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叫她猜中了。
毕竟是有人做了安排,想通过田嬷嬷的口来告诉她一些往事。
若不然,以宫里人的“谨言慎行”,谢筝这般眼生,田嬷嬷开口不会是这么长的一句话,反倒会一个字都不说,只等着谢筝先开口。
心里有了底,谢筝便道:“我是刚进宫的,在陆婕妤身边当差。您是田嬷嬷吧?我听巧源姐姐说过您,姐姐说,嬷嬷为人热心,宫里大小事,小宫女们不懂的,嬷嬷都会提点几句。”
田嬷嬷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道:“我一个老婆子,说透了,也就比姑娘们多吃了几十年的米,稍稍懂些门道罢了。姑娘们在宫里做事,能走多远,全看造化,老婆子也提点不了多少。小事也就算了,大事,永巷里的老婆子晓得什么大事呀!”
“不说大小事,陈年旧事,嬷嬷总比我们年轻的晓得多些。”谢筝笑着道。
“说吧,想打听哪一桩?”田嬷嬷搬了把长凳出来,示意谢筝坐下,眼珠子落在谢筝的荷包上。
谢筝会意,掏了块碎银子,塞给了田嬷嬷:“延谊宫离永巷不远,淑妃娘娘在生下公主之前,曾住在延谊宫吧?”
“主子跟前的姑娘,出手就是阔气!”田嬷嬷收好了银子,道,“那是淑妃娘娘是住在延谊宫,你顺着这个方向抬头看,喏,能看到那个飞檐吗?那就是延谊宫,说远还真不远。只不过,那都是二十几年前了,老婆子当时也不住在永巷,你要问的事儿,未必晓得。”
谢筝顺着田嬷嬷指的方向看去,漫天晚霞之中,延谊宫的飞檐下,六角铃铛很是醒目。
她看了两眼,道:“这一带,宫里人极少过来吧?”
田嬷嬷笑眯眯的,道:“来这儿干什么?看着破屋子破墙?
哦,说起来,这儿有三十几年为修缮了,在宫里头算久的了。延谊宫也是前朝修的,那一位不喜欢杨修容,宁可去修延谊宫边上的庆禧宫做佛堂,也不修延谊宫。
后来,杨修容没了,延谊宫没有主位,这么多年也没人住,越发不修了。
三十几年风吹雨打的,延谊宫跟这儿一样,破破烂烂的,都不像是皇家宫殿。”
谢筝听陆培静和于嬷嬷说过旧事,自然晓得田嬷嬷说的“那一位”是已故的皇太后。
“那庆禧宫是哪一年修的?”谢筝又问。
田嬷嬷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道:“永正五年。”
“嬷嬷确定?”谢筝挑眉。
“怎么不确定?”田嬷嬷解释道,“永正五年的夏天开始修的,历时小半年,腊月前才修好,又请了菩萨,腊月里就讲了两回经,等六年的元月,淑妃娘娘、也就是当时的夏才人便诊出了喜脉。
那一位一直都说,五年来没一个肚子争气的,就因为修建了佛堂,菩萨保佑,才刚建好了讲了经文,便得了这个孩子。
其实,之前还有的,向贵妃娘娘怀过一个,难产了,母子双亡。
圣上和那一位都很遗憾,等追封了之后,就闭口不提向贵妃了,这么算起来,长安公主就是头一个了。
就因为有这一茬,我不会记错的。”
“那些修缮的人呢?是宫里人,还是外头的?”谢筝问道。
田嬷嬷答道:“外头的,宫里做事,说出去体面,工钱也不少,好些人抢着做的,没点儿关系还不一定能拿到活儿,等做完了就出宫了。”
“还要靠关系?”谢筝追问了一句。
田嬷嬷笑了起来,搓了搓手,道:“自然是了,就像这宫里的姑娘们,都是聪明伶俐的,有人能在主子边上从宫女成了嬷嬷,有人、比如老婆子这样的,老了只能在永巷里得过且过,不就是差在了这里吗?
老婆子听人提过,当时有几个干活的,那都是有姐妹或者亲戚在宫里的,还有姑娘从前头宫里大老远跑来,让干活的捎些东西带回去给娘家人。
都是辛苦人,给管事的塞些东西,都睁只眼闭只眼的。”
谢筝道了谢,见田嬷嬷没有其他想说的了,便起身告辞。
夜色渐渐深了,谢筝提着灯笼,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延谊宫,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也许,淑妃娘娘并没有那样的好运气,永正五年的秋天,到过延谊宫的不止有避雨的圣上,可能还有修缮宫室的工人。
那位工人有亲戚在宫里做事,又塞够了银子,哪怕他有些时候不见踪影,管事太监也没有纠过他。
让淑妃小心翼翼的玉佩,恐怕就是那个人的东西了。
毕竟,那玉佩太普通了,普通到不像是淑妃会拥有的东西。
至于那一位是谁,田嬷嬷只是被安排来说话的,再一股脑儿倒出来,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她只会说到这里,后头的,就靠谢筝自己想办法了。
回到陆培静宫中,谢筝把田嬷嬷的话一一说了。
陆培静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越跳越快的心跳,吩咐于嬷嬷道:“去查查当时的用工名册,那人只说到这儿,就是笃定我们看着名册能找出来,既如此,也就别辜负了那份用心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顺利
翌日一早,谢筝便跟着于嬷嬷去见了内官监掌印太监王公公。
于嬷嬷在宫中多年,自有她的门路。
王公公收了银子,不说废话,使人带两人去库房里翻册子。
虽说是二十五六年前的册子了,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东西都是齐备的。
谢筝没有耽搁工夫,仔细翻看了记录,便都了然于心,将东西都收拾成了原样。
王公公坐在日光下,眯着眼睛晒太阳:“看得倒是挺快的,传言果真不假。”
于嬷嬷笑了:“您的消息可真灵通。”
“老了,耳朵也背了,眼睛也花了。”王公公哈哈道。
谢筝莞尔。
王公公知道她过目不忘的能耐,但也说了,今儿个收了银子,就不会把她们翻陈年册子的事情说出去,他已经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到陆培静跟前,谢筝依着记忆,把名册全写了下来。
名字、籍贯、年纪。
因着是进宫干活的,皆是壮年男子,二十几个人,粗粗一眼看去,倒也没有哪个特别打眼的。
陆培静接过纸,来回看了两遍,摇着头递给了于嬷嬷。
于嬷嬷亦是一脸疑惑:“只靠这些,真能把那人找出来?”
“定是能的,”谢筝咬着唇,又细细回忆了一番,突得顿住了,“这个黄宣,吉安府永丰县人,永正五年时年十九,从前尚服局的黄女官,她是哪里人?”
陆培元打听梁嬷嬷的事情时,曾提及过黄女官。
黄女官也是前朝时被葛尚服引进宫中的,两人前后脚进宫,在司宝司做事,梁嬷嬷与黄女官的关系不错。
等圣上登基后,黄女官曾伺候过向贵妃几年,向贵妃难产之后,黄女官又回到了尚服局,又过了几年,出宫去了。
依陆培元打听来的消息,黄女官也许是葛尚服的女儿。
谢筝此刻会想到她,完全是因为田嬷嬷的几句话。
田嬷嬷话语里提过向贵妃,也提过进宫来的工匠在宫中有姐妹亲眷,若那人真是黄女官的兄弟,以梁嬷嬷和黄女官的关系,也就不奇怪她知道那段不能见光的往事了。
葛女官又对梁嬷嬷有恩,梁嬷嬷为葛、黄两人背后的主子所用,倒也说得通。
黄女官出宫时,陆培静还未进宫,这些消息自是于嬷嬷去打听。
于嬷嬷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时,朝陆培静沉沉点了点头:“没错,她是吉安府永丰县人。”
谢筝和陆培静交换了一个眼神,在等待于嬷嬷的时候,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各自心中都是波涛翻涌着,真相被人一步步揭开摊在眼前,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却又难以平复心中的惊讶、意外之情。
此刻得了于嬷嬷的回复,谢筝苦笑着取出了胸口的玉佩,垂眸看着:“若真相如此,难怪淑妃娘娘要铤而走险,对先皇后娘娘下手了。”
陆培静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道:“都是推断,现在还做不得准。”
谢筝也知这个道理,只是这种事情,若真坐实了,就由不得她们在这儿指点江山,不晓得要有多少人掉脑袋了。
陆毓衍不在京中,谢筝的这番推断只能自个儿与李昀说去。
谢筝给安公公捎了口信。
安公公安排妥当了,让人来引谢筝。
宫廷深深,要寻个没有人注意的小院子并不难,只是偏僻些,多走了些路。
谢筝等了会儿,李昀就到了。
见了礼,谢筝把打听出来的状况一一说明。
李昀的眉头一点点紧蹙,沉声道:“这般顺利?”
谢筝进宫不久,这些事情都浮出了水面,未免太过顺利了些。
“有人引着查的,”谢筝一五一十相告,“大抵是想把旧事都揭开来。”
李昀抿了抿唇。
淑妃的时日不多了,旧事翻出来还是埋起来,对她并没有多大影响,真正会损的,是长安公主和夏家。
原本夏家只是败落,若圣上知道了事情,对夏家会毫不留情的打压。
可说到底,这番落井下石并没有多大意思。
其中只怕另有缘由。
不过,事先还是要把长安的出身弄明白。
李昀沉吟道:“那块玉佩……”
谢筝从袖中取出了玉佩,她之前就已经摘下来了,伸手递给李昀,道:“交给殿下了,若无此物,殿下去问淑妃娘娘,她也不会说真话的吧。”
李昀叹道:“我拿走了就拿不回来了。”
谢筝一怔,良久复又笑了。
若此物真能证明长安的出身,李昀也许会交给圣上,也许会毁去,但都不会再回到谢筝手中。
对谢筝而言,最初时,这块玉是父亲留给她的念想,后来是查案的线索,如今……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道:“去年在镇江,书房、库房里存下来的东西,奴婢都取回来了,父母留下来的,已经够了。”
她查完的是谢慕锦追查数年、以至于夫妻殒命的案子,她也有了其他的遗物,这块玉,便物归原主吧。
李昀颔首,接了玉过去。
谢筝离开了,李昀站在原地,再一次仔仔细细看了那块普通的玉佩,将它收好,转身往韶华宫去。
卧病在床的淑妃看起来又瘦了些,就着方嬷嬷的手,一口一口饮药。
李昀在榻子边坐下,看了方嬷嬷一眼。
方嬷嬷会意,见淑妃点头,便让伺候的宫女都退了出去,只她一人站在帘子旁守着。
淑妃咳了声,道:“小五想说什么?”
李昀开门见山,道:“黄宣,娘娘记得这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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