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都世家出身的姑娘,皆是能文能武。
琴棋书画自不用说,骑马扬鞭也不输人。
萧玟当时说过,单看傅老太太与傅皇后两姐妹,就晓得真正的世家女是什么样子的了。
只晓得居于内宅,只读过《女戒》、《女德》的姑娘,可不是旧都世家里养出来的女子。
陆家没有教养过那么“简单”的姑娘,也不喜欢那么“简单”的媳妇。
这番话,彼时说得陆毓岚一愣一愣的,更别说年幼的陆毓衍了。
陆毓衍当时只有七八岁,听得云里雾里。
可现在,他是懂了的。
谢家也曾传承百年,虽是败落了,但谢慕锦的骨子里还凝着那股劲儿,他教养出来的姑娘,哪怕不学世家那厚重的规矩,但也不简单。
韧劲、胆识,嬉笑怒骂皆动人。
陆毓衍不由弯了唇角,偏过头去在谢筝的额头上啄了啄,心中感慨,傅老太太当年慧眼识珠,保的这桩媒,真真是太好了。
腊月一日日到了尽头。
大年三十,萧府中张灯结彩,看着很是热闹。
延年堂里,傅老太太睡得越来越久,清醒的时间不过寥寥。
如此状况下,傅老太太自个儿都明白了,萧玟再宽慰,也宽慰不出什么花样来。
傅老太太反过头来安慰晚辈们,道:“人这一辈子,逃不脱生死,老婆子的年纪在这里了,你们也不用遗憾。
我最后这点日子,女儿在床前,儿子呢,几个月前也回来看过我。
娴姐儿婚事定了,就临哥儿还拖着,但你们眼力都不错,想来能给他挑个好的。
只可惜呐,夹着孝期,又要拖上些时日了。”
傅老太太说得越平静,众人心中就越难过,尤其是还瞒着傅皇后的事儿,越发觉得对不住老太太了。
除夕的团圆宴,摆在了花厅里。
体面的丫鬟婆子也置了两桌,谢筝便随着用了。
背地里,不少人都暗悄悄说,唐姨娘在陆府一个人孤零零过年,阿黛姑娘却是陪在萧府,其中高下,一看就知。
傅老太太用了一点儿,困意袭来,又睡过去了。
萧柏在初二回到京中,一入府,顾不上收拾,急匆匆就到了延年堂。
他愣怔着看了傅老太太许久,这才通红着眼睛退出来,低声问沈氏:“我才走了几月,母亲怎么就消瘦成这个样子了?中秋之时,明明是康健了许多的。”
沈氏含着泪摇了摇头:“太医说,年纪大了,底子损了……”
萧柏长长叹了一口气。
书房里,陆培元兄弟与萧柏商量了傅皇后之事,萧柏听罢,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来回在屋子里踱步,良久,终是道:“我去跟母亲说。”
“老太太怕是挨不住。”陆培元叹道。
萧柏苦笑:“不说,又还能挨几天?这么大的事情,若还瞒着她,母亲会怪罪我的。”
傅老太太一直睡到华灯初上时才醒,见萧柏回来了,她不禁笑了起来:“老婆子运气还不错,撑到了你回府。”
萧柏握着傅老太太的手,掌心之中,母亲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他心痛极了,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儿子不孝啊……”
傅老太太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会意,打发了人手出去,自个儿守着中屋。
“就我们娘俩,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傅老太太说得很慢,她深深看着萧柏,道,“我看出来了,都有事儿瞒着我,一个个都不敢说,我没几天了,你别让我带着遗憾走,你来说。”
闻言,萧柏的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了,他抹了抹眼睛,道:“是,谁都说不出口。没有真凭实据,都是推断,但、有不少可能。先皇后也许不是病死的……”
傅老太太的眸子骤然一紧:“你说什么?”
萧柏压着声儿说了来龙去脉,一面说,一面小心观察着傅老太太的反应,就怕老太太气急攻心,顺不过气来。
傅老太太的呼吸重了许多,泪水从眼角泌出,嘴唇嗫嗫。
她与先皇后一母同胞,感情极深。
先皇后是她母亲的老来女,傅老太太年长先皇后许多,但这非但没有印象她们姐妹的感情,反倒是关系极好。
记忆里,先皇后还是那个梳着小辫子的小姑娘,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分明是个不安分的,最终捧着圣旨嫁入了帝皇家,母仪天下,做全朝最尊贵最稳重的妇人。
“几分把握?”傅老太太的声音喑哑一片。
萧柏听着就伤心,道:“还在等各处消息。”
傅老太太哽咽着:“查下去,我傅家、萧家不怕她夏家!”
这句话,底气十足。
且不说淑妃走到了末路,便是淑妃得宠时,夏家也远远比不过傅家、萧家。
年节里,按说是要各处走亲的,但碍于傅老太太的身子,众人也没往各处去,登门来拜访的亲友知道老太太的状况,亦唏嘘不已。
初五那日,圣上私服出宫,来萧府探望傅老太太,陆培静与李昀同行。
虽是私服,但圣上就是圣上,萧府上下忙碌不已。
圣上亲眼看了傅老太太状况,亦是惊讶,叫了几位太医请脉,结果都很不乐观。
陆培静有些时日没见过傅老太太了,噙着眼泪说了会儿话,从西暖阁出来,就忍不住了,抱着萧玟呜呜哭了起来。
萧玟跟着落眼泪:“娘娘莫要招我,莫要招我……”
姑嫂两人哭了一场,这才唤人手打水梳洗。
谢筝心里明镜一般,出了屋子,从小丫鬟手中接过了铜盆,端了进来,伺候两人净面。
陆培静看了她两眼,道:“是前回与娴姐儿一道进宫的那个吧?瞧着挺讨喜的,多大年纪了?”
谢筝福身应道:“奴婢下个月及笄。”
“那也不大。”陆培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当场没有再多说什么。
圣上起驾回宫,陆培静跟在一旁,道:“那丫鬟挺合眼的,规矩也不差,好好教一教,是个能用的。”
“是吗?”圣上睨了她一眼,笑了,“是跟着你那侄儿到处跑的那一个?不是合你的眼缘,是合了他的心意吧?”
陆培静咕哝道:“他合心意,自然也要我合眼缘,要不然,我掺合着做什么?做侄儿的难得求一回,圣上难道要我回绝了?”
圣上拍了拍陆培静的手,道:“朕还管一个丫鬟的事儿?你看着办就好。”
陆培静颔首应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探望
李昀送走了圣上,转身去了长安公主府。
府门紧闭,门房见了李昀,这才匆匆打开,请了李昀进去。
李昀快步往里头走。
自打事发之后,他也来过公主府几次,府中伺候的人手一回比一回少,全叫长安给打发走了,显得这偌大的公主府空荡的厉害。
长安公主抱膝坐在罗汉床上,腿上覆着厚厚的锦被,她脸色潮红,时不时咳嗽着。
李昀在桌边坐下,抿了抿唇。
这几次来访,长安公主岁是还见他,但却是一个字都不肯跟他说。
李昀不觉得意外,长安性子别扭,如今姐弟之情尽毁,没把人拒之门外已经是客气的了。
接过宫女递上的茶盏,李昀抿了一口,道:“我等下进宫去看娘娘,皇姐有什么话要捎给娘娘的?”
长安公主横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叫李昀带话,她是不敢的。
李昀毫不在意长安公主的反应,自顾自道:“除夕夜里,娘娘没有赴宴,一直在韶华宫养病,看着是瘦多了,我每回过去,娘娘都会问起皇姐,皇姐如今这样,我要如何答?”
想到淑妃娘娘的“病情”,长安公主只觉得心口痛得厉害,她的眼眶红了红,沉声道:“小五,你是母妃养大的!”
李昀勾了勾唇,笑容苦涩:“可娘娘也害了我的母妃。”
长安公主语塞,咬着唇埋着头。
李昀见她肯开口了,便道:“娘娘曾有一块玉,这般大小,很是普通,皇姐幼时还拿它和房幼琳换铜香炉,皇姐还记得吗?”
长安一怔,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房幼琳在宫里时,我与她都是五六岁,我哪记得什么。”
“不为旁的,”李昀压低了声音,“皇姐真的没有质疑过驸马的死因吗?”
提起林勉清的死,长安的脸色变了变,咬着牙,道:“你什么意思?”
“驸马听到了皇姐与梁嬷嬷的话,他怕被灭口,让鸦青先行出了京城。”李昀道。
长安公主的脸惨白惨白的,嘴唇嗫嗫:“灭口?我难道会害他?我怎么可能去害他?我待他之心,旁人不懂,小五你难道不懂吗?”
李昀缓缓摇了摇头:“梁嬷嬷呢?”
“她不敢!”长安公主冲口道,话一说完,又紧紧抿住了唇。
梁嬷嬷都敢陷害她和淑妃,又有什么不敢的?
“驸马坠马前,何怀喻找他说了几句话,皇姐想过会是什么吗?”李昀又问。
长安的眸子一紧,复又摇了摇头。
“人心隔肚皮,”李昀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往外走,“我进宫去了,皇姐多保重身体。”
长安公主抓着衣袖,直直盯着李昀的背影,突然出声道:“小五,你为你母妃报仇了,你现在又还在琢磨什么?林勉清怎么死的,和你也没有什么干系。”
李昀顿住了脚步,侧过身子,看着长安,浅浅笑了:“梁嬷嬷到底是谁的钉子,皇姐难道不想知道?我是为母妃查明真相了,可是,如皇姐所说,我是娘娘养大的。”
长安听了这话,心里憋得厉害,恨恨道:“母妃养大了你,你亲手给她送行?往后忌日上香磕头?人都没了,谁还稀罕那些?林勉清死了,我便是烧了金山银山给他,他又稀罕吗?”
李昀笑意越发浓了,他本就生得温润如玉,笑起来时如清风霁月:“驸马不稀罕,皇姐就不烧了吗?”
长安公主沉默了。
她会烧的,也会供的,反正她的所有付出,林勉清都没稀罕过,她又何必在意他是怎么想的,继续这么下去就好了。
改了,也无人领情。
如此看来,她和李昀也是一样的。
思及此处,长安公主稍稍平静了些,道:“告诉母妃,我一切都好,叫她别担心。总归没多少日子了,该吃的该用的,让她别省着,省下来了,也不知道最后要便宜了谁。你说的那玉佩,我不诓你,母妃的确有块不起眼的玉,我十岁时还见过一回,再后来,没去翻过母妃的妆匣,不晓得还在不在了。至于梁嬷嬷,总归不是皇后,就是贤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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