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不就是瞎折腾嘛!
案子没有多少进展,去村里庙里查案的衙役亦没有带回能用的线索,连凶手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不晓得,一个个查出入城的百姓有什么用处?
凶手的脸上又没有写凶手二字。
可几个衙门也是没有办法,圣上要的结果暂时拿不出来,只能想方设法地弄些“过程”来撑场面。
城门巡查,好歹是在查。
反正做事的都是底下人,主事的官员们只要在衙门里坐着便好,不费半点力气。
别人省事儿,陆毓衍却不行。
他是被李昀挑出来做事的,李昀端坐书房,他就只好跑腿了。
即便知道城门巡查无用,也要去露个脸做点事儿。
也因此,正好遇见了回京的萧柏和萧娴。
指腹划过红玉,陆毓衍低声与顺天府尹道:“殿下不满,趁着城门还没关,我先去静心庵看看。大人,我先走一步了。”
静心庵是最新报上来的案之处。
顺天府尹心里透亮,点点头,道:“贤侄快些去吧,我陪他们在这里打嘴仗,你自做事去。”
第八章 上山
晚上是谢筝值夜。
白天说话不方便,从延年堂回来后,萧娴没急着开口。
此刻夜深人静,萧娴躺在千工拔步床上,枕着手臂歪着脑袋看谢筝:“才回来头一日,就遇见了两回。”
谢筝拿着剪子拨灯芯,闻言头也没抬,嘴上道:“正是回来头一日,才少不得过来请安。以后大抵要十天半个月才过来,奴婢又不往老太太跟前去,姑娘且放心,轻易遇不着。”
“不就是不放心嘛,”萧娴叹气,“我担心他认出你来,又担心他不认得你……”
谢筝一怔,琢磨着这话,没忍住笑了。
真真是瞎操心。
五年前远远的、那么匆忙的一眼,不认得也是寻常,等萧柏与陆培元说透了,陆毓衍也就知道她的身份了,不想认得她,也只能认。
思及此处,谢筝猛得又想起陆毓衍腰间的那块红玉来。
风口浪尖还戴着红玉,又是个什么意思……
萧娴良久没等到谢筝开口,抬起眼帘望去,见她出神去了,心中有些惴惴。
下午,她分明是瞧见了谢筝望着陆毓衍的背影若有所思的。
许妈妈说得对,她就是管不住她这张嘴。
在江南时,她也曾爱慕过俊朗少年人,品味过心情起起伏伏的滋味,谢筝与陆毓衍再是陌生,也是五年的未婚夫妻,成了今日这般局面,又怎会心如止水?
偏她就是喜欢说道……
萧娴一面自责,一面把话题带开了:“祖母的身子不好,我想着去寺中拜一拜,晚上与母亲提起,母亲却不大愿意。”
“毕竟人心惶惶的。”谢筝回过神来接了一句。
谢筝的目的地是城外山上的宁国寺,她如今出入要跟着萧娴,琢磨着寻个时机与萧娴说一说礼佛祈福的事儿,傍晚时听了几个婆子说道案子,立刻止了心思了。
萧家好心帮她,她怎么能为了私心,在这个当口上让萧娴去寺中?
“你听说了?”萧娴诧异,“我寻思着问题不大,我听哥哥说,几处事之地都是香火不盛的庵堂寺庙,我们就去香客不断的大寺,僧人多、香客多、大殿里也全是人,凶手不易下手。”
谢筝只晓得是菩萨跟前出了几宗人命案子,多的事情并不清楚,听萧娴一说,也觉得在理。
萧娴让她在床沿边坐下,仔仔细细说了从萧临那儿问来的状况。
说了两刻钟,连谢筝也认为去大寺里并无危险,便建言去宁国寺一趟。
宁国寺是皇家敕造,百余年间,经过几番修整扩建,俨然成了京畿一带最大的庙宇。
虽说菩萨跟前众生平等,但去宁国寺中礼佛的多是京中勋贵簪缨,不少人家还在寺里点了长明灯,一年到头,供奉不断。
案子里遇害的女人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一个是官家女子。
一来,官家女眷出门前呼后拥,二来,她们不去小庙小庵。
像宁国寺这样的地方,想来是妥当的。
翌日一早,萧娴去了素芳苑给父母请安,又与沈氏说了上香祈福。
几年不见女儿,沈氏正是耳根子软的时候,拗不过萧娴,只好去看萧柏。
萧柏任明州知府,圣上让他回京探望傅老太太,他也放心不下那一城事务,最多留京两月,等秋天时就要往江南去。
去佛前拜一拜,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再说了,那是宁国寺。
萧柏放下茶盏,道:“让临儿与你一道去。”
礼佛的日子定了三天后。
傅老太太病中,延年堂里的丫鬟婆子整日里只与她说些高兴事儿,因而不知案子。
晓得萧临与萧娴要去宁国寺,傅老太太笑了起来:“都是孝顺孩子,上山辛苦,宁国寺干净齐整,你们不如住上一夜再回来,也听师父们讲讲早课。先皇后还在的时候,我陪她一道听住持大师讲过佛理,颇有感悟,你们若能参悟一二,也是福报。”
沈氏在一旁听得心急,让萧娴去上香已经让她担忧了,再住一夜,她这几日是不能心安了。
可偏偏在老太太跟前,又什么都不能说破,只能顺着应了。
萧柏在外几年,好不容易回京,官场上要有一番打点,他又要悄悄了解谢慕锦的案子,这几日都在外头走动。
萧娴兄妹去宁国寺,沈氏就必须留在府里伺候傅老太太,脱不开身,她只能是叮嘱又叮嘱,耳提面命,又点了几个得力的婆子丫鬟。
萧娴带上了谢筝。
从北城门出去,马车上了山,行至半山腰,山路不易行车,又换了小轿。
山道上都是进香的人群,也有不少官家女眷,谢筝做丫鬟打扮,在其中并不打眼。
到了山门外,设了让女眷梳洗整理的帷幔,谢筝扶萧娴下轿,进去净手净面。
“今日人多,看着越安心。”萧娴笑着道。
谢筝点头,比起她提心吊胆离开镇江时的那几日,今天这段路走得极其心安,虽不着男装掩饰,也没有戴帷帽,但她只要规矩不出挑就好,毕竟,谁能想到,那个传言里已经死在大火中的镇江知府之女,摇身一变,会成了萧家姑娘身边的丫鬟呢。
进到幔帐里,迎面遇见一位妇人。
那妇人半百模样,头有些银白,一身素净,但料子却不差,手上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看着模样,也是官家女眷。
萧娴和谢筝没料到里头有人,一时微微怔了。
“怪我,”那妇人先笑了起来,“我年纪大了,不爱身边围着一群人,带出来的人手少,外头就没让人守着,没想到惊了姑娘。”
萧娴赶忙摇头,福身道:“是我冲撞了夫人。”
妇人从衣着装扮看出萧娴绝非普通官家女,身份远在她之上,她没有套近乎的心思,便没有自报家门,又冲萧娴笑了笑,先一步出去了。
谢筝与萧娴收拾好,两人出了帷幔,随着萧临进了山门。
只他们兄妹出行,萧家没有大张旗鼓,只提前定好了宿夜的厢房。
萧娴不觉疲惫,便先去了大殿拜佛。
观音殿中,香客极多,各自自矜身份,只管低头拜菩萨,没有人贸然打量攀谈。
萧娴跪在蒲团上,合掌低低替家人祈福,待睁开眼睛时,身边的谢筝依旧是一副虔诚模样。
第九章 字迹
谢筝低垂着头。
夏日阳光从大殿外撒入,在佛前落下斜长的光影。
谢筝就跪在阳光里,可萧娴觉得心里冷冰冰的,仿若一下子到了三九寒冬,连日光都不添丝毫暖意。
毕竟是一夜家破人亡,谢筝比她还小几个月,对父母的思念都深深压在了心底里吧……
思及此处,萧娴眼眶微红,没有出声催促,陪着谢筝又跪了一炷香。
两人从大殿出来,谁也没有说话。
萧临疑惑,低声道:“娴儿什么时候这般诚心了?”
萧娴嗔他:“为祖母祈福,怎能不诚心?我在明州数年,那里佛寺兴盛,多得是诚心人,我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也就信了。”
兄妹两人絮絮说话,随着知客僧往厢房去。
左右四间,除了兄妹两人的,另有两间给了随行的仆从仆妇。
萧娴不歇午觉,用过了午饭,与谢筝一道在寺中行走。
未免萧临担忧,两人也不去远处,就在舍利殿西侧的碑廊里走动消食。
碑廊不长不短,石碑上是百余年间书法大家们的墨宝篆刻,萧娴喜好这些,一碑一碑看过去,格外仔细。
谢筝的字是母亲顾氏教的,幼年时,一笔一划扶着写,偏她性子跳脱,根本耐不住,刚起笔时还拘着,等过了两年,龙飞凤舞起来。
顾氏无可奈何,请了谢慕锦来。
谢慕锦看着谢筝的字哈哈大笑,说随心之中自有风骨,虽不似闺中女子刻板规矩,但也独具风味,随她便好。
从此谢筝写字,愈随意,谢慕锦还给她寻过不少大家字帖,行书草书,只叫她看风韵,不叫她习外形。
因而她看得懂,却从不会写那些。
再后来,那些字帖也随着那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
谢筝心中涩涩,看碑铭也不上心,随意撇两眼,直到她站在了一块石碑跟前。
那石碑在这一众碑刻中显得有些新,谢筝估摸它顶多二三十年,她看东西极快,即便是匆匆一眼,也能留下记忆。
她下意识抬手,指腹擦在石碑上,用劲沿着刻印描画。
萧娴诧异,低声问她:“你喜欢这字?”
“喜欢的,”谢筝笑了,眉眼弯弯,掩了其中落寞,“父亲的字,应当是临的这一位吧……”
谢家败落得早,银子家底都没了,徒留书山,谢慕锦幼年开蒙,都是从祖上留下来的书山里翻出来的三字经、百家姓。
练字的时候,祖父挑的是旧都大儒柳泽的旧帖子。
谢慕锦自始至终练的都是柳泽的字。
等谢筝开始看字帖的时候,她说谢慕锦学了**成。
谢慕锦摇头,他道:“这是柳先生年轻时的字帖,他如今的笔力,父亲连皮毛都不及。”
谢筝彼时不信,偏又无处寻找柳泽年老之后的墨宝,只能把这事儿放下了。
现在,看着这碑铭,她想,父亲果真没有诓她,也不是自谦,是真的不及柳先生的皮毛。
她看向碑铭的落款:“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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