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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作者:玖拾陆
 
    郑家外头已经挂上了白灯笼,隐约能听见宅子里的哭声。
 
    梁司业是个六品官,祖上不显,夫人娘家亦普通,宅院比郑家还小,就是一进四合院。
 
    三人刚进去,一个总角小童从厢房里出来,扑到了梁大人怀中,好奇地打量着陆毓衍和苏润卿。
 
    梁大人将小童抱起,满面笑容与两人介绍:“这是犬子,年纪小,耐不住,很是淘气。”
 
    奶娘跟着出来。
 
    梁大人问她:“夫人在屋里?”
 
    奶娘眸色一暗,点头道:“老爷,夫人病了。”
 
    “病了?”梁大人诧异,“早上起来还好好的,既然病了,怎么没有煎药?”
 
    奶娘讪讪笑了笑:“夫人知道郑夫人没了,伤心之下……”
 
    梁大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梁夫人病中不能见客,梁大人进屋里取了花名册交给陆毓衍。
 
    册子很薄,字迹规矩中不失大气,据说是郑夫人写的。
 
    两人从梁宅出来,经过郑家时,正巧瞧见几个衙役去问话。
 
    陆毓衍偏过头问苏润卿:“梁大人在国子监有些年头了吧?”
 
    苏润卿翻着花名册,头都没有抬:“是啊,梁大人和郑大人都是圣上登基后前几年的进士,前后脚进的国子监,这都快三十年了,一个爬到司业,一个还是博士。”
 
    “难怪。”陆毓衍低低应了一声。
 
    郑家与梁家际遇相似,又同住一条胡同,两位夫人对书画皆有爱好,几十年下来,感情应当不错。
 
    也难怪梁夫人病倒了。
 
    “我们现在做什么?去找名册上的婆子问话?”苏润卿挥了挥手中的花名册,还想说什么,左侧院子里飘来厨房做菜的香味,激得他肚子空荡荡的,“还是先去用饭吧,早上没顾上吃,中午全是素斋,可饿死我了。”
 
    出了胡同,绕到酒楼,酒菜刚上桌,就有衙役急匆匆寻来,拱手道:“抓到人了,是郑家的一个婆子,人已经押到顺天府去了。”
 
    陆毓衍闻言,起身往外头走。
 
    苏润卿放下筷子,催着小二替他把烧鸡和卤牛肉包起来,提在手里跟了上去。
 
    顺天府里,众位大人的面色似是轻松了许多。
 
    尤其是顺天府尹,苦哈哈了小半个月,总算是能摸着胡子笑了。
 
    “贤侄、贤侄呐!”顺天府尹快步迎上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虎父无犬子!陆大人的儿子,果真是,厉害!厉害!”
 
    仿若是没瞧见府尹的激动一般,陆毓衍语调平静极了:“那婆子在哪儿?”
 
    “我让人把她关在后头屋子里了,等你们过来问话,”顺天府尹的手悄悄指了指大堂方向,“都还在呢,把人拖到大堂上去审,就他们那样,左右盯着,跟十八罗汉凸着眼珠子瞪着似的,哪个还敢说话。”
 
    苏润卿扑哧笑出了声,越想那场面越好笑,连声说“府尹大人高见”。
 
    陆毓衍亦不禁弯了唇角。
 
    婆子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里头只一张桌子,并几把椅子,再无其他摆设。
 
    三人落座,府尹唤了个主簿进来做记录,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话。
 
    那婆子显然是被吓着了,瘫坐在地上,问什么就说什么,独独昨夜里的行踪,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也是她被带回来的原因。
 
    婆子姓韩。
 
    郑博士刚出生的时候,他老娘没多少奶水,邻居韩四的婆娘喂了他几个月。
 
    韩婆子是韩四的亲闺女,算起来是郑博士的奶兄弟。
 
    郑博士的父母过世早,没享受过几年的儿孙福,郑博士金榜题名之后,念着韩家喂养过他的恩情,把寡居的韩四婆娘母女两人接进了京城。
 
    韩四婆子七八年前也病故了,韩婆子的男人在一家石匠铺子做手艺活,韩婆子则在郑家做事,一来知根知底,二来银子也大方些。
 
    去年,韩婆子的男人做工时断了腿,家里的嚼用一下子就压在了韩婆子身上。
 
    日子久了,韩婆子心里的意见就全冒出来了。
 
    奶兄弟当着官,她却连日子都过不顺畅,说起这一段时,韩婆子的眼中满是忿恨,咬牙切齿。
 
    她恨的不是郑博士,而是郑夫人。
 
    在她眼中,若不是郑夫人榜下择婿,以韩家和郑家的关系,她才是郑博士妻子的第一人选,她成了官夫人,哪里还会有现在的苦日子?
 
    郑夫人占了她的位置,好好帮郑博士拓展仕途也就罢了,偏偏是个不安生的,不仅没有相夫教子,还整日里往外头跑。
 
    办什劳子的书画社!不如多给男人缝两件衣裳。
 
    还救济善堂,怎么不见她救济救济家里做事的下人?
 
    在韩婆子眼中,郑夫人就是个没有大富大贵命,却偏要生那大富大贵病的女人。
 
    韩婆子吃醉酒时,没少在郑家下人跟前说郑夫人坏话,碍着她是郑博士的奶兄弟,旁人听着不满,也不敢去主家跟前告状。
 
    只是嘴巴不好而已,若真把奶兄弟赶出去,让她跟她断了脚的男人吃不上饭,郑博士一生清名就损了。
 
    却没想到,今儿个闹出人命来了。
 
    衙役一去问话,就有人把韩婆子供了出来,说她对夫人不满,几次三番诅咒夫人,且昨夜该是韩婆子当值,她却一整夜不见人,早上天大亮了才回来的。
 
    顺天府尹问了半个多时辰,韩婆子从一开始的怨气冲天,到后来说话颠三倒四起来。
 
    不单是不认郑夫人的案子,其余的凶案更是矢口否认,张口闭口衙门冤枉人,听得顺天府尹恨不能给她用刑伺候。
 
    陆毓衍抿着唇,看着韩婆子哭天抢地,而后不疾不徐站起来,出了屋子。
 
    见顺天府尹也跟着出来,陆毓衍理了理思绪,道:“她不交代昨夜行踪,大抵做的事儿见不得光,但未必就是出城行凶了。再者,即便真是她害了郑夫人,其余的案子也未必与她有关。”
 
    府尹连连点头:“她在郑家做事,郑家有她当值的记录,我明日让人取来,与其他凶案的案时间比一比,就有结论了。话说回来,那些案子要真不是她做的,岂不是又成了无头案了嘛!”
 
    “大人不如期望郑夫人的案子也不是她做的。”陆毓衍说完。府尹一时惊讶,他也没多做解释。
 
    苏润卿依旧拎着他的油纸包,香味扑鼻,叫人恨不得席地而坐,大快朵颐。
 
    可惜,出门在外,不得不端着架子。
 
    他撇撇嘴,道:“不如叫阿黛来认一认?就算不能断定杀郑夫人的是不是韩婆子,起码能弄明白勒阿黛的是不是她,反正阿黛记东西清楚。”
 
    话一出口,苏润卿自个儿听着就不太对劲,就像是他仍然不信阿黛所言,故意寻事一般。
 
    他摸了摸鼻尖,装作若无其事地瞥了陆毓衍一眼。
 
    陆毓衍背手站着,目光似是落在院中的树上,廊上灯笼光落在一旁,他的半边身子隐在夜色中:“说得在理。”
 
    苏润卿怔了怔,这话似乎不是反话?
 
 第二十章 认人
 
    谢筝对着镜子给脖子上药。
 
    药香清雅,抹上去凉丝丝的,夏日里用,很是舒服。
 
    这药是昨天傅老太太给的。
 
    宁国寺里出了事儿,傅老太太握着萧娴的手一阵“心肝宝贝”,担心她受惊,又看了谢筝的伤,关切地让李妈妈取了上好的药膏来。
 
    等收拾妥当,谢筝出了厢房往正屋里去。
 
    还未进门,就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她转过头去一看,是牛嬷嬷来了。
 
    “妈妈匆匆过来,可是太太寻姑娘了?”站在门边的浅朱笑了起来,指了指屋里,“姑娘正用早饭。”
 
    牛嬷嬷笑容亲切,眼睛却往谢筝身上瞟:“我是来寻阿黛的。”
 
    谢筝一怔,走到牛嬷嬷跟前:“妈妈寻我?”
 
    “大爷递了话进来,说是昨晚上衙门里抓了个人,让你去认认。”牛嬷嬷一面说,一面暗悄悄打量谢筝的脖子。
 
    白皙的皮肤上,依旧有青色、红色的勒痕,即便是涂了药,看起来也渗人得紧。
 
    牛嬷嬷心里诵了几遍佛号。
 
    像她这般腰圆体壮的婆子,听闻出事儿的时候,两条腿都直打颤,这细皮嫩肉的小丫鬟遭罪,肯定是吓坏了的。
 
    凶案在京里沸沸扬扬了有些时日了,那么多条人命,阿黛能活下来,也真是运气好、命大。
 
    这么想似乎也不对,真要运气好,就不该遇见那禽兽不如的东西!
 
    真是背到家了!
 
    谢筝不知道牛嬷嬷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惊讶。
 
    衙门里竟然这么快就抓到人了,她以为少说也要三五日呢。
 
    阿碧挑了帘子出来,道:“姑娘在里头听见了,请妈妈进屋里说话。”
 
    牛嬷嬷应了一声,招呼了谢筝,一道进了东次间。
 
    萧娴听牛嬷嬷讲了来意,柳眉一蹙,将谢筝拉到一旁,道:“你当时又没瞧见凶手,衙门里认人,怎么还寻到你头上了!别去了,我让大哥去回了。”
 
    谢筝摇了摇头,道:“除了我,他们还能找谁去认?就是去看一眼而已。”
 
    听她说得坦然,萧娴一股子劲儿使不上,不由气结:“我哪是关心那个!”
 
    谢筝莞尔。
 
    她的确有彷徨之处。
 
    对于陆毓衍,她一直没有表露身份,原本是等着陆培元回京之后由萧柏开口,但昨日正恩大师说的那些,还是动摇了谢筝。
 
    萧娴与她分析许多,以理智而言,谢筝该赌一把,可内心里,到底还没有平静。
 
    今日若去认人,极有可能会遇见陆毓衍。
 
    脑海里东一块西一块的,怎么都拼凑不好,也想不周全,谢筝干脆不想了,安抚萧娴道:“案子要紧。”
 
    萧娴垂着唇角,她也知道案子要紧。
 
    两刻钟后,谢筝和许嬷嬷在角门外上了萧临安排的轿子,一路往顺天府去。
 
    萧娴原想通往,谢筝劝说她一个丫鬟出门,还要姑娘同行,更加惹人眼,好话说了一通,才算是打消了萧娴的念头,只让许嬷嬷陪着去。
 
    轿子落在府衙外头。
 
    谢筝刚下来,就听见许嬷嬷恭谨唤了声“衍二爷”,她抬眸望去,一眼瞧见了站在石狮子边的陆毓衍。
 
    陆毓衍穿了身蓝灰袍子,腰间依旧系着红玉,背手而立,似是在思考些什么,眉间微皱,显得沉静、却也冷冰冰的。
 
    谢筝跟着问了安。
 
    陆毓衍颔,云层渐散,日光洒落,映在桃花眼中,仿若是映在了水面上的潋滟波光。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姿态亦与之前相同,偏偏就是这些许阳光,让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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