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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作者:罗青梅
  手上这封书信和以前的一样,内容相差无几,字迹清晰端正,清隽挺秀,是李旦亲笔所写。
  她擦干手,铺纸准备写回信。
  李旦走得很匆忙,临走之前,他扣着她的双手,抓得非常紧,再三叮嘱她留在九成宫,无事不要下山,更别想偷偷溜回长安,杨知恩留下既是保护她,也是看着她,不让她乱跑。
  她的手腕被他抓出一道道红痕,过了很久才消。
  一开始她和李旦赌气,好几天不回信。
  李旦那几天的信就会突然变多,有时候一天好几封,送信的家仆刚刚快马奔至山下,身后又响起马蹄声——另一个家仆也赶到了。
  家仆们面见裴英娘,含泪说郎君收不到她的信,如何辗转反侧,如何不能安眠,如何辛苦煎熬,人都要瘦脱相了……
  她想到李贤对李旦的态度,很快心软,阿兄要应付李贤,要为李弘举哀,要试探李治为什么态度大变……
  他是那种什么心事都藏在心底的性子,没人在旁边开解,肯定过得很辛苦。
  她不敢再耍小脾气,每天老老实实一封回信,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到底能让李旦安心。
  “秋意渐深……望兄珍重……强饭为佳……妹诸事安好……”
  微风拂过,吹动庭中翠竹沙沙响,裴英娘写完回信,交给送信的家仆。
  想了想,把前些时自己亲手做的五毒香囊、五彩丝络一并拿出来,托家仆送回去。
  她知道李旦为什么要她单独留下来陪伴李令月,正因为知道,才会生气。
  她不怕蓬莱宫的风云变幻——即使李治可能真的不喜欢她了,她也不会伤心太久,九成宫的这段寂寞辰光,她完全想通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已经做好准备,可以正面长安的风风雨雨。
  大雨滂沱。
  阿福身披蓑衣,行走在崎岖泥泞的山道间。
  仆从们驱使载着货物的果下马,默默跟在他周围,山风凛冽,没人说话,连一声咳嗽也无。
  壑谷陡峭幽深,一个不慎,脚下一滑,摔下峭壁,就是粉身碎骨。
  阿福抬头望一眼云遮雾绕的山顶,雨中的山峰秀丽挺拔,没人看得出巍峨壮丽的山顶,竟然藏着一座土匪窝。
  其实他早就找到蔡净尘了,可是他不敢告诉娘子。
  蔡四疯了。
  他撇开商队,一路逃窜进深山中,走到哪儿,带领灾民攻打县城,拆掉庙宇和富户的庄园,融化金身,劫掠财宝,救济百姓。
  从老百姓的角度来说,他做的是好事,于阿福来看,却是愚蠢至极。
  他可以告发贪官,可以逼迫豪门捐献物资,唯独不能举起刀枪,和朝廷作对。
  蔡四没有死……但是娘子的得力助手蔡净尘非死不可,堂堂相王妃,可以纵容家仆跋扈,杀人放火,都是小事,唯独不能倚重一个率领山民对抗朝廷的匪徒。
  从他的长刀砍死第一个朝廷命官开始,他不可能再回到娘子身边。
  蔡四一定有苦衷……阿福深信这一点,他不是那种会为几个灾民就热血上头,冲击府衙的莽撞少年郎,他感情冷漠,从来不关心其他人,自始至终,只效忠娘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抛弃大好前程,钻进山里当匪头子?
  队伍突然停下来,前方一阵骚动,果下马发出躁动不安的嘶鸣。
  “怎么了?”阿福抹把脸,擦去雨珠。
  商队的人惊慌失措,一路连滚带爬,“前面有土匪!”
  护卫们立刻抽刀拥上前,山路狭窄险峻,遇上土匪无路可躲,只能硬抗。
  阿福裹紧蓑衣,冲到队伍前列。
  土匪的目标不是他们。
  前方一处峡谷中喊杀震天,一伙粗衣麻布的匪徒冲入队列齐整的商队,很快把商队搅得七零八散。
  商旅们哭爹喊娘,顾不上价值连城的货物,抱头鼠窜。
  他们的脚步哪有山匪的刀快,刀光闪烁间,就像切菜一样,咔嚓咔嚓,到处是滚动的人头和一簇簇花朵一样盛开的血液。
  领头的山匪手执长鞭,横刀立马,气势万钧。
  他没有动手杀人,只静静地立马坡前,俯瞰着峡谷。
  然而所有人看到他,都面色大变,嚎啕大哭,仿佛马上之人并非一个偏于瘦弱的俊秀少年,而是地狱修罗。
  阿福目龇欲裂,就算那人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匪头是蔡净尘!
  
 
第150章 
  “快撤!”
  看到峡谷中那支客旅的惨状, 商队吓得肝胆俱裂, 落荒而逃,即使抛下所有货物, 也得逃下山!
  出乎他们的意料,山匪来去迅速,毫不眷恋, 风卷残云一般搜刮一番后, 扬长而去。
  唯有领头之人回眸看了一眼他们的旗帜。
  似乎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阿福和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神, 悄悄隐入人群之中。
  他这些年吃过许多苦头,练出一身本领, 嗖嗖几下, 顺着山崖边的枯树老藤坠下峡谷,跟上山匪一行。
  雨势磅礴, 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身上,皮肤有清晰的痛感。
  很快有人发现他, 四五个人拥上前,捆住他的手,送到头领跟前, “阿坤, 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喽啰!”
  阿福抬起头,大雨让他视觉模糊。
  他知道阿坤这个名字, 当年行走羁縻州,蔡净尘就是用这个名字和山民们结交,方便打探消息。
  那时候他还和蔡净尘开过玩笑, 他们兄弟叫阿福、阿禄,蔡净尘叫阿坤,可以结拜当义兄弟。
  蔡净尘扯紧缰绳,居高临下俯视阿福,“带他回山寨。”
  他说的是方言。
  山寨建在一处陡峭的山壁之下,借着地利盖起望楼山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队伍冒雨回到山寨,一群骨瘦如柴的妇人孩子笑着迎上前。
  阿福不动声色观察整座山寨,确信躲在寨里的全是老百姓。
  一个月前他们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唯唯诺诺,等着官府接济,一个月后这些庄稼汉子跟着蔡净尘杀人劫货,下手一点也不手软。
  他叹口气。
  有人把他送进一间干燥温暖的明堂,地上一盆木柴烧得噼里啪啦响,火光映照之下,屋子里显得格外敞亮。
  蔡净尘带着一身寒凉水汽走进明堂,撩起袍角,席地而坐,靠着火盆烘烤湿透的衣裳,“回长安去。”
  他又换了一种方言,既不是官话,也不是本地山民们的土话。
  阿福双手被捆缚在背后,只能屁/股用力,慢慢蹭到火盆旁,咬牙切齿道:“你疯了!为什么混在山匪里?我找了你这么久!为什么一直躲着不现身?”
  蔡净尘抬起眼帘,瞥他一眼,“蔡净尘已经死了。”
  阿福哑然。
  “你已经找到尸首了。”蔡净尘摸出一把匕首,拨动火盆里的树枝,让火烧得更旺,轻声说,“蔡净尘和马氏,都死了。”
  屋外白茫茫一片,雨声响亮。
  即使知道没人能听懂他们的对话,阿福还是尽量压低声音,他双眼发红,“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假死?为什么不回长安?是因为阿婶吗?”
  他确实找到蔡净尘的尸首了,早在一个月之前。马氏生前住过的地方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唯独只有一具尸首。
  县令请来仵作,仵作仔细勘验火场,最后报告说庵堂的男尸是南下探亲的蔡净尘。
  报告已经送往长安,不久过后裴英娘就会接到蔡净尘已死的消息。
  阿福不相信蔡净尘死了,他悄悄私下探访,苦苦追寻数月,终于找到蔡净尘的蛛丝马迹。
  他隐姓埋名,躲在逃荒的灾民们中,不知怎么成了他们的首领。
  一道雪白亮光擦过阿福的面颊,蔡净尘手中的匕首直直对着他。
  阿福梗着脖子,冷哼道:“你想怎么样?!杀人灭口?”
  蔡净尘没吭声,手腕一沉,削断他背上的绳索。
  阿福翻个白眼,揉揉酸疼的胳膊,语气柔和了一点,“阿婶是怎么走的?”
  他怀疑马氏是不是死于非命,蔡净尘才会突然发疯。
  然而蔡净尘摇了摇头,“阿娘走得很安详。”
  马氏年轻时跟着蔡老大过活,三天两头挨打,落下一身病症,后来又与人为奴,每天辛苦劳作,没有及时保养,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差。裴英娘送了许多名贵的药材补品给她,她安心调养,没受什么罪,但是身体还是一日比一日衰弱,算是无疾而终。
  蔡净尘陪马氏度过最后一段日子。
  爱子在侧,马氏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那你为什么把庵堂烧了!”阿福很想揪着蔡净尘的衣襟把他臭骂一顿,“阿婶走了,你还有我们啊!你忘了娘子了?娘子天天记挂着你,一遍遍派人来寻你,你竟然敢假死骗娘子!”
  蔡净尘沉默半晌,抬起头,“阿福。”
  他第一次用这么认真的语气叫阿福。
  阿福愣了片刻。
  “大理寺的王御史是娘子从前的表兄,他被圣人派遣去陇右道协助执失都督,之后大理寺来了一个新御史,名叫方鸿。”蔡净尘缓缓道,“方鸿铁面无私,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他绝不留情。他不同情弱者,不惧怕强者,是真正的铁石心肠之人。”
  阿福垂眸不语。
  蔡净尘接着说:“他任职第一天,就让人调出我阿娘弑夫的案卷,要重新彻查当年的案子。”
  方鸿很快看出案情的疑点,派人问询马氏,马氏没有露出破绽。
  可方鸿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竟然不远万里,亲自赶赴羁縻州,当面质问马氏。
  蔡净尘赶到庵堂的时候,方鸿刚刚离开。
  半个月后,马氏走了,没有一点痛苦,她害怕方鸿缠着不放,在睡梦中静静离开。
  蔡净尘安葬好母亲,布置好一切后,烧了庵堂。
  方鸿还会去而复返,母亲走了,他死了,大理寺即使想翻案,也查不出什么。
  死无对证。
  阿福哆嗦了两下,“你……你应该和娘子商量……”
  蔡净尘收起匕首,“你都能猜出实情,我若再在娘子身边待下去,迟早会露出端倪。”
  除了他、马氏和裴英娘,没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但是纸包不住火,阿福看出来了,难保方鸿看不出来。
  阿福咬牙道:“我不会出卖你的!娘子更不会!我只是大概猜到一点,从来没有深想过,我没有和别人透露过什么,连阿禄都毫不知情!”
  “我知道。”蔡净尘望着火盆中跳动的火焰,火光笼在他俊秀的面孔上,他的神情显得很温柔,“娘子不在乎……她派人教我读书写字,让我明白道理,她同情我,可怜我……就算事情暴露,娘子还是会庇护我。”
  但是他不需要庇护了,既然一辈子摆脱不了阴影,不如索性直面它。
  他这些年任劳任怨,救济百姓,挣得的所有钱粮除了奉养阿娘,剩下的全部捐出去修桥铺路,赡养孤寡,他长年穿几套朴素的旧衣裳,从不去平康坊寻欢作乐,也不会流连西市酒肆。
  裴英娘很欣慰,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其实他不是。
  “我记得你们兄弟是士族出身……”蔡净尘道,“为什么阿禄甘心为奴?”
  阿福和阿禄一直是裴英娘的属下,并没有入奴籍,兄弟俩当初投效裴英娘时,和她说好,日后要自立门户,恢复家族旧时荣光。
  但阿禄做了相王府的外管家,那就不一样了,他放弃原来的姓氏,等于彻底成了相王府的奴仆。
  阿福轻叹一声,道:“我们兄弟受人恩惠,岂能知恩不报?阿禄甘愿效忠娘子,壮大家族之事,还有我。”
  “士族之子,能果断舍弃出身,回报娘子……我不如你们,我连知恩图报都做不到。”蔡净尘淡淡一笑,“我不如你和阿禄,继续待在娘子身边,迟早会给娘子带来祸患。阿娘死了,我了无牵挂,以后世上再无蔡净尘。你回去吧,告诉娘子,我已经死了。”
  裴英娘不会放弃他,那他就自己放逐自己。
  阿福一拳头挥向蔡净尘,“你混蛋!你忘恩负义!假死就能解脱吗?”
  蔡净尘扭过脸,因为这一拳而微微皱眉,“不能。”
  从他失手推倒阿耶,杀死阿耶的那天起,余生必须背负弑父的罪孽,永远无法解脱。
  连母亲也是间接为保护他而死的。
  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像即将溺水而亡的人,喘不过气。午夜梦回,他觉得自己就像长街阴沟里的老鼠,不配得到娘子的信任。
  他注定是鄙贱的淤泥,恶臭腐朽,哪有资格去肖想美丽高贵的明月。
  既然不可能和她并肩,何必留在她身边连累她的名声。
  “那你为什么要带领灾民作乱?”看着蔡净尘自暴自弃、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阿福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拳头拍向他。
  蔡净尘被他打得翻仰过去。
  他一手撑地,爬起身,擦掉嘴角的血迹——阿福的手劲不小,“方鸿不会无缘无故怀疑我,他是六王的人,趁着民乱,我把他杀了。”
  阿福呆了一呆,双手颤抖,“你、你把方鸿杀了?!你带领灾民作乱,就是为了杀人?”
  “不,你要记住,方鸿不是我杀的,他死于山匪作乱。”蔡净尘面色微沉,过了一会儿,冷声道,“回去告诉相王,要他小心提防六王。”
  “你待在这儿,六王就会放过娘子?”阿福握紧拳头,“与其远远躲开,为什么不和娘子一起商讨应对之法?”
  蔡净尘沉默了一瞬。
  暂时还没人知道他隐秘的心思,所以没人会说三道四,等真相暴露的那一天,就不一样了。
  裴英娘是备受爱戴的永安公主,是尊贵的相王妃,他不能成为她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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