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筝抿着唇,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孙氏却是笑了,拍着谢筝的手背,宽慰道:“旁的事儿,咱们都不多想了。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都是我儿媳妇,这一点变不了。做婆母的,唯一挂念的就是你们处得好,和睦同心。”
谢筝的眼眶通红通红的。
自从家变之后,人生起伏,可她却还是幸运的。
有人真心为她,有人将她放在心上,她不是无依无靠,她还有亲人。
孙氏见不得人哭,谢筝还没落泪,她先啪嗒啪嗒,眼泪簌簌落下来了。
“倒是让你看笑话了。”孙氏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谢筝原本心里酸得厉害,见孙氏如此,突得想笑的,又只能强忍着,眼睛四处瞟着,不去看孙氏的脸。
她的目光落在了书架子上,猛得就想起了镇江驿馆里的那本话本了。
“伯母看了前个月宁安书局出的那话本了吗?”谢筝问道。
孙氏一愣,复又欢喜起来:“看了呀,不止是我,嫂嫂她们都看了,各个都哭了,老太太见我们眼睛都哭肿了,催着丫鬟念话本与她听,难受得吃不下饭了。”
谢筝笑出了声,眼睛弯弯,勾成了月牙。
看话本能伤心成那样,一看就晓得是心地柔软良善的人家,多好。
离开旧都前,再去给父母磕头时,她也要给顾氏念一念那话本,顾氏一定也会喜欢的。
谢筝让花翘打了水。
孙氏净了面,又去隔壁与陆毓衍交代了几句:“离开前,再回府里来一趟,老太太日日惦记着,你媳妇还在的事儿,我没跟她说,但谢家翻案的时候,她是知道的,伤心了好久,说当年没挑错人家。”
陆毓衍点头,应下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祸福
离开旧都的前,陆毓衍忙了好几天。
不仅是陆家,还要去孙氏的娘家、萧家、傅家等相熟的世家问安。
他去见了陆家的老太太,他自幼在京中长大,不曾承欢膝下,对于祖母,还不及对傅老太太熟悉。
可老太太依旧很喜欢这个孙儿,絮絮叮嘱了许久。
“你父亲公事忙碌,便是过大年的时候,都未必能抽空回来一趟,”老太太有些遗憾,叹着气道,“你回去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让他莫要牵挂,我能吃能喝,身边也不却人手伺候,等来年开春了,让你母亲回京里去。
你们爷俩在外头做事,院子里总要有个主心骨,就一个姨娘,能顶什么事儿?
我这里还有你伯父、伯娘,还有你兄长嫂嫂,隔了房的还有这么多人,也不烦闷。
别看祖母今年六十多了,再活个一二十年,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父亲想要来我跟前尽孝心,害怕没有那个机会吗?
你们两父子能在官场上好好做事,清明办案,我就高兴了,陆家的祖宗大人们也就高兴了。”
陪着老太太用了晚饭,孙氏才送陆毓衍出府。
母子两人沿着甬道慢慢走。
陆毓衍扶着孙氏的手,道:“祖母说的事,母亲是如何想的?”
孙氏抬眸看了陆毓衍一眼,浅浅笑了笑。
百年世家的荣光,是世世代代攒下来的,为了名声和荣耀,很多事情并不能两全。
留在旧都伺候婆母,孙氏本身并无怨言,但她也记挂着在京中的丈夫与儿子,来年是继续留在旧都,还是回去京城,她一时很难下决断。
“少不得还要再与你父亲商量,”孙氏柔声道,“说句不当说的,老太太说得底气十足,但她的年纪毕竟在那儿了,一季之中,总有一两回身子欠妥。
就跟萧家老太太似的,你伯娘前阵子没少掉眼泪,后来听说老太太身体好些了,这才缓过来。
这些时日,他们两夫妻好似也在商议,想回京一趟,住到年前回来。
我想着,底下人伺候再用心,也不能缺了我们做晚辈的。
老太太未必有十几二十年,我跟你父亲,总归还有半辈子能一块。
之前,母亲是放心不下你,如今丹娘在你身边,我倒是安心许多了。
不管明年如何,还是老太太说得那样,你们父子一道,脚踏实地做事。”
孙氏说到这个份上,陆毓衍也不好开口多劝,自是颔首应下。
翌日一早,陆毓衍一行启程离开旧都。
应天府上下,陈如师带着人亲自送到城门外,韩德说要一路送到长亭,叫他一眼瞪了回去。
韩德摸了摸鼻子:“也就十里的路,又有轿子马匹,不劳动您这双腿啊。”
陈如师被气笑了,这是双脚累不累的事儿?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韩德,摇头道:“你给送到长亭,回头再让人家陆巡按走回头路?没见松烟手上还提着香烛纸钱吗?”
韩德一怔,目光顺着就往松烟手上看去,嘀咕道:“是去给谢知府一家上香?我们是不是也去啊?谢知府那人挺好的。”
“你早饭吃多了?大清早的也不嫌撑得慌。”陈如师失了耐心,连连摆手,催着衙门众人回城,“人家是当女婿的去给岳父岳母磕头,一家人说一家话,你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想给谢慕锦烧纸,改明儿去,我才不拦着你呢。”
城郊的村子里,章家夫妇陪着陆毓衍和谢筝上山。
说起案子翻过来,谢筝一身污名洗去,老夫妻两人哭得眼睛都肿了。
命已经丢了,能把名声捡回来,可不比什么都要紧吗?
谢慕锦为官多年,官名一直很好,不能到了遇难了,还背上教女无方的罪过。
章家嬷嬷一面走,一面频频回头看花翘,道:“这丫头,当时是真的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话都说不顺,只晓得哭。
奴婢和老章把她送回家里,想着有爹娘兄弟照顾,哪怕是疯魔了,也能有口饭吃。
真是没想到,她家里这般狠心,将她赶回来,早知道这样,当日还不如跟着回旧都来,好歹不用吃那些苦头。”
谢筝宽慰道:“妈妈莫要这么想,这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花翘注定能清醒过来,她留在镇江,从而知道了很多事情,能翻案,有她的功劳。”
章家嬷嬷缓缓点了点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好好坏坏的,又怎么能一言蔽之呢?
不如往前看。
谢慕锦夫妇的坟地,章家夫妇收拾得很干净。
陆毓衍与谢筝一道磕了头,知道她还有许多话要与父母说,便先一步站起身来,手掌按着谢筝的肩膀,低声道:“不急,你慢慢说。”
谢筝看了一眼肩头,视线顺着陆毓衍的手臂上移,最后与他四目交接。
深邃的眸子乌黑,沉沉湛湛的,叫谢筝的心神一下子安稳下来,去了急躁,余下的是平静。
她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笑着颔首。
谢筝跪坐在墓碑前,声音很低很轻,喃喃说着。
说李三道一家的死,说乌闵行的两次行凶,说那话本上的故事……
也不晓得是不是讲述比看文字更打动人,明明翻看话本时,谢筝没有哭,这会儿讲了大半截,眼泪就簌簌往下落。
她强忍着讲完了,擦着眼泪,道:“母亲您别笑话我,您比我还能哭呢,陆伯母说,她也看得哭肿了眼睛,您若还在,她定会想跟您多品读几个故事的……
刚才花翘给你们磕头呢,她醒过来了,还跟以前一样好。
往后,豆蔻在底下伺候你们,花翘伺候我,都别担心……”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指尖从墓碑的红字上一点点划过,笑着道:“父亲,您遇难前一直在操心的案子已经有了结果了,往后,您曾经想要追寻的答案,我们也一定会找得到。哪怕您不希望我去找,哪怕您一心盼着我在陆家的庇护下平平安安活下去,可我还是会找。因为,我是谢筝。”
第一百八十二章 讣告
太平府的府治当涂县离旧都说远也算不上远。
临近城时,雨水突然而至。
秋雨伴着凉风,扫去了白日阳光下的那些儿暖意,一下子就冷了许多。
谢筝不太适应这天气,直到进了驿馆,梳洗之后,才缓过来。
花翘端了碗姜汤进来,道:“厨房里刚熬的,赶紧趁热喝了。”
谢筝坐在梳妆台前,吹了吹热腾腾的姜汤,道:“二爷在隔壁屋里?我刚才似是听见外头有人来拜访的动静。”
花翘点头,道:“咱们进城,府衙那儿得到信了,就来人了。”
“曹知府来了?”谢筝又问。
这回花翘摇头了:“不是曹知府,是胡同知。”
谢筝一怔,复又笑了起来。
巡按御史到府,算得上是府衙里一等一的大事了。
怕夜深了叨唠,陈如师是直接递了帖子,可要连夜来访,从来都是知府出面,只同知到驿馆来,倒是少见的。
莫不是曹知府忙碌,走不开身?
隔壁屋里,同知胡寅坐在桌边,显得很是拘谨。
陆毓衍刚刚梳洗好,头发只是半干,便简单束起,他道:“进城时淋了些雨,这幅模样,叫胡大人见笑了。”
“不敢不敢,”胡寅连连摆手,脸上堆着笑,“陆御史刚刚抵达,我就登门来,是我太过着急。”
陆毓衍瞥了他一眼:“曹大人呢?莫不是还在衙门里忙碌?”
胡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显得尴尬又局促,他搓了搓手,低着头,道:“我是背着曹大人来的。”
背着曹致墨?
陆毓衍眉梢一挑,道:“胡大人的意思是?”
胡寅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道:“是,之前有一桩案子,我与曹大人的见解不同。
曹大人已经结了案,也上报到了刑部核准,前几日核下来,定了那案犯死罪。
如今离行刑也就十来天了,我想着还是要早些让陆巡按知道这案子,否则,时间就不够了。”
陆毓衍微微颔首,唤了竹雾进来,道:“去叫阿黛过来。”
谢筝得了信,对镜照了照,见脸上妆容都合适,便起身过去。
胡寅打听了陆毓衍不少事情,晓得他在京中办案时,身边就带着个姑娘,听说有些本事,这回放外差,也一并跟着,因此见到谢筝,他没有惊讶。
谢筝问了安,便站在了陆毓衍身后。
胡寅理着思绪,道:“死的是咱们城里的一位商人,姓毛,年轻时赚了不少钱,置了大宅子。
毛家子孙不多,前几年,毛老爷年纪大了,觉得那前后五进又带着湖水花园的宅子太空旷了,就举家半了个小院子,也没带几个伺候的人手,说是一家人挤在一块,热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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