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买卖
“倒也未必,她既然出现在宁国寺附近,落脚处大抵不会太远,虽说是出了郑夫人的案子,但她也无需离开,很有可能还住在之前的地方,”也许是有了追寻凶手的方向,陆毓衍的眉梢舒展,桃花眼底的笑意明朗许多,“我去寻里正,你们几个在村子里再问问,看看那妇人说得可有偏差。”
话音落下,陆毓衍的目光从谢筝身上略过,脚步不疾不徐往村里去。
松烟本想跟上去,又觉得刚才那句“你们几个”里也包含了他,脚步顿住,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谢筝走。
苏润卿示意留影看顾好马匹,自个儿打开折扇遮挡日光,跟着陆毓衍一道走了。
谢筝掂量着剩下来的几个铜板,寻了另一条道。
小半个时辰,她又在村里问了两位大娘,说辞与之前的妇人差不多,皆是说罗家心狠,那罗妇人可怜的,有一位也是婆媳不和睦,拉着谢筝絮絮说了好久,说自家儿媳比罗家那三个还要折腾人。
谢筝回去时,陆毓衍和苏润卿也正好到了,各处得来的消息都对得上,罗家里头又不见消停,他们没有再去问,便启程下山。
较之上山,下坡骑马更困难一些。
谢筝走得稳稳当当,没有叫他们落下,一行人回到南城门。
守备的官兵依旧查着出入城的人员,见他们回来,他赶忙道:“两位公子,顺天府半个时辰前来传过话,杨大人让两位一回京就过去。”
杨大人指的是顺天府尹,陆毓衍颔应了。
谢筝原本想回萧家去,转念又想,顺天府也算顺路,她跟着跑了两天了,亦出入过衙门里,等抓到罗妇人时,少不得还要再去认人,这会儿避开回去,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驱马到了顺天府外头,谢筝从逾轮上下来,陆毓衍淡淡看了她一眼,翻身下马,并未出言阻拦她跟着进衙门。
另一头,杨府尹听闻陆毓衍和苏润卿到了,急急从书房里迎了出来。
这桩案子压在他脑袋上半个多月了,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小半圈,他搓着手问迎面而来的两人:“贤侄、两位贤侄,那燕子村里可有什么消息?”
陆毓衍没急着回他,反问道:“大人急急寻我们过来,是出了什么状况?”
“那韩婆子做的好事,总算是叫我给抓到了,那老太婆,一面在官家做事,一面还做……”话说到一半,杨府尹见谢筝站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委婉道,“做牙婆营生。”
人牙子虽算不得正儿八经的生意,但还不至于叫杨府尹吞吞吐吐,谢筝一听就明白过来,那韩婆子只怕是个虔婆,碍着她这个姑娘家,杨府尹才没有说透。
谢筝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个儿没听懂,垂手站在一旁,一副世家丫鬟稳重又牢靠的模样。
杨府尹看在眼里,略略松了一口气。
他戴着这顶乌纱帽,什么乌七八糟的案子都审过,可他也半百年纪了,虽是案情,但当着姑娘家的面说那些事儿,他的脸皮挨不住。
示意陆毓衍和苏润卿再上前两步,杨府尹压着声儿道:“郑夫人遇害那天,那婆娘做了一桩买卖,一开始说得好好的,结果人送过去了,银子却比谈好的少了,韩婆子不肯甘休,叫了几个人闹了一通。
一直闹到了快三更天,两边都没占着好,韩婆子腰上也挨了两下,当夜就没去韩家当值。
底下人已经查清楚了,也有当天两边的人的口供,应当是没错的。
这事情还真叫贤侄说中了,查那婆娘,还一连串拉起来好几个老虔婆,有两个手上还沾着人命,我全给拉进大牢里了。”
陆毓衍心里有数了,韩婆子做的是那种营生,也难怪她不敢说出当夜自己的行踪。
一旦坐实了虔婆身份,别说她是郑博士的奶兄弟,就算是亲兄弟,郑博士也要跟她划清界限,再不往来。
韩婆子要赚银子,怎么肯丢了郑家那份工钱呢。
杨府尹说完了韩婆子,又迫不及待问起了罗妇人的事儿:“可有证据?晓得她行踪吗?不是我说啊,能早一日结案就早一日,我这顺天府也能按部就班地做事,免得那几位老大人,整天来吹胡子瞪眼的。”
“寻了些线索,”陆毓衍没有仔细与杨府尹说经过,只讲了结论,“使人去宁国寺附近的破旧寺庙庵堂里搜一搜,就算找不到人,也能找到些住过人的证据。”
杨府尹听完,一个头两个大,宁国寺在北城郊的山上,整座山头,少说也有百来处,其中香火不兴的恐有几十处,又分散在山中各处,真要一处处去查验,实在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正想诉苦,猛然想到城门口挨个寻常百姓的衙役、官兵,他暗暗叹了口气。
上山去查,辛苦是辛苦,但好歹是条正路,怎么看也比在城门处瞎折腾强。
杨府尹大步流星地安排去了。
谢筝几人刚从衙门里出来,天色就猛得暗了下来,乌黑云层从远处飘来,眼看着就要落雷雨了。
夏日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这雨不见得要下很久,但来势汹汹,谢筝估摸着这点儿工夫,应当能赶回萧家,便与陆毓衍告辞。
陆毓衍这次没出口拦她,让松烟把谢筝送去,与苏润卿两人往李昀府邸去。。
驱马比走路快上许多,谢筝到了角门外,翻身下马,颇有些舍不得地拍了拍逾轮的脖子。
逾轮嘶嘶吐了两口气,似乎很是愉悦。
松烟从谢筝手里接过了马绳,等她进了府,这才牵着马儿出了胡同。
乌云压得更低了,蜻蜓在园子里盘旋,远远的,传来几声闷雷。
陆毓衍和苏润卿刚进皇子府,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沿着庑廊一路绕到了书房外,只见窗子大开,李昀坐在窗边饮茶,白玉杯热气氤氲。
雨水沿着屋檐落下,雨势大,积成了水帘,伴着风,院子里那几株芭蕉晃得沙沙响,而水势的另一头,书房之内,饮茶的李昀眼角眉梢含着笑意,目光沉静,温润如玉。
第三十二章 为难
李昀今日穿了一身牙白长袍,腰间束带亦是清雅,长束冠,插了一根白玉簪,只有薄唇才给整个人添了几分血色。
朝臣们都说,五殿下李昀性子沉稳平和,虽不露锋芒,但也不是庸庸之辈。
他就像是夏日里的一眼泉水,沁人的凉,也舒心。
甚至有人在私下议论过,李昀若登大宝,未必能压得住其他兄弟、外戚、朝臣,但若只是个闲散皇亲,他能无功无过地活一辈子。
在这桩案子之前,陆毓衍与李昀接触极少,他反倒是与苏润卿更熟悉些。
苏润卿做了李昀小十年的伴读了,依他的说法,五殿下是个能叫人如沐春风的人。
陆毓衍与李昀交谈几次之后,多少能明白苏润卿的意思了。
两人进了书房,与李昀见了礼,这才落座。
苏润卿仔细把查访的经过说了:“杨大人已经安排了人手,若我们的想法没有偏差,应当会在一两处废弃庵堂里找到些痕迹。”
李昀听完,没有开口,又煮了水,重新泡了一壶茶,给两人添上:“淑妃娘娘送来刚送来的老君眉,你们尝尝。”
苏太傅爱茶,苏润卿跟着祖父,也品过不少好茶,其中不乏宫中御赐的珍品。
端起茶盏,苏润卿闻了闻茶香,又观茶形茶汤,笑着道:“这是贡品吧?前几日,圣上还使人赐了一些给祖父。淑妃娘娘素饮大红袍,这老君眉是特特为殿下留的了。”
“娘娘性子就是那般,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替我与长安留着。”李昀抿了一口茶,语气淡然。
陆毓衍正品茶,闻言抬眸看了李昀一眼,见他语气虽淡,神色之间并无其他情绪,又垂下了眼帘。
李昀并非是淑妃的亲生子,他六岁那年,母妃齐妃娘娘病故,圣上怜他幼年失母,惜淑妃小产失子,且淑妃的长女长安公主很喜欢李昀,就让淑妃养育了他。
这一养,也有一轮光景了。
都说淑妃待李昀如亲生儿子,李昀对淑妃也素来敬重孝顺,但陆毓衍曾听过一些不同的传闻。
他的姑母陆婕妤颇受圣上恩宠,有一次他进宫面见姑母,正好听见陆婕妤宫中的两个老嬷嬷说话,大抵说李昀与淑妃之间并非全心信赖,淑妃若真把李昀当儿子看,为何不让娘家人在朝中助李昀一臂之力,也免叫李昀被其他几个兄弟压住一头,现在都不及幼年时聪颖得圣上欢心了。
又说李昀的性子只怕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般,长安公主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又骄得厉害,淑妃能把女儿养成那样,难道还能教出一个温润的儿子来?
那两个嚼舌根的,事后叫陆婕妤给落了,她们说的话,陆毓衍原也没放在心上,直到这回与李昀打了交道,才又重新回到了脑海里。
只不过,以陆毓衍来看,他并未从李昀的言语之中瞧出任何与淑妃不合的端倪来,甚至是带着敬意的。
李昀又替两人添了茶,这才说回了正事上:“我上午入宫时,父皇还提起此案,很是关心,眼下能锁定凶手,算是大有进展了。离中秋也没有几天了,真抓不到人,亦或是再出命案,我最多叫父皇训两句,底下办事的几个衙门,都要挨罚了。这几日辛苦些,我也跟你们一道去,早些结案,也能让大伙儿好好过个中秋。”
苏润卿一口水呛着了,诧异道:“殿下也要一道去?”
“你能去,我为何不能去?”李昀反问道。
苏润卿被堵了个正着,转头看向陆毓衍,哪知道陆毓衍半句阻拦没有,反倒是点头称是,让苏润卿急得要命又没半点办法。
李昀让人拿了京郊的地图来,指着宁国寺的位置,问道:“大致要搜索多大的范围?”
陆毓衍的指尖在图上划了一圈:“以宁国寺为中心,从里到外,一点点寻过去,这山上大抵有多少寺庙庵堂,顺天府里应当都有记录,杨大人会安排好的。”
李昀颔,又依着案情问了几个问题,陆毓衍一一答了,直到外头雷雨过了,天色渐渐敞亮,才作罢了。
雨后空气清新,一扫之前的闷气。
陆毓衍从书房里出来,才走了几步,苏润卿便急急追赶上来。
“你怎么不拦着殿下?”苏润卿咕哝道。
“拦他做什么?”陆毓衍脚步不停,嘴上道,“我们带人搜山,你以为几日能抓到人?”
苏润卿一怔:“五六日?一旬?”
陆毓衍叹道:“差不多。人不好找,谁都要交差。”
话说到了这一层,苏润卿恍然大悟,摸了摸鼻尖,没有再质疑了。
衙门里要给圣上和李昀交差,而李昀也要给圣上交差。
虽然淑妃娘娘说了,让李昀一个皇子跟着底下人跑东跑西查案子不妥当,点了陆毓衍来跑腿,又跟了个苏润卿,但李昀其实并没有出力。
案子简简单单办好了也就罢了,眼下死了个官夫人,又临近中秋,不管如何,李昀好歹要摆摆姿态,免得宫中夜宴时不好交代。
即便圣上有心偏袒,李昀毕竟还有几位兄弟。
苏润卿低低叹了一声:“殿下其实也为难。”
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市井小民,都各有各的为难之处。
谢筝坐在绣墩上打络子,萧娴歪在榻子上,用帕子遮住了半张脸,一副百无聊赖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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