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毓衍开口道:“乌员外,听说老太太很宠这小孙儿?”
“哎!”乌孟丛一脸无奈,“家母宠着,内人也宠着,养得无法无天。”
陆毓衍弯下腰,看着乌闵行的眼睛:“老太太在镇江的宅子,你可去过?”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丑陋
乌闵行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梗着脖子,道:“祖母在镇江有什么宅子,我不知道。”
“不知道?”陆毓衍讶异,“之前阿黛去给老太太问安时,老太太说了,镇江城里安广财买下的宅子,最初就是老太太自个儿住的,她又最疼你,也告诉过你的。”
乌闵行的喉结滚了滚,支支吾吾起来。
陆毓衍又道:“六月末时,你去过镇江吧?别以为我只因单家的案子盯着你。镇江府衙有个捕头,眼力极好,过目不忘,他看了你的画像,说你那时候出现在镇江街头,他正巧瞧见了。”
乌闵行的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被乌孟丛骗到了衙门里,陈如师说他是死罪,乌闵行早就已经乱了阵脚了。
再听陆毓衍言之凿凿说着六月里的事情,他根本无法分辨真假,目光在四周的人身上转了一圈,心里越发虚了。
大堂里站着的都是衙门里的人,再添一个乌孟丛,可对乌闵行来说,竟然是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了。
他如同站在了一个孤岛上,脚下的潮水越来越汹涌,他却无处可逃。
陆毓衍低头看着他,道:“六月末,接连落雨,雷声雨声掩盖了许多动静,在那屋子东间的罗汉床上,你做了歹事,事后又把那少年推下了西墙下的井中……”
“不要说了!”乌闵行大叫起来,他双手撑着地面,整个人抖成了筛子,“不要说了……是我,都是我……”
陆毓衍抿唇,抬眸看向谢筝,见谢筝一副五味杂陈的样子看着他,他不禁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谢筝当真心情复杂。
镇江城里那案子,遇害的少年身份不明,只猜到那宅子是闻氏所居,谢筝几乎都要说服自己,把父亲留下来的最后一桩案子暂且放下,莫要再大海捞针了。
只是,没有想到,陆毓衍“坑蒙拐骗”的,把凶手给诈了出来。
在闻氏屋子里,谢筝与闻氏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有她们两个才知道。
有没有提及过镇江宅子,也全凭陆毓衍的一张嘴。
若是平静时,乌闵行未必会上钩,偏偏他刚叫他老子坑了,对乌家上下都存了不信任,旁人说什么,他都会多想。
一多想,就越发分辨不清了。
谢筝挑眉,什么过目不忘的捕快,全是信口雌黄,正好骗乌闵行。
乌闵行痛哭流涕,结结巴巴说着他做过的恶事。
他偶遇了单姑娘,看中人家美貌,可单姑娘不理他,他得知单家住处,却错把单公子掳了。
乌闵行男女不忌,将错就错,成了歹事,至于单公子归家之后是出了什么状况,他全然没关心过,直到单家倒了,单老七流落街头时,他才听人说,那个大善人七老爷,家都败了。
可这与他何干?单姑娘的马车落入山崖,又不是他乌闵行推下去的,单家要死要活的,怪得了谁?
一转头,他就把单家事情忘在了脑后,就跟当日他害了单公子之后一样。
闻氏在镇江有宅子,这事儿是他前几年晓得的。
这一年间,被乌孟丛管得紧,他想在旧都置宅子养心头好是不行了的,便琢磨着养去镇江。
两地不远,快马加鞭,清晨出门,夜里还能回到旧都,不用怕叫乌孟丛知道。
六月末时,乌闵行去镇江看那宅子。
到底是空置了十几年了,哪怕是隔一两年有人打扫,依旧破败,透着酸腐气息。
乌闵行嫌弃极了,可想到这儿不用多花银子,从花销上都安全些,便想回头来收拾收拾。
他在街口遇上了那位少年,那般精致漂亮,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以为那是个姑娘家。
这种是合乌闵行心意了。
他佯装问路,上前与少年搭话。
那少年笑容灿然,声音清亮,说他也是外乡人,是来镇江寻亲的。
乌闵行顺着少年的话,亦是自称寻亲,又邀少年一道用晚饭,趁机下了蒙汗药。
大雨磅礴,在那脏兮兮的,乌闵行嫌弃的院子里,他把少年扔在了罗汉床上。
雨声雷声,漆黑的屋子里只落下闪电的那一瞬亮如白昼,呼吸之间的酸腐味道竟然变得好闻起来,乌闵行太喜欢那样的滋味了,三魂七魄都像是在颤抖、在起舞。
什么千工拔步床,什么鸳鸯锦被,都比不过这黑乎乎又满是灰尘的罗汉床。
在少年隐约醒过来的过来,乌闵行把他丢下了井。
“为什么?”韩德忍不住问了一声,他简直难以置信,眼前的少年怎么能这般歹毒,已经得逞了,做什么非要夺了人家性命?
乌闵行哼笑一声,道:“总是要死的,与其跟单家那小子一样,拖着病体苦熬数日,一脸病容毁了容貌,还不如漂漂亮亮去死。”
这是什么歪理?
韩德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
“漂漂亮亮死?”谢筝摇了摇头,沉声道,“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过去四五天了,日头高照,散发着臭味,邻居寻着味道找到了他,你知道在水里泡了五天之后,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听到臭味时,乌闵行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谢筝,一脸不悦。
谢筝又继续道:“淹死的人,双手双脚向前,两手自然拳曲,腹有水涨,井口小,他在水中挣扎时,会有擦伤和血污,但他在水里待了太久了,整个人都发胀了,井口险些容不下他。
他身上的皮肤剥落,露出里头腐烂的血管,他的脸五官都变形了,没有人知道他原本长什么模样。
若不是邻居有人见过他,认得他身上那松松垮垮裹着的衣服,谁晓得他曾经是那样的漂亮。
你窥视他容貌,却让他最后露在人前的时候,是那样一副模样。”
乌闵行颓然坐在地上,脑海里面,反复出现着雨水、深井,以及少年的样子,谢筝的那些描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什么发胀,什么血管,什么剥落,他仿佛是亲眼看见了一般。
双手捂住了嘴巴,他猛得干呕起来。
谢筝捏着指尖,道:“你,是最丑陋的那一个!”
第一百八十章 良善
案情的细节,一一交代清楚。
乌闵行被押入了大牢,陈如师搓了搓手,吩咐韩德道:“使人去镇江府跟唐大人说一声。”
无论是一年前单家的事儿,还是镇江的这案子,虽然是借了应天府的大堂审问,又借了府衙人手围乌家,反正与他陈如师干系不大。
写案卷,定判罚,全是陆毓衍的事情。
陈如师插不上手,也压根不想插手。
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乌孟丛,道:“乌员外,一个单公子,还能说令郎是一时起了歹心,单家人的死,也不能强按在令郎头上,可这镇江的案子,是真的没法说了。
又是行暴,又推人下井,哎……
等案情往外头一传,你们乌家这些年的名声,可就……”
乌孟丛的脸色都青了。
他本以为就单家那一桩,哪知道人到了应天府,还有后头这半截。
两桩事情摆在一块,又是亲手杀了人了,这让旧都城里都晓得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当真付诸东流。
他舔着脸来与那些世家子弟相熟,乌家名声坏了,人家以后看见他,肯定是绕道走了。
乌孟丛悔得不行,可再悔,又有什么办法呢?
哪怕他一早就知道了镇江事情,他也只能把乌闵行送到衙门里来。
乌家没有第二条路。
怪只怪,养出这么一个混账东西来。
乌孟丛的手撑着椅背,缓缓坐下,面如死灰,他想,他不知道乌家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下去了。
缓缓的,他抬起头看着陆毓衍。
年轻的巡按御史背手站着,他的脸上不带笑容,显得清冷,只那双桃花眼,稍稍添了些暖意。
可那种的暖意,没有丝毫落在乌孟丛身上,乌孟丛反倒是入坠冰窖一般。
张了张嘴,他想问陆毓衍,是不是乌闵行伏法了,闻氏的过去就能掩下不提了,乌家不想陪了夫人又折兵。
乌孟丛直到最后,还是问不出口。
他看不懂陆毓衍,哪怕此人比他年轻了这么多。
他颓然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谢筝跟着陆毓衍出了大堂,低声道:“竟然真叫你诈出来了。”
陆毓衍看了谢筝一眼,眼底多了几分笑意,道:“也不算全然有把握,但诈一诈他,即便不成,也没有损失。”
谢筝失笑,的确如此,这买卖包赚不赔。
“能寻到真凶,想来父亲能松一口气了。”谢筝叹道,她抬头看着陆毓衍,“谢谢。”
陆毓衍停住了脚步,半垂着眸子,笑容深了许多:“谢大人留下来的案子,总会都解开的。”
谢筝叫他的笑容晃了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良久,才知这句话的意思。
她吸了吸鼻尖,双手紧紧攥拳,朝陆毓衍重重点了点头。
无论是绍方庭杀妻的真相,还是齐妃娘娘当日的死因,谢慕锦曾经想查明白的一切,他们都会努力着,一步步去解开,哪怕要经过数年,也不会放弃。
乌闵行自己认罪,案情又明确。
谢筝备了笔墨,陆毓衍仔细写了案卷,依律判死罪。
案卷要送去京中核准,但翌日一早,乌闵行害人的讯息已经在旧都里流传了。
乌孟丛辛苦经营名声,猛然间倒塌,落水而亡的单老七又被人提了起来。
虽然单老七死前落魄,但单家事情清楚了,也有不少人惦记着七老爷曾经的恩情,替单家掉几滴眼泪。
杜秀才哭得肝肠寸断,他想郑重给陆毓衍道谢,可他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接连拱手行着大礼,表达自己的心境。
应天府里的事情一点点都理顺了。
离开旧都之前,孙氏到驿馆里来,与谢筝闭门说了会子话。
“虽说是洗去了污名,但你似乎还不打算表露身份?”孙氏握着谢筝的手,柔声问道。
谢筝垂着眸子,道:“暂时不表露,等从太平府回到京城里,与陆伯父、萧伯父商议之后,再作打算。”
孙氏颔首,道:“也好,我久居内宅,外头的事情比不得老爷他们看得准,听他们的意见,总归是不会错的。我只是有些遗憾,年初时还想着,再过一年我就能娶儿媳妇进门,能当婆母了,后来就……眼下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媳妇茶。”
107/199 首页 上一页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