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多聊,通话结束时只听周漾说,他不一定赶得上高考回来了。
听到这话,林软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紧。
她想起高一结束时的那个暑假,她在马尔代夫的海滩上,也是和周漾视频聊天。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倚在栏杆边,回翻照片。
很快,她就依着时间顺序找到那张沙滩字迹。
林软喜欢周漾。
六个字。
漾字笔画很多,结构紧密,写在湿软的沙地上,糊成一团。
她想了想,将其设为屏保。
片刻后似乎又觉得过于明目张胆,换了另外一张卡通图片。
***
一模过后,学习节奏越发变快,时间越来越少,挂历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又即将再减一位。
大家看着三次模考的成绩,对自己的水平基本有了预估。
林软三次模考都在600分以上,过往五年,南城一本线最高停在578分未在前进。
而且近两年是逐渐递减的一个趋势,去年一本线不过550。
林软突然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离星城师大很近很近了,或许爆发一下,她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班主任在讲台上鼓舞大家:“大家不用太担心了,我们一中的模考试卷一般都是要高于高考难度的,尤其一模二模啊,那都要难不少。大家放平心态,稳定发挥,没问题的啊。高考也没什么区别嘛,咱们每次考试都是模拟高考考场,而且我们就是在自己学校考试,考场大家都熟了,不用紧张。”
“再说了,高考真题咱们也做了不少,知道是个什么水平,真的不用太紧张。心态稳住了,高考基本就胜利一半了。”
班主任的安慰也不知道讲台下的同学听进去多少。
天花板上的吊扇吱呀吱呀转动,四下一片寂静。
林软高考在林家是大事,近高考的几日,童芳芳放下手中所有公事,一心一意车接车送,不再让她住校,一日三餐都请了营养师合理搭配。
林软本人倒显得没那么紧张。
她还是在一遍遍过着那些很难记住的大段理论,翻错题集。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
童芳芳和林茂看她的状态,都放心不少。
只是很多个夜里,林软望着卧室里的一片漆黑,都辗转难眠。
为了提高英语成绩,她有段时间强迫自己看了很多英文电影,是反复的看,看一遍字幕带中文,看一遍纯英文字幕,再看一遍无字幕版本。
后来她觉得她的努力并没有体现在英语成绩中,遂放弃。
可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没有体现,至少她的听力还算不错。
初高中老师都放过一遍的《肖申克的救赎》后来她自己三刷了,别的没记住,倒是背下了那句经典台词:I guess it comes down to a simple choice: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
她看的中文字幕翻译得很简单:要么忙着生,要么忙着死。
用在高考上那就是,要么金榜题名,要么名落孙山。
二选一的结果里,人能操控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
高考那天是大艳阳天,一大早,阳光就从云雾里射出金光。
林软起得早,一边刷牙还在一边背古诗。
童芳芳夜里就炖了鸡汤,撇去面上浮油,舀好一碗招呼她快去喝。又从屋子里拿出红彤彤的T恤让她换上。
林软皱眉:“妈妈,这什么?”
“穿上穿上,我买了两件,一天穿一件,刚刚好。”
衣服红得彻底,只左胸上方有小小的白色logo,一个勾勾。
林软有点嫌弃,却还是老老实实换上了。
童芳芳催着她来来回回地检查身份证准考证,还有考试用具。到了一中门口,还不放心地让她再检查一遍。
林软的紧张在一遍遍检查中都不知不觉地消磨了大半。
大家都在校外等待,拥挤的人群,长长的横幅,拉了警戒线的单行道,都成为这一年夏天最难忘怀的记忆。
林软始终没收到周漾的信息。
她想,周漾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那也没关系,考完总会见到的。
一晃神的瞬间,就有人吹哨,可以进校了。
林软拿着证件,告别童芳芳和林茂,踏入那张她走了整整三年的校门。
一进校她就看到成排的一中老师身着红T恤,拉着横幅,列在主路两旁,上面写着四字:高考必胜!
她停了步子,在那一排老师中看到了Miss杨,也看到了罗老师,拖堂李天王,还有很多很多熟悉的面孔。
罗老师似乎是注意到了她,松开一只拿横幅的手,朝她比大拇指。
林软笑了声,也远远的比了一个大拇指。
那一瞬,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百日誓师的那一晚,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为他们点灯喊楼。他们念高一高二时也为学长学姐做过同样的事,高考当天,还将朋友圈QQ还有微博的头像都换成统一化的一中必胜四个字。
想必此刻,他们的学弟学妹,也在做同一件事吧。
前方往教学楼走的岔口还有警戒线,林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老师们,却见另一边突然冒出另一群学生。
他们也身着红T,举着横幅,却不像老师要顾忌其他学校参考学生的感受,直接在横幅上多加了四个字:一中加油。
他们在另一边大喊:“高考必胜!一中加油!”
八字口号傻得有点不匹配他们保送生的身份,林软却在目光触及周漾面庞的一瞬,眼眶温热。
喊完口号,他们四散开来,找自己相熟的同学,给高考前的最后一声鼓励。
林软脚步未挪,见周漾走来,唇角微扬,朝她张开了手。
她往前走了两步,和他抱了抱。
“林软,加油。”
第55章 PAGE 55
高考那两天, 南城本地新闻在南城五大名校的校门前来回切换镜头, 有对家长的采访,对老师的采访, 也有下考后对学生的采访。
与此同时, 热心的哥送考,爱心公交专线, 执勤交警为考生开绿灯……每个夏天都会重来一次的新闻再次滚屏播放, 可每一次都能给人带来不同的感动。
考完过后,夹杂在高考热点新闻当中的还有那么一条:南城一中考场考生作弊被抓,哀求无果之下欲跳楼轻生, 幸得及时救援。
这条新闻快讯不过短短一分钟,三秒切一次的镜头, 安保人员的两句采访, 以及最终女生被及时救援并无大碍的结果宣告了新闻的结束。
这件事被淹没在高考要闻并不起眼,毕竟每年三令五申之下,仍有一群状况之外的考生忘带准考证、记错考试时间、去错考试学校或是迟到。每年也总有那么一些不死心想作弊被抓的, 答题打不完哭着不肯出考场的。
和这些一样,都稀松平常得吃顿饭的功夫,就会被人遗忘。
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情是,林软当天目睹了一中考场考生作弊被抓的全过程。
三天过去了, 林软一醒来,看到窗台,还是能想到当天的场景。
那一场是六月八号的英语考试。
英语听力播放结束不久,林软按自己的做题习惯, 先行一步做完形填空。
她开始通读全文时,讲台前的主监考突然下台。
高跟鞋滴滴答答在地面轻敲,停在林软和靠近窗台的那一小组的通道间隙。
林软起初不以为意,可监考老师背对着她,不知在跟左侧座位的女生在说什么,很快起了轻微争执。
这时,林软和其他考生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抬头去看。
“老师我错了我错了!你把试卷还给我好不好……”那女生的声音小小的,间或夹杂哭声。
林软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很快,教室后面的监考老师也走了过来,两位监考小声说了什么,先将女生的试卷收走,准备去讲台装袋封存。
可那哭得满脸泪水的女生突然起身,借凳子一气儿推开窗户,踩上了窗沿——
他们考场在六楼,跳下去,没有命丧当场,也一定是终生残废了。
林软看到那一幕的时候,脑袋充血,刹那间眼前发白。
新闻里跳楼事件从不罕见,有人跳成功了,有人被劝下来了。
可那些事情离她很遥远,并不会让人感同身受,最多在得悉真相无奈之时给予些许怜悯,大多还是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软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想结束自己年轻,且鲜活的生命。
监考老师被吓得不轻。
主监考的高跟鞋崴了下,人都有点站不稳,说话吞吞吐吐:“同学,同学!你千万不要冲动!”
那女生看了眼窗外,又回头看教室里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隐约能听到她说的话是:我没脸活了。
见她说话,两位监考老师一人联系校方,一人忙稳住她。
踩上窗台想要跳楼大概只是一时羞愤绝望之举,当时在场的学生都能看出来,两三分钟的僵持过后,她其实并不想跳。
可窗沿太窄,她扭头时幅度过大,整个人一下子重心不稳,就那么被动地跳了下去!
一时间,考场内惊叫不断!
林软目睹那一幕时,手里的黑笔就那么直愣愣地掉落在地,心脏有种骤停的错觉。
六楼。
她死了?
她有那么一瞬都忘记那是高考考场,想站起身去窗边看,可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没有一丝力气。
好在一中三教的构造比较特别,三楼和五楼的教室外都有一个小阳台向外延伸,平日里可以放学生们带来的花草盆栽。
学校层高也比较矮,五楼六楼的距离并不高。
女生幸运,跌落在了五楼某班的阳台上,除了擦伤和轻微骨折,没有大碍。
校方的处理十分迅速,前后不过十来分钟,就有校方领导出现在教室,安抚考生,并告知大家女生已安全救援,送往医院,大家可以安心的继续考试。监考老师也换来了两名新的替补。
教室里很安静。
因为英语考听力的缘故,风扇都没有开,除了翻试卷的声音和笔尖触及纸张的沙沙声,教室再无任何声响。
考场里,大家都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从刚刚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中回过了神,但大家知道,高考不会为这小小的意外中止,另行给出安排。
林软不知道校方领导仅是为了安抚他们编出谎言还是真正救下了那女孩,她的手还很抖,咬着下唇集中精力,在考试时间结束时写完了题。
好在考试结束后,她并没有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看到血淋淋的印记。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软和童芳芳略提了一下这件事,童芳芳紧张地问她有没有受到影响,林软只摇摇头,说自己题目都答完了,没什么事。
后来她也照常抓紧看了看政史地的考试重点,去参加了最后一场文综考试。
文综考试时,那个女生的位置空置下来了。
林软只看一眼,再也未朝左侧方向转过头。
***
高考结束的时候,天光一片敞亮,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热烈毒辣。
林软沿路遇上顾双双,和她一起结伴出教学楼。
老师们都等在外头主路上,一一和同学们拥抱,问询考试相关状况。
林软接了罗老师递来的柠檬水,边喝边和他交代自己语文考试的一些答题细节。
罗老师十分满意:“你这个作文题目取得不错,立意也可以。”
他老人家边点着头笑边满意地重复着“可以”二字。
林软眯眼看向学校外头等待的大群家长,目光又投向一群红衣T恤的学生里头,周漾似是与她有感应,想走过来。
但他正被几个实验班的男生拉着问问题,一时脱不得身。
林软又回头和老师聊了几句,见童芳芳和林茂在学校铁门前喊她,她忙扬手,跟罗老师说:“老师,我得走了,爸爸妈妈在等我。”
林软往校外走的时候,突然又停了步子,朝周漾看一眼,然后朝他挥手,示意爸妈在外面等。
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见面的时间还有很多,不急。
林软花了几天才抹去同考场女生跳楼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
她和每个人都说,没有影响,就是被吓了一下,但实际有没有影响,只有她自己知道。
毕竟跳楼过后的那十来分钟里,握不住笔的慌张,不是假的。
家里有亲戚打电话来问,问林软有没有对答案估分,想选什么学校,童芳芳谦虚地回应说,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嘴上这么说,但高三这一年,林软的进步家里人有目可睹。
在一中的大环境下,就算是林软以前半吊子的中等水平,考个二本也是绝对没问题的。
正如很久以前顾双双所言,成绩好坏本就只是相对,林软的半吊子水平拿去不入流的学校,也是吊打一片学渣的存在。
童芳芳和林茂已经帮她在看学校了。
他们希望林软不要离得太远,最好是在南城,去南城大学就蛮好的。
林软却说,先看分数,她比较想去星城大学或者星城师大。
专业倒是没什么疑问,她不假思索就说出了口,想学中文。
童芳芳脑袋瓜子一转,想起林湛那小女朋友的爸爸就是星城师大文学院的院长,也就没劝。
女儿长大了,想去别的城市读书,这也很正常。
而且明珠海鲜在星城也有好几家店,总是有机会经常去看她的。
***
林软在家里呆了几天,睡得天昏地暗,一起床发现竟然不用看书了,还觉得有点儿不太真实。
床头的手机震个不停,林软拿起一看,原来是班级群里班长在艾特所有人,组织聚会,林软跟着其他同学一起回了一个“1”,表示参与。
她调回微信界面,看朋友圈。
周漾没发新消息。
高考这几天,周漾短暂在学校逗留,很快又去了帝都参加一个什么研讨会。
不过也是高中毕业,有人睡得不省人事,他却忙得和一只滴溜溜转动的小陀螺没什么区别。
林软看到班群里统计完聚会相关,又在商量谢师宴。
大家高考之后都有自己的事情,要毕业旅行,或者跟家里一起出去玩,所有人都有空的时间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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