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古阮回来了,脸色却是沉沉的,不大好看。
顾不上喝口水,古阮拱手道:“去了汪如海的铺子,掌柜的说,汪如海六月就出京了,说是中元节回乡祭祖,蜀地路远,眼下还未回京。
汪如海的住处,掌柜的只说是东街边上,具体哪一间就不晓得了。
我又问了些左右商户,和其他做香料的商人,那汪如海在四五年前就从蜀地送香料进京了,卖给京中的香料铺子,一年走个两三趟,直到去年二月里才在东街开起了铺面,不再给其他铺子供货,而是自己做官家商家生意了。
汪如海似乎有一些官宦关系,生意还不错。”
杨府尹皱着眉头道:“汪如海不在京中?”
“我也觉得奇怪,”古阮点头,道,“听青石胡同里的人说,那院子前几天还宴客呢。”
杨府尹眼珠子一转,嘀咕道:“莫不是那外室红杏出墙了?”
陆毓衍沉思片刻,与杨府尹道:“大人,我们先去银丰胡同问一问。”
一行人出了衙门。
银丰胡同有些远,松烟瞅了瞅谢筝的鞋子,怕她又沾湿了,匆匆叫了三顶轿子来,两位公子在,断断没有他们走路丫鬟坐轿的道理,干脆叫齐全了。
古阮也跟着来了,到了银丰胡同汪家外头,他上前拍了拍门。
没一会儿,门房小厮开了门,见是官差上门,便请人入了府,又去唤了管家。
汪府管家半百年纪,眼睛不大,却透着商贾人家特有的精明,他引着人在厅中坐下,上了茶水,不急不躁等着他们开口。
“想问问汪员外的状况,听说是回乡祭祖去了?”陆毓衍道。
只看衣着,管家就晓得问话的人出身矜贵,称汪如海一声“员外”已经是客气极了,他连连拱手道:“我家老爷是回蜀地去了,家里老太爷去了十年了,要大办,老爷六月初走的,说是要到这月底回来。”
陆毓衍颔,又问:“青石胡同靠河边的那宅子,也是汪员外的吧?”
管家面露疑惑,摇头道:“没听说啊,我去年二月跟着老爷进京,起先买了五胜巷的屋子,住了三个月,运气不错,买到了现在这院子,就搬过来了,那边就空置着。除此之外,老爷应当是没有买过其他宅子了。”
“夫人、姨娘们有跟着进京吗?”
管家再次摇头:“夫人留在蜀地伺候老太太,姨娘前些年跟着老爷入京送过一回货,水土不服,差点去了半条命,因而去年也没有随着入京了。”
陆毓衍抿唇:“汪员外在京中的时候,多是宿在铺子里,还是在这里?”
“铺子哪比得上家里舒坦,东街离这儿才几步路呀,自然都是回来住的,除了跟其他老爷们吃酒,我们老爷连晚饭都在家里用的,平素吃得辣,外头酒楼里的菜色,老爷吃不惯的。”管家呵呵道。
陆毓衍问话,谢筝就不动声色地打量这花厅。
一明两暗的厅堂,西间与中屋之间只有落地罩,里头似是供奉着关帝爷,东间与中屋用博古架隔开,上头摆了不少顽石、珊瑚、陶瓷器,出入口用青珠帘子遮挡,一时看不清里头。
中屋家具半新不旧的,应当是入住的时候添置的,墙上挂着三君子,粗看不错,再细细品,又感觉缺了几分韵味,不是大家之作。
这也难怪,传世大家的画作,在世家大族、官宦人家里能见到,汪如海只是个商贾,怕是拿银子也买不来。
“青石胡同河边昨夜出了命案,衙门里记着,沿河的宅子是汪员外的,故而来问一问,”陆毓衍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既然员外不在京中,那宅子又没有汪家的仆从守着,想来也不晓得昨夜状况。打搅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管家恭谨送客,连声道:“衙门查案是要紧事,不打搅的不打搅的。”
谢筝跟着往外头走,经过珠帘旁,她随意往里瞥了一眼。
里头摆着张大案,背后墙上挂了一副山水,粗看只觉得画得极其简单,随意泼了点墨,等走出了花厅,再一想,似乎还有些意思。
谢筝微微遗憾,早知道多看两眼了,比那三君子好看多了。
出了汪家,众人回到了顺天府。
杨府尹在书房等着,忙问道:“可有收获?”
陆毓衍敛眉,刚想说什么,见谢筝亦是一脸沉思状,不由问道:“想什么呢?”
谢筝猛然回神,道:“有些细处不对劲。”
理了理思绪,谢筝说了自己的看法:“汪如海去年二月入住五胜巷,一连住了三个月才搬入银丰胡同。
五胜巷的宅子都是一进小院,地方很小,明明二月里同时购入了青石胡同,汪如海为何要挤在五胜巷?”
古阮眼睛一亮,点头道:“姑娘说得对,青石胡同那院子,前后三进,还带个小花园,比五胜巷好太多了。”
谢筝转眸问他:“青石胡同的家具摆设,比银丰胡同如何?”
古阮摸了摸额头,他出身一般,但毕竟在衙门里当差,前回连怒气冲冲的龙颜都窥见了,更别说一般的官家富商们了,东西好坏,多少能说出一二来。
他沉思,道:“瞧着比银丰胡同还好。”
“若说讨彩头,后来搬入银丰胡同倒是能说通,可最初时,明明青石胡同更好,为何要住五胜巷?”谢筝继续道,“能让主家带着入京城的,想来都是极受信赖和器重的,汪如海的妻妾都不在京城,他要养外室,大可养在银丰胡同里,不用另添青石胡同。而且,管家说,汪如海别说是外宿了,连晚饭都很少在外头用。”
退一步说,怕养外室的消息传回蜀地去,把人安置在青石胡同里,汪如海难道会不过去宿夜吗?
青石胡同十天半月就要宴客,汪如海这个主人,怎么回银丰胡同用饭的?
第六十六章 门道
油灯噗得一声,书房里顿时暗了几分。
杨府尹握着剪子,眯眼拨了拨灯芯,哼笑道:“看来那汪如海,很会做生意啊。一个外乡来的香料客商,一年多的时间,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他能走什么门道?”
陆毓衍敛眉,颔附和道:“如大人所言,那宅子是汪员外名下的,但却不能说,平日里出入的就是他。”
这话没挑明了说,谢筝一怔,一时之间没领会。
谢慕锦为官清正,因而她对官商之间的事情并不敏锐,陆毓衍在京中行走,又是男子,见得多了,听得就更多了。
苏润卿亦是一脸恍然大悟模样。
瞥见谢筝面露疑惑,陆毓衍压着声,给她解释了一句:“不知道是送给哪家子弟宴客养女人了。”
谢筝皱起了眉头,沉思片刻,倒也明白过来了。
古阮带回来的消息之中,说汪如海有些官宦关系,他一个蜀地进京的商人,短短时间之内,要与官家相熟,能拿出去的也就是银子、宅子、女人罢了。
只是,汪如海不在京中,青石胡同左右邻居又不打照面,无法断定他这宅子送给了谁。
陆毓衍沉吟,道:“还是要先问问段立钧的小厮。”
小厮一直在衙门里待着。
他昨夜宿醉倒在酒肆里,天一亮就翻天覆地了,偏偏他什么状况都说不上来,整个脑袋痛得跟被刀劈开了一般。
毕竟是一桩命案,案情还未明朗,依着规矩,段家不能领段立钧回去,他就留下来守着。
守却也不容易守,尤其是看到段立钧胸口那伤口,他就背后直冷。
被衙役带到书房里,对着几个大活人,真真是让他松了一口气,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结结巴巴问了安。
杨府尹没工夫跟他计较什么规矩,问道:“段立钧经常去青石胡同吗?”
小厮眼神闪了闪,没吭声。
“胡同沿河那院子,离他死的地方就几步远,”杨府尹的声音沉沉的,“他平素没少去吧?”
小厮缩了缩脖子,干巴巴笑了笑。
见他不肯老实交代,古阮嘿嘿直笑,故意吓唬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大人跟他客气什么?他一个家生子,老子娘还在段家手里捏着呢,回头等段公子入土,地底下缺人伺候,不就是送个人下去的事儿嘛。”
虽说是家生子,但也不能随意弄死,只不过,深宅大院里的门道多,要遮掩过去也很容易。
那小厮跟了段立钧那么多年,段家里头的,京中其他人家的,各种传言听得多了,猛然间一席话盖下来,吓得他直抖。
抬着头看了看,只觉得这一个个衙役都跟凸着眼睛俯视他的四大金刚一般,越慌乱了。
“大、大人,不是奴才不说,实在是……”小厮哭丧着脸,道,“我们爷是去青石胡同,但每次去的时候,身边都不带人,奴才一回都没跟着去过,把爷送到胡同口,奴才就止步了,奴才猜测他在那里养了个女人……”
杨府尹又问了几句,见那小厮果真是不知多少内情,便放过他了。
衙役提着人走了,杨府尹背着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谢筝正琢磨着,抬头时与陆毓衍四目相对,她捏了捏指尖,低声道:“段大人是太常寺卿不假,但段立钧还是一个监生……”
陆毓衍眉梢一扬,目光凝着看谢筝,浅浅笑了。
他也是这般想的。
官场上不能说的事情的确很多,但段立钧敢让段大人知道,他在外头收了个宅子养女人,还借着祖父的名义替别人走通商场路子?
他只怕是不敢的,要不然,哪里能回回去青石胡同,都把小厮打得远远的?
可若只凭段立钧这样还未在官场上立足的官宦子弟,他真能狐假虎威,让汪如海在京中站稳脚跟?
陆毓衍抿唇,良久才道:“三姑六婆,各有各的门道,大人,不如问问内行人。”
杨府尹愣怔,看了一眼天色,道:“外头都暗了,不如明日?”
“不用去外头找,”陆毓衍道,“那韩家婆子,不是还在大牢里吗?”
杨府尹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韩家婆子不止是个牙婆,还是个虔婆,郑夫人的案子虽与她无关,但她与另几个虔婆牵连,手上沾过人命,这会儿还在大牢里蹲着。
杨府尹把韩婆子从牢里提了出来。
谢筝仔细打量她,这还没有一个月,韩婆子却像是已经过了二三十年了。
杨府尹问她:“你过手的买卖也不少了,青石胡同沿河那宅子的事儿,可知道?”
韩家婆子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声音嘶哑:“似是记得,又似是不记得……”
杨府尹嗤笑一声,正想逞官威,手边却没有惊堂木,只好沉声喝道:“想再挨顿板子?”
韩家婆子还未说话,边上却突然响起谢筝的声音。
“烧鸡、卤牛肉、水晶肘子冻、香客居的包子,”谢筝笑眯眯的,见韩家婆子的喉咙滚了滚,她又道,“你说老实话,杨大人虽不能放你出大牢,但让你每日吃一碟好菜,还是轻而易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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