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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作者:罗青梅
  “去。”裴英娘凝望着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主殿,笃定地说,“六王不敢有害人之意。”
  太子逝世的话,李贤就是名正言顺的嗣子,李显和李旦无法动摇他的地位,连武皇后也不能。
  这种时候,李贤完全不必多费心思,只等太子合眼就够了。他请走李显和李旦,是为了确保今晚不会出现任何异变。
  情有可原,可惜太急切了,落了下乘。
  宫婢、内侍们行色匆匆,忙成一团,到处是纷杂的脚步声和小心翼翼的说话声,内殿人影幢幢,朝中几位大臣俱都到了。
  奉御、司医跪在外间熬煮汤药,太子已经什么都喝不下了,司医仍旧一丝不苟地看守着药炉,仿佛炭火不熄,太子就能撑下去。
  压抑的哭泣声让人心头发颤。
  武皇后眼圈微红,正和大臣们商议事情,看到裴英娘进殿,招手把她唤到跟前,“进去劝劝陛下。”
  她的伤感似乎并不作假。
  裴英娘飞快扫一眼跪坐席上的大臣们,除了武承嗣,其他都是东宫的人。
  她不敢多想,跟着内侍走进东间。
  床褥帘帐高卷,灯火摇晃,榻前人影攒动,太子躺在锦被中,面如金纸,气息微弱。
  床榻下黑压压跪倒一大片,东宫侍从、太子妃裴氏和年轻姬妾们惊惶无助,失声恸哭。
  李治坐在床沿,双手颤抖,面色悲痛,两三个近侍搀扶着他坐稳。
  李贤跪坐一旁,涕泪齐下,苦劝李治去偏殿歇息。
  裴英娘刚踏进东间,一道目光迅疾扫向她。
  她迎着目光走过去,握住那人的手,触手冰凉,“阿兄。”
  李旦眉头紧皱,回握她的手。
  她来了也好,就这么待在他身边,他才能放心。
 
 
第148章 
  墙角的莲花滴漏缓缓张开叶片, 铜制莲花一朵朵盛放, 已是四更天了。
  李弘眼神空茫,听到妻子的哭声,想出声安慰她, 嘴巴张开, 只喘出一连串微弱的气音。
  唇边溢出一丝苦笑,他望向床边面容衰老、满头白发的男人, 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天子,母亲是皇后,自小教导他诗书礼仪的皆是名满天下的学士鸿儒。
  他不敢辜负师者长辈们的期望,勤学苦读,宽以待人。
  写出第一篇得到学士夸奖的文章时,他捧着书卷奔至李治面前,那时的李治年轻,俊朗, 运筹帷幄, 意气风发。
  李治看过他的文章,开怀大笑,拉起他的手, 带着他登上含元殿,俯瞰高耸巍峨的宫城, “弘儿,这大好江山以后是你的。你身份高贵,又天资不凡, 不可任性骄纵,荒废才能,日后一定要戒骄戒躁,虚心学习,做一个像你阿翁那样心怀天下的明君。”
  许多年过去,他依然记得李治说话时目光中的期许和鼓励。
  暮色下宫墙静静矗立,天边云霞笼罩,倦鸟归巢,李治看着他的眼睛,比漫天的晚霞还要璀璨。
  阿父的掌心温暖干燥,他不仅是领袖群伦的帝王,也是慈爱温和的耶耶。
  李弘刻苦勤勉,清慎俭约,李治很欣慰,多次在宫宴上夸奖他好学聪敏,仁孝谦逊。
  他觉得自己不会辜负李治的期望,只要他足够努力,将来有一天,全天下人都会真心敬爱服从他,说他是让李治引以为傲的嫡长子,一个优秀出众、完美的继承人。
  到那时,他可以向阿父证明,阿父没有看错他。
  后来阿父的旧疾发作,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严重的时候只能卧床修养,母亲越来越多地参与到朝堂政事中,逐步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开始和母亲发生冲突,他渐渐不能理事,东宫的大小事务都由属臣们为他代劳,他郁愤不安,忐忑恐惧。
  他慢慢发现,李治的许多作为,和书上写的仁德之举并不一样。
  就连他的这个太子之位,也是用阴谋和鲜血换来的。
  “耶耶……”他枯瘦的手摸索着去碰李治的袖子,喃喃道,“耶耶……”
  小时候他常这样唤阿父,抓着阿父的锦绣袍子,闹着要阿父抱。
  长大以后,他对自己要求严格,未曾再像幼时那样扑进父亲的怀抱里撒娇。
  他是太子啊,是阿父的全部期望,他必须快快长大,让阿父为他欣慰骄傲!
  “弘儿……”李治俯下身,握住李弘的手,“耶耶在这里。”
  阿父的声音依然和以前一样,温和厚重,仿佛连绵的群山,永远守护在他身后,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阿父总能保护他,原谅他。
  “耶耶……”李弘嘴角勾起,艰难扯出一丝笑,最后一次感受父亲掌心里的温度,父亲老了,手背开始冒出褐色斑点,手掌粗糙,指节弯曲,难以握紧他的手。
  他应该一天天变得强大,帮助辅佐年迈的父亲,可最后,却总是父亲为他收拾烂摊子。
  “耶耶,对不起……”李弘双目圆瞪,挣扎着想回握李治的手,“孩儿让你失望了……”
  若真如高僧所说,人有几世轮回,儿子不求来世富贵荣华,惟愿下一世,能回报父亲的养育之恩。
  他煞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恬淡的笑容,手抽搐了两下,顺着锦被滑落。
  李治泪眼朦胧,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
  屋子里的哭声静了一静。
  片刻后,东宫姬妾们惊叫大哭着扑向床榻,“殿下!!”
  “大家!”
  “陛下!”
  床榻内外,一片人荒马乱。
  近侍们一拥而上,扶住晕厥的李治。
  裴英娘几步迈进内室,探手摸摸李治的额头和心窝,吩咐内侍立即掐人中,回头扫一眼不停叩头的医者们,厉声道:“别谢罪了!奉御呢?速去叫来!”
  看到圣人晕倒,跪着求饶的奉御、直长们赶紧爬起身,冲到床榻前,七手八脚为李治诊脉。
  内殿哭声震天,太子离世,原属东宫的姬妾、侍从、婢女前途渺茫,殿中侍立的宫人自知以后没有出路,一个个痛哭流涕,既是为太子的死哭,也是在哭他们自己。
  裴英娘按按眉心,环视一圈,冷静道:“先把圣人送去偏殿休息。”
  李贤扫她一眼,点点头,叫来宫人,将李治送至偏殿床榻上。
  裴英娘和宫人们一起扶着李治离开,经过李旦身边时,两人对视一眼。
  李旦飞快摸一下她的脸,“照顾好阿父。”
  她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点点头。
  武皇后很快赶到,淡淡扫一眼内殿,凝望着帐内的烛火,面色沉静。
  姬妾内侍们放声嚎哭,太子妃裴氏早已经晕倒在地,被人抬到一边灌参汤。
  武承嗣靠近床榻,看一眼太子的遗容,确认太子已死,叹口气。
  等他回头时,发现姑母已经走了,屏风前空荡荡的。
  武皇后审视的目光从几个儿子身上一一扫过。
  李贤时不时抬手擦擦眼角,似乎悲痛不已,但毕竟年轻,一望而知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
  李显满脸茫然,不停抹眼泪,哭得哽咽难言,宫人和他说话,他只会呜呜哭泣,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旦袖子高挽,跪坐在床榻边为太子整理散乱的衣襟袍袖,动作一丝不苟,玉仙殿内外的一切嘈杂纷争,都和他无关。
  她只剩下这三个儿子了。
  武皇后走出内殿,让上官璎珞即刻召集群臣。
  “陛下呢?”
  上官璎珞小声答道:“圣人太过伤痛,暂时不能开口说话,相王妃和奉御们在一旁照拂。”
  武皇后嗯一声,示意一旁的内侍宣布噩耗。
  殿前一片哗然,刚刚听到诏令赶来的大臣们惊慌失措,面面相觑。
  武皇后轻扫袍袖,不多做解释,命侍中主理太子的丧葬事宜。
  侍中跪地应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换眼神。
  武皇后睥睨左右,面容温和,嘴角甚至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正议论纷纷的大臣们心口直跳,慢慢安静下来。
  殿内哭声阵阵,殿外鸦雀无声。
  武皇后未梳高髻,只着家常服饰,站在殿前,从容不迫,檀口微张,吐出一道道指令。
  大臣们低垂着头,刚刚因为听说太子病亡而活络起来的小心思,在镇定威严的天后面前,烟消云散。
  侧殿。
  司药手腕直抖,哆嗦着化开一枚丸药,匆匆送进李治口里。
  裴英娘拈起红漆托盘里的黑色丸药闻了闻,“这是什么药?”
  一旁的近侍说:“是谏议大夫明崇俨进献的饵药,大家每次服用过后,胸怀舒畅,头疼症减轻许多,比尚药局献上的丹药强。”
  明崇俨不仅擅长相人之术,也通医理,深受李治和武皇后信任,常常奉诏出入宫闱。他是士族之后,饱读诗书,对时政得失很有见地,李治常常向他问策。
  这时,李治咳嗽一声,悠悠醒转,挣扎着要起来。
  裴英娘连忙放下丸药,搀扶李治。
  “弘儿……”李治倚着锦缎软枕,目光逡巡,扫一圈左右。
  近侍们眼圈微红,殿内烛火辉煌,窗外遥遥传来人声耳语和宫人们的低泣声。
  他攥住裴英娘的手,嗓音嘶哑,“弘儿呢?”
  “阿父。”裴英娘咬了咬唇,“太子……已经走了。”
  噗通几声,偏殿的内侍们齐齐跪倒在地,膝行至榻前,哀泣道:“大家,请您务必节哀!”
  李治眼眸低垂,望着鎏金紫檀木脚踏上勾勒的雀绕花枝纹,久久无言。
  半晌后,他抬起头,眸中泪花闪烁,目光却平静,一字字道:“宣六王李贤。”
  李贤很快冲进偏殿,扑倒在床榻前,哽咽道,“阿父!”
  李显和李旦紧跟着绕过屏风,默默站在一旁,不吭声。
  李治轻轻推开裴英娘,坐起身,挺直背脊,“贤儿,从现在起,你就是皇太子。”
  李贤猛然握拳。
  “你的兄长刚刚过世……”李治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又忽然拔高,指指李显和李旦,“你自小聪慧,精力旺盛,王府中皆是能人异士,为父没有什么可训诫你的,只有一条——友爱手足,当着你弟弟们的面,告诉阿父,你能做到吗?”
  李贤俯首磕头,前额撞在地砖上,砰砰响,含泪道:“儿定不会辜负阿父的期望!”
  裴英娘微微一叹。
  李贤没有听出李治的言外之意。最后一句友爱手足是嘱咐,前面的“精力旺盛”、“能人异士”,才是重点。
  李治在提醒李贤,还没到羽翼丰满的时候,最好不要妄想撼动武皇后,蛰伏隐忍,才是他坐稳太子之位的关键。
  可惜李贤年轻气盛,听不懂李治字里行间的警告。
  武皇后交代完事情,回到内殿。
  床榻前依然愁云惨淡,一片哀泣之声。
  武承嗣快步走到武皇后身边,拱手道:“姑母,圣人方才已册立六王为太子。”
  武皇后拂去眼角泪珠,李治一直防着她,但是如此公然防备她,不等她到场就册立太子,还是头一次。
  她心思电转,缓缓道,“传令下去,立即为太子举办丧仪。准备笔墨,我要亲自为弘儿撰写祭文。”
  该示弱的时候,她不会逞强。
  天亮时分,李治才勉强睡着。
  裴英娘放下帘帐,嘱咐近侍仔细看守,走出侧殿。
  一夜未睡,她精疲力尽,跨过门槛的时候,脑中一阵眩晕,险些跌倒。
  摇晃了几下,扶着门框站稳,一双宽大的手伸过来,勾住她的腰,牢牢揽住,“回去休息。”
  她抬起头,李旦皱眉看着她,“听话。”
  她回头张望,帘幕低垂,李治躺在锦被中,合目安睡。
  “这里交给我,你回去。”李旦吻吻她的发顶,低声说,“去梳妆楼看看令月。”
  裴英娘有些犹豫,她确实有点担心李令月,怕她听到噩耗以后哀伤过度,伤到身体。
  “阿弟,十七娘……”李显听到两人的对话,哭丧着脸凑到他们跟前,“劳烦十七娘你顺路去香娘那儿看看,她昨晚受惊,不知道怎么样了,六兄不许我走……生子之事,我也不大懂啊,你去看令月的时候,顺道过去陪陪香娘,看看她怎么样了。”
  昨晚李显在韦沉香房中留宿,他突然被李贤的亲兵带走,韦沉香当时吓得全身发抖。
  李显放心不下,抽空找人回去看顾韦沉香。
  那人去了一趟李显的寝宫,今早回禀说韦沉香凌晨胎动,接生的仆妇、直长已经赶过去了。
  李显心急如焚:孺人产子,他却不能在一旁相陪,而且因为兄长李弘的事,必须低调,不能张扬……
  裴英娘皱眉,十万火急的事,李显竟然能沉得住气,到现在才开口!
  他就那么怕李贤吗?
  如果是别的事,她还可以搭把手,但是涉及到赵观音和韦沉香以及英王府的子嗣之事,她实在不想多事,免得引火烧身。
  她刚想说话,李旦捏捏她的手。
  “韦氏是你的孺人,她怀的是你的孩子。”他看着李显,沉声道,“你是堂堂英王,又即将为人父,连妻妾产子之事,也要别人替你张罗?”
  李显被他质问得直打哆嗦,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六兄现在是太子啊……”
  李旦俯视着他,忽然淡淡一笑,“你不敢走,是你的事。英娘累了,我派人送她回去休息。韦氏如何,你自己看着办。”
  言罢,不顾李显苦苦央求,挥手叫来杨知恩,“送王妃回偏殿。”
  杨知恩抱拳应是,护送裴英娘离开。
  李显面色通红,张口结舌,最后跺跺脚,“不管了,我得回去!”
  他飞快看一眼左右,没看到李贤,悄悄松口气,撩起袍子,一溜烟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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