你入我门下,至今不过短短数日,却擅入糊涂殿醉翁亭盗酒。此乃重罪,你认是不认?”
他泪眼婆娑,点点头,轻声道:“我认。”
“奉曦穆仙之命,罚你入玄冰洞独处三日思过,你是否接受?”
“我……接受……”
他回答得虽轻,但此时围观者都在屏气凝神地细听,以致四下里一片静寂,他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已听得清清楚楚。
等“接受”二字说出来,人群这才出一阵骚动,人们窃窃私语几句,但很快又静了下去,都等着听月竹仙下面的话。
沉默许久,竹月语气沉沉地宣布,“灵童军听令,将水铃儿押入玄冰洞。”
这一声命令,终究让一直压抑的人群炸开了锅。许多人本还抱着幻想,因为这小孩太顽皮,仙族人用玄冰洞吓唬吓唬他,孩子求个饶,就大事化小的算了。这时看,却是真要把一个五岁孩童活生生扔进去。
玄冰洞是啥地方?三天不见天日,这孩子还能活着出来吗?
三果老傻愣在一旁,刚才还故作镇定,勉强不失已保百年的倨傲神态,这时却也按捺不住了,自觉是他们闹得太过分,才会把件事搞得这么大。孩子再错,也只是孩子,不至于犯个错就搭上性命吧!
林果老最德高望重,迈前一步拱手道:“月竹仙,我看,这事要不要从长计议?”
竹月冷漠地将手一扬,止住他道:“曦穆仙已明令此事成定局,林果老不必再多言。”
几日来,水铃儿万般愁绪淤积于心,现在被众人一闹,再想到独入玄冰洞将面临的种种可怖,最后一道情感防线终于崩溃,几步爬到竹月身边,抓住他的衣襟放声大哭:“师傅,铃儿知错,铃儿愿意受罚,可这一去,不知铃儿还能不能回来,铃儿舍不得师傅啊!”
此言一出,旁边的竹星跟着崩溃,冲过来一把抱起水铃儿,怒吼:“今日谁敢将我侄儿送入洞中,我誓与他势不两立!”说完,竟抱着他要冲出灵童军的包围圈。
竹月一声断喝:“竹星你太放肆了!将我罪徒放下!”然后示意灵童军制服竹星。
“好一个罪徒,竹月,我算是看透你了!区区五岁的懵懂孩童,能有什么罪?你就当真如此铁石心肠,非要置他于死地吗?你……你再不是我兄长,我没有你这么毒辣的兄长!”
竹星已失去理智,抱着水铃儿欲突围,却被一众灵童军团团围住,最终夺下水铃儿,并送他回原地跪下。
竹月实没料到竹星会冲动至此,怒喝:“灵童军,将星竹仙押回他的孤独殿,禁足三日面壁思过!”
竹星就这样被拖走,边走边呼嚎,“除了禁足你还有什么花样?不如你把我和铃儿一起送进玄冰洞,让我们一起死在里面!我求之不得……”
竹星远去,水铃儿紧紧抱着竹月大腿,已哭成泪人,哀求道:“师傅,您放过星师叔吧,我害得他的衣服都成了碎片,现在又被禁足,我对不起他呀!”
孩童之言,天真无邪,旁人听着心中想笑,却变成眼泪夺眶而出来。围观之人再也无法忍受,齐齐跪倒呼喊:“月竹仙手下留情,饶了水铃儿吧!”
竹月脸上的寒霜,慢慢消散。
他低头俯视水铃儿,蹲下身,按着他瘦小的双肩,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铃儿,你要珍惜今天,因为今天是你修行开始的第一日。进入玄冰洞后,无论生什么,你都不能害怕,你将在那里获得指天禅第一层的口诀,你要牢记它!”
竹月使用腹语传音,只有水铃儿能听到。他茫然地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师傅喃喃问:“今天……是我修行的……第一天?”
目送水铃儿小小的背影消失在玄冰洞口,竹月只觉心痛欲裂。
就算他刻意用比寒冰更冷的冷漠,掩藏内心对这个孩子的感情,这感情也比竹星怀有的更强烈千倍。但是,水铃儿是魔婴童,命中注定要承受与其他孩童不同的命运。唯一能让他好好活下去的方式,就是修炼指天禅。
远处高耸的真龙峰上,曦穆彤驻足于被仙云层层环绕的缥缈殿前,平静远眺玄冰洞口生的一切。
玄冰洞口被封的一瞬,水铃儿由那只巨大水凤,化作流星滑向天际,又变作陨石降落旱牛山的情景,再现她眼前。
她在心中默念:“黑脸伯伯,你的重生之路,才刚开始。无论你曾经历怎样的霸气人生,这一生,你也只能由零开始,通过各自历练,重获当年之勇。我会尽我所能护佑你,但你脚下的路,必须一步步自己向前走。唯有这样,才没有人能再将那力量从你身上夺走。我相信,三日后你必能从那玄冰洞中走出,脱胎换骨。”
正自语间,一个蜜蜂大小的东西嗡嗡飞到她眼前。
只见这东西形象着实怪异,拥有蜜蜂一样的身体与翅膀,却长着张奇丑无比的人脸。头顶光秃秃的,耷拉着几根细毛,脸上五官挤来挤去,向她着打招呼。
曦穆彤一惊,暗道:“密语修罗?这不是神族已消失百年的信使吗?为何忽然重现人间?”
她伸出手掌,接住密语修罗从口中吐出的一个小小的泥球,手指轻点散去泥土,露出一张纸条,上书“魔婴童火铃儿,东都洛阳,宇文化及”。
第二十四章 江南子墨(一)
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征召苦力百万,以东都洛阳为中心,开凿出长达两千多米的大运河。
杨广劳民伤财地开凿这运河的目的,不过是为他自己,可以更方便地南下江南寻花问柳,过那骄奢淫逸的帝王生活,却不料这一举动,极大促进了南北经济疏通,令运河两岸商业崛起。
余杭一带,除了那大运河,最著名的地方,莫过于西子湖畔江南世家。
按当地百姓的描述,江南世家府大如城,占地万顷,对于府内陈设,有顺口溜唱:墙壁为翡翠,地砖为黄金,窗棂珍珠绕,夜明珠作灯。其富庶程度相比东都皇宫,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隋朝朝廷得知江南世家如此有财有势,屡屡派使示好,无奈其主人江南君子墨,性情孤僻怪异,喜好独处,几乎从不出世见人,更不用提,愿意与宫廷皇室扯上什么瓜葛。
被拒几次,隋炀帝颜面尽失,震怒之下有心剿之,却奈何那江南世家不光富可敌国,更似有异能之士护府,一帮朝廷庸兵,连试数次,都触不到其皮毛分毫。时日一久,杨广哪有闲情再去理他?于是征剿之事不了了之,便由得他去了。
世人都道江南世家,不过是财大气粗的士绅之家,却不知,这里实为魔族、人间界、与仙族的衔接之处。
那江南子墨的真实身份,也并非商人,而是被称为世袭人间使,专职维系上述三界之间的往来沟通。
江南君说不清自己的家族,是从哪一代起开始担任这诡异又机密的职务的,更不知这职务是由何方任命,因为在他那庄严气派的家族祠堂里,始终翻找不出一本小小的族谱。
他只知道,自己就是为这使命而生的,无论他有多么厌倦,人生因此而变得多么扭曲,他也无法抗争,只能屈从。
时已入夏末,空气里依然能感受出闷热。
雅致的庭院中,几棵桃树上桃花开得正盛,被风一吹,飘落一阵花瓣,犹如粉红的精灵上下翻飞。按理说这桃花开时应在三月,但在江南世家,花花草草的生长已突破时间限制,只会追随主人的喜好,随时绽放风姿。
桃花树下石桌边,端坐江南君。虽然他只是一介凡人,但相比走在街巷的普通人,显而易见是极不正常的。
那煞白如纸的皮肤,未带一丝凡人应有的血色,而眸子和双唇,却如蘸血般殷红欲滴。不过无论肤色如何苍白,也掩盖不住他那人间罕有的俊朗面庞:两道剑眉斜入双鬓,双目流转暗含星辰,哪怕端坐不语,身上也散着山海威武之风,令人觉得,他不过是尊无活人生气的雕塑而已。
坐在桃花树下,江南君任凭顽皮的桃花瓣,在他直垂腰际的黑上嬉闹,然后被风一吹,又妖俏地逃走,眉宇与唇角间,却散落出阵阵愁思。
石桌上,放着一碗红汤。所谓红汤,其实是一碗新鲜的血液,如用手触,尚带余温。
江南君只顾自坐沉思,没留意一位穿着黑色丝绸家奴服的老人,正走过来。
老人看看他,又看看红汤,叹了口气,开口道:“公子,都两天了,你还是把这汤喝了吧,否则你会扛不住的…..”
江南君被老人的话惊醒,皱皱眉,转头看向他,不动红汤,却问道:“傅伯,今日几号了?”
傅伯躬身回答:“回公子,已经九号了。”
江南君叹道,“九号,又是一年仙魔宴将到。百年前,浣姝在仙魔宴上失踪,至今没有找到,算来已是整整一百年过去,今年,都该一百一十六了。”
傅伯苍老的面容也坦露凄然,道:“公子,你又在思念小姐了。”
江南君不再说话,伸手端起红汤,一饮而尽,嘴角一丝鲜血淌下,令他俊朗的面容中,忽添了几分狰狞,连双目都散出了一阵血腥之气。
第二十五章 江南子墨(二)
饮过红汤,江南君的脸上现出一丝活气,将思绪转到了仙魔宴上。
所谓仙魔宴,顾名思义,就是仙族人与魔族人之间的聚会,一年一次,至今已持续百年。
参加宴会的人,基本都会从天上飞来,再不是就从地里钻上来。而人界中,只有他作为代表参加,当然他,也正是这盛宴的组织者。
仙魔宴的举办地点,设在他江南府中的天地堂。
虽然仙魔两界万千年来都势同水火,为了人界没完没了地明争暗斗,但自神族覆灭后,被魔婴威力震慑,两族再也不敢冒然互撕,而是开始试图结成联盟,以增存世实力。
但过往旧仇堆积如山,这盟岂是说联就能联上的?所以仙魔双方领立下约定,每年八月望日,由人间使从中斡旋,在他的府邸举行一次宴会,集齐两界的重要人物,把酒言欢,希望最终能令两边族人化干戈为玉帛,在世间和平共处。
逐渐地,仙魔宴已展成为两界最高级别的外交会议。
但是,就算两界领导人尽其表演之能,在酒桌上示好,却难阻底下人的各种小动作。每年仙魔宴,都会有不少流血冲突生,所以这维护会议安全有序进行的保安大任,自然落在了江南君身上。
走出庭院,江南君打算前往天地堂,看看家奴们已将宴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此时天色渐入掌灯时分,府中各处已点燃明亮的烛火,当然并非歌谣所唱,夜明珠做灯。
来到一处高台厚榭,绿草如茵的园子,走进去,抬头迎面就见到一块天云地海包边的大漆填金匾,上书“天地堂”三个大字。
堂内地面果然金砖铺陈,大门正对半尺台基之上,是镂空浮雕的居山春雪座屏风,屏风前为设宴主人的座位。
大堂正中立有楠木的顶梁大柱,左右两边是对称的客区,左坐魔族,右坐仙族。每边各设百来个席位,每个席位旁又设次座两个,是为各与会领们的随从准备的。
江南君在天地堂里缓缓踱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金色地板上,修长而健美,连他自己看了,心中都暗生赞赏。
家奴们都去吃晚饭了,诺大的天地堂中,唯剩他脚步踢踏,回声阵阵。
忽然,映上墙壁的烛影剧烈晃动起来,仿佛地震一般。但是震动的只有烛影,其他器物则依旧安静地处在原处,没有挪动分毫。
江南君停住脚步,愣怔地盯住自己的脚尖,怆然道:“你怎么又来了?”
高大的屋顶正中,悬着巨型翡翠琉璃吊灯,因距离地面太远,只向下投射出一道细细的暗影。那暗影在地砖上蹁跹浮动,其形是一只羽翼轻扬的凤凰。
江南君的神情并不意外,缓缓抬起头,就见到了那只歇在琉璃吊灯边缘,正在微微喘息的金凤。
它头顶金色凤冠,两片灿烂夺目的凤翼尚未完全收回,还在微展。与金冠金翼不同,它长长的尾翼是七彩的,从吊灯边缘直垂下来,如一轮雨后彩虹,却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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